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里燃着火，天空飘着雪。
苏红把爆炒的花生从铁锅里倒下，放在地上凉一凉，转身去走廊煮馄饨。躺在床上看《云海玉弓缘》的章顺友闻到香气，扔下书，跳起来活动肩膀和腰，不小心撞翻了小板凳。他也不扶，蹲下身，拾起铲子，把花生铲到胶盆里。
锅里的馄饨在咕嘟响，苏红用围裙托着烤焦的红薯进来，“啊呦”了一声，抢过胶盆，倒出花生，盆底已经烫变形了。
“你真笨！”
“嘿嘿。要不怎么显得你聪明呢。”
“你就会吃！”
“还会睡呢。”
章顺友拿起红薯就咬。
“烫！别猴急猴急的！——好吃吗？给我尝尝。”
章顺友抠下一块红薯皮递过来，“你尝！”
苏红掐了下他的胳膊，伸过脖子咬了一口红薯。
馄饨端上来，章顺友舀了一只，递到苏红嘴里，苏红问：“昨儿晚上是谁给你打电话呀？”
“一个同学。”
“她怎么老找你？”
“没有啊，就打了两次电话。”
“两次还少啊！”
章顺友剥开红薯，递到苏红嘴里。苏红咬了两口，一边递回章顺友，一边把头靠到他肩膀上：“还有一个呢，我都没舍得吃，明天给你当早点。”
“哪买的红薯？”
“不是买的，鲁老师给的。”
“鲁涛？”
“嗯。”
“以后别要他的东西。他人品不好。”
“他怎么了？”
章顺友正要说话，手机响了。苏红从章顺友怀中坐起来，见章顺友皱着眉头：“又打来了。”
苏红想说“都这么晚了”，忍住了。章顺友接通：“有啥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老同学打电话呀？”
没开免提，苏红也听到了，把耳朵凑过去。章顺友说，“改天聊吧，我准备睡了。”
“你这老同学！想挂我电话呀！”
“不，不，不是这意思，你说吧！”
两人只是叙旧，说当年高中的事，谁跟谁后来结婚了，谁发财了，谁混得不好……
看章顺友还没要挂的意思，苏红有点不高兴，站起来去擦桌子，故意把碗弄出很大响动，章顺友扭头看了一眼，没说话，苏红就起身出去刷锅了。
章顺友聊到兴起，见苏红不在，对电话说：“我昨天还梦见你了呢。”
“你是想我了吧？”
章顺友脸一下红起来，突然见苏红揭开门帘进来，忙说：“不说了哈，我睡了，有空再聊。”
挂了电话，苏红正低头收拾桌子。桌子没什么好收拾的，早就擦完了，苏红还是拿着抹布抹来抹去。章顺友没说话。苏红也不说话。
沉默了半天，苏红问：“聊完了？”
“嗯。”
“聊得咋样啊？”
“那啥，她在郑州做外贸，想让我也过去干。”
苏红放下抹布，抬起头：“你想去？”
“这不还没跟你商量吗？”
“我又拦不住你。”
“主要是，老在家呆着没出路啊，学校工资就那么一点，咱家连过年的钱都没有。”
苏红说：“我过几天回江苏吧，找我妈要点钱回来。年后就不回去了。”
“老找你妈要钱，也不是办法呀。你妈本来就对我有意见。觉得你嫁给我净受罪了。过两天我想办法借点钱吧。”
“别借了，受罪怎么了，我乐意。”
章顺友抱紧了苏红，心里却很落寞。苏红的话，等于承认了跟着他就是受罪。虽然现在很艰苦，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这样过一辈子。而苏红不能理解。不理解就不理解吧，爱，就够了。章顺友想。他俯身亲了一下苏红额头。
苏红把这当成了感激，任性地仰起小脖：“你得答应我，不要去郑州。”
章顺友沉默了下：“好，咱家里，你说了算，你说不去，我就不去。”
苏红噗嗤笑了。
呼啸的北风从窗缝灌进来，扑向方桌和火炉，炉中焰头不时蹿出，水壶的吱吱声弥散在冬夜里，雪已半尺深了。
过了几天，苏红回了娘家。章顺友每天在学校门口买着吃。他不会做饭，也懒得学。苏红不在家，章顺友心里有点松。有时觉得清静，有时又觉得烦躁。他以为李梅还会再打电话，却并没有。他想主动给李梅打过去，又想既然不去郑州，还是算了。
周二和周四晚上，章顺友看晚自习，其他晚上，他就沿着学校后面的河沿转悠。河边是菜地，没有路灯，黑咕隆咚。只有远处的教师住宅透出些亮光。教师住的大都是平房，寥寥几家拉了院子。越往前走，房屋越少，到了尽头，就是荒野，还有些坟冢。章顺友每次都走到尽头，绕到南边转回来。
这天，章顺友转了两圈，回到学校，已经下晚自习了，教室的灯也都熄了，章顺友去厕所撒尿。整个教学区就一个厕所，非常宽大。厕所没灯，一到夜里全是黑的。粪坑是露天的，没有遮掩，章顺友第一次到这学校时就想，夜里看不见，搞不好就掉粪坑了吧。
女厕所对着路，粪坑在中间，要去男厕所得先经过女厕所，再经过粪坑。很多男生解小手根本不进厕所，对着粪坑就尿。但不敢这么解大手。谁要敢蹲在粪坑边拉屎，别人过来，黑灯瞎火看不见，对着粪坑就尿了。有时候前面的人正在撒尿，后面的人没看见，朝粪坑尿过去，就尿到他屁股上了。几乎没老师去学生厕所。偶尔有，也不是去解手，而是去抓躲在厕所抽烟的学生。学校禁止学生抽烟。有些学混子就躲在厕所抽，尤其是晚自习时，有老师来抓，学生就翻墙跑到学校后头的河边。男厕所的墙头也因此掉了一大块。
章顺友进来撒尿，也是站在粪坑前，没往里走。撒尿时，听见里边有学生说话。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听见好像在说他。“章顺友的老婆不在家，马淑红的男人不在家，一到晚上，章顺友就往马淑红家里跑。不敢从学校里边走，从河沿上溜过去，办完事，再从南边绕回来。”
另一个学生说，“章顺友刚来学校，见了马淑红，喊她马老师，马淑红不高兴，说你把我喊成老中医了，喊淑红就行。章顺友说，我老婆就叫苏红。马淑红说，你喊我老婆也行！”
章顺友气坏了，冲进去：“谁他妈在那儿瞎胡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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