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道之隐没

 

第七十章   被褐怀玉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①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②怀玉。

 

注释：

①  则：法则。这里指效法。

②  被：穿着。褐，粗布。

 

译文：

        我所讲的道理非常容易理解，也非常容易实行。然而普天之下却没有什么人真正理解它、真心施行它。所有的言论都有它的根据和来源，所有的事情也都有个准则。只是因为世人不了解这个道理，才会没有人理解我。理解我的人非常稀少，按照我所说的道理去做的人就更加难得了。因此得道的圣人就好像披着粗布衣服，虽然怀有美玉却不为人知。

  

小结

 

     本篇只有一章，但寓意却很深刻。表面上看，老子为自己学说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认为自己怀揣美玉而无人赏识，空有一番抱负，却面对礼崩乐坏的现实而无可奈何，最后不得不骑牛西去，只能留下五千言，留待后人品评了。

 

     不知老子自己是否知道，道家学说的遭遇，又何尝不是一种天道循环呢？大道荒废，人心不古，智出道隐，又何尝不是一种必然趋势呢？

 

    上古时代的社会形态，就是老子心目中的理想状态，是他极力想要恢复的秩序。但实质上呢，这种社会状态远远不是完美的理想状态！老子想象中的上古社会，帝王行使天道，百姓安居乐业，这只是一种表象而已，其本质就是由于社会生产力的低下，人们无法提供更多的剩余产品，无法提供骄奢淫逸的物质条件而已。一旦生产力发展了，条件成熟了，面对物欲的诱惑，哪个帝王能仍然保持无欲无求、纯真自然呢？就算他们知道天道，也只能把它抛在一边了。而广大劳动人民呢，他们太缺少文化了，老子自己也知道，对着这些整天忙于生计的人讲道，人家哪有功夫听啊，听得懂吗？

 

    因此老子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依靠少数的圣人，而且还要是君王兼圣人来以身作则，老百姓懂得“道”更好，不懂得就“愚之”，天下就能回归“理想”状态了。当时天下有功夫、有能力、有知识行道的，也就只有君王了，因此老子的满腹经纶，唯一可能的倾诉对象，也就只有君王了，这也是《道德经》被称为帝王之术的原因。

 

    不是老子愚蠢，而是他根本就没有第二个方法可想，而他唯一的方法也是行不通的（绝非“甚易行”），因为在帝王心中，物欲的诱惑必然战胜“柔弱无为”的道，也必然有大量受物欲诱惑的人不择手段地争当帝王，大道荒废已经不可避免了。然而，所谓的大道荒废，只是人们不再尊道行道而已，大道却从未离去，看似“柔弱无为”的道，对于人们对它的漠视和违背，不断地进行着惩罚。于是，朝代交替频仍，饥荒与战乱并存，不但百姓苦不堪言，君王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有被造反者杀掉的，有被自己儿子兄弟杀掉的，有自己纵欲而亡的，总之基本上都是“强梁者，不得其死”。而在意识形态方面，“大道废，有仁义”，儒家学说占据了统治地位，并且不断被统治阶级所歪曲和利用，这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总之，靠几个圣人、几个明君来行道的办法是不可能实现的，需要全体人民、至少是大多数人都懂得了道，大道才会得以重出。举例来说，陈胜有一句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广为流传，很多人深以为然，但是，这恰恰就是两千年来人类社会动荡不安的根源之一。陈胜心里所想的，无非就是羡慕王侯将相的地位权势和生活水平，无非就是要取而代之或跻身于他们的行列，而不是剥夺王侯将相剥削压迫老百姓的特权，如此一来，那个由王侯将相组成的吃人集团，又怎么可能被消灭呢？只不过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已。

 

    不要以为陈胜的话是很久以前说的，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说了，反之，现在的人们还是这么想，只不过就是换了个说法：“体制内的人宁有种乎？”人们不是要改造不合理的体制，而只是设法挤进去，去享受体制内的利益，而对这种体制的不公平、对整个社会造成的危害却视而不见。

 

    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大道荒废的情况是不会一直延续下去的。终究有一天，人们会认识到：自己所遭受的各种恶果，都是由于自己背离了大道而造成的，因而人们就会决定痛改前非！大道重现、不再居于幕后的日子正在当下！

 

    为什么是现在呢？因为行道不能依赖少数的几个君王，而是需要大多数人都得道才行。这在古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却不同了，还是由于生产力的发展，少数人骄奢淫逸之余，广大老百姓们的生活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他们也有时间提高自己了，也有时间可以追求精神生活、思考天下大事（其实还是他们自己的事）了，一旦大多数人都懂得了道的真谛，真正意识到尊道行道的好处，那么大道之兴，又怎么可以阻挡呢？

 

    最后，老子的道想要推销给君王，又惨遭君王退货，这是老子的局限，也是老子的无奈。大道，要推销给全体民众，更确切地说，是要靠全体民众去体悟，去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