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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忆——有点酸,有点甜

 

 

当年大学毕业,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来到了距离县城很远的一个乡镇中学报到。那时候,乡镇中学能来个大学生,甚是稀罕。我们在同一所师范学院毕业的三位校友被领到一间大教室。个子矮矮的、一脸严肃的校长说:你们先住在这儿吧,咱这里条件有限,慢慢来。我们环视一看,这一排大教室,不知什么年代修的了,青砖黑瓦,斑驳的绿漆屋门,一位师傅正在弯腰用一块小木板钉住门上的一个窟窿。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教室里潮湿发霉,与新办公桌散发的油漆味混合在一块—那味道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墙壁几乎看不见白色,很多地方墙皮脱落了,竟然还隐隐约约地看到高处用毛笔写上去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几个字,我的天,几乎要狂晕!这着实与在大学里每天憧憬的工作环境完全不一样,落差太大了。大家一阵傻笑,举目四望,我们的“窝”还有三张床,是那种简单一个床架,中间用几根竹片钉在一块拼成的。那敢情宿舍、办公室于一体啦。没关系,既来之,则安之。把大学里发的铺卷解开……那不曾晒洗过的铺卷,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随便一铺,也算有个窝铺,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我一师兄或许累了,一个身子蹿到床上想歇会儿,兴许用力过猛,不曾想,“咔嚓”!床塌了!尴尬的校长与狂笑的我们,把趴在窗上的几只鸟儿都吓飞了。

于是,那天晚上,这位师兄非常郁闷地在讲台上扫了一块地,铺上报纸,憋屈地睡了半夜。

后半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屋里没电—校长说这地方电很不正常,靠学校自己发电,半夜就拉闸。横七竖八钉着木板的窗户抵不住大风的嘶吼,满耳朵里都是风声。我们很担心这猴年马月修的房子会不会在暴雨中倒塌。潮湿闷热的屋里,蚊子特别多,我们哥几个实在受不了,坐起来,摸黑畅谈心中的失落与不甘。一个多月前,还在美丽如画、优雅宜人的大学校园,转眼间怎么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来了呢?这里就是我们人生的起点?那时还说不出“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感慨,总之,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天蒙蒙亮,雨停了,我们起来洗漱,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后来才知道,打水还要去学校后勤院里,那里有一口很深的井,需自己用绳子一桶一桶地把水拽出来,再挑回各自的“窝”—睡在讲台上的师兄正在黑板上极其潇洒地秀他的粉笔字“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啊!!”我突然发现,在用木板钉住的窗户上,有一条长长的、黄色的大蛇蜷趴在上面。“哇啊—呀—嗷……”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中,我们三个吓得冲出了教室。这一幕,一辈子忘不了。

校长第二天给我们“接风”,略表歉意地说:没办法,就这条件。折了的那张床,让后勤的工人用根结实的木板楔上,多弄两道、多楔两个钉子就没事了。再说,老房子了,长虫啥的,备不住钻出来,留心着点。说完,与傻乎乎、激动不已的我们仨(得知给新分配来的老师“接风”,我们是第一个,老激动了)连碰三盅酒,一饮而尽,说道:好好地干!于是,我们仨也一饮而尽,学着举起酒盅“掉掉顶”,以表诚心和决心,瞬间,什么惆怅与惊悚都在酒菜中化为乌有。

几盅酒下肚,我那师兄不胜酒量,竟然把持不住,握着校长的手,晃了来晃了去,一句话都没有,把校长晃得很是惊恐。校长扭脸偷偷地问我:他不是让长虫给吓着了吧……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场酒,醇而不醉。

 


初登讲台的日子有些许的紧张与兴奋,辛苦与繁琐,但总是充满乐趣与满足,而这又是其他职业所尝不到的。

农村的孩子很质朴。班里有个姓孟的学生,胖乎乎的小脸,笑起来很有喜感。这天上数学课,呼呼啦啦地放出了好几只不知何时从地里逮的蚂蚱,灰黄的、绿的,大的、小的,满屋里飞,其中一只竟飞到女数学老师的头上,这位微胖的中年女老师正背对学生在黑板上写题。有学生开始偷笑了,她转过身,全班更是哄堂大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孩子不但不马上承认错误,反而跑到讲台,一个箭步,用两手扣住女老师的脑袋,抓住了那只蚂蚱!而且还得意地在全班同学面前炫耀了两下。可想而知,我们的女老师有多么的尴尬和恼怒,扔下一帮孩子,摔门而去,跑到我办公室哭诉:你这班真没法教了!我不上课了!……我赶紧劝慰,并在第一时间赶到教室,逮着这个学生朝他屁股上来了一脚—这是当老师后第一次打学生。这孩子一看我真急了,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说:我跟我爷爷过,他的腿摔折了,他养的鸟都饿毁了,上学的时候我逮了几只蚂蚱喂喂鸟儿—-理由暂且不管真假,多少年后,我依然还能记起这个孩子在我面前结结巴巴说话的样子。事后我才知道这个孩子的父母双双被货车轧死,出事地点就在这所乡镇中学门口前的大路上,而他总是绕远从学校西门口一路小跑地来上学。可怜的孩子。


因为这个事情,学校给班级扣了分,处理意见是写检讨,并当面向女老师道歉。记得那天晚上上自习时,在我办公室,年级主任、三个校友、女数学老师都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听这孩子站在办公室讲台上高声朗读检讨书。上来一句“亲爱的*老师:我叫***,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拉你大腿了……”啊??哈哈哈哈……我们几个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孩子,你太有才了!“拉后腿”怎么读成“拉大腿”了呢?女老师本来气呼呼的,也被这句极富创造力的道歉词惹笑了,她一把搂过这孩子,轻轻地在他头上象征性地打了一下,这孩子在惊恐之中露出了那富有喜感的笑脸。

这一幕,20多年后的今天还像在眼前的一样。

到了冬天,学校附近到处都有“漏粉条”的,这是鲁西平原一到冬天特有的一道风景。还是这个孩子,有一天早早地来到我办公室,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竟然端着一个饭锅来了。打开一看,热腾腾,一股股又酸又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酸山芋hu dou”,这是用做粉条的酸浆和山芋熬成的玉米糊。这孩子说:我爷爷说新老师们保准没喝过,让我捎过来让你们尝尝。感动的我们三个大老爷们一塌糊涂。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几个烫得嘻嘻溜溜地喝着酸糊,又露出那招牌式的笑脸。多么质朴、可爱、善良的孩子,从小失去了父母,他要承受多么大的打击与痛苦。但他父母给了他一张笑脸,让他到哪里,都会有更多的人去疼他怜他。

那碗酸糊,酸而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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