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块老料都是一段起死回生的传奇

当繁华富裕的地方成为钢铁森林，偏远贫穷之处的糟梁朽柱却成了宝贝。成吨地老木料，被以很贱的价格从乡村收购上来，运到大城市的木材市场，按方出售，好料有楠木、红木、紫檀，贱料有松木，榆木、杉木……在我眼里，不论贵贱，都值得尊重：尊重的是木材，更是时间。

老料经过数百上千年沉降，性质非常稳定。做出东西，颜色沉着肃穆，易生包浆。更迷人的，是拿着老料做成的器物，会想象它之前的模样：是一块文人的压书板？还是一面老街上的门扇？

老料宝贵，还在于它的难得，每块料都是一段劫后余生的传奇。比如接下来这十块料，我从仓库里把它们挑拣出来，来讲讲它们的故事：

【土掩】有些料拿到手就是这个样子，表面像被刷了水泥一样，结满了硬硬的皮茧。这是与干燥土壤长期接触的结果。这样的木料，前生大都是柱础、门槛一类，或是被掩埋的废墟。干燥，使皮茧下的木质得以完好保存——比如这块，刨开一角，露出绚烂的花纹，酽茶般的颜色，在老楠木中算是上品了。

【漆剥】几十上百年前，这块料还是扇朱红色的门板。油漆隔绝了空气和日照，所以漆下的木质颜色不像埋在土里的那样深邃，但因为封闭性好，木香十足。

【雨淋】雨水的冲刷，对木材的摧残是毁灭性的。水流会一年一年地将木材掏空。像这样的木料，即便是残余的部分，也已糟朽变质，不堪一用。

【久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下面这扇门板就是个生动的案例。门板上有明显的虫眼，可门轴完好无损，甚至能依稀看出当年加工留下的刨痕。所以，木器怕放不怕用，有的木盒往保险柜里一锁就是三年，等再打开，出现什么问题都不奇怪。如果天天用，反而越来越漂亮。

【残器】残器是老料中的无上之品。旧时成器，说明这块木料已经过筛选，而且家具等器物用料远比建筑用料讲究。所以，千万别小看老物件上散落下来的边边角角。比如这块料，曾是个长凳的坐面，虽然四周有榫眼破坏，但美丽的花纹，赏心悦目。经多年使用，颜色深沉静穆，木性极佳。

【余烬】过火的木材，截去烧焦的部分，余者木性极佳。火焰抽干了木材中的水分，并使木细胞轻微碳化，这样的木料成器之后，不光性质稳定，更有几分沧桑的味道。

【风蚀】木材经疾风劲吹后会开裂，空气和光线顺着裂缝渗入木材体内，使裂纹周围的木色变深，而无裂之处，颜色依旧，于是，木材内部出现了深浅不一的色条，这种现象在紫檀老料中最为明显。这类木料虽十分干燥，但木性酥脆，不耐加工。

【虫蛀】蛀虫出现在硬木上是好事，出现在软木上是灾难！因为蛀虫只啃得动硬木的边皮，当触及硬木心材，自会停嘴。深山里采伐的硬木，过于沉重，须将边皮砍去才好运输，便可扔在原地，一年后再来，边皮已被虫蛀干净。而若是楠木一类木质松软的树木生了蛀虫，便不可救药。一块颜色花纹俱佳的木板料就因为星星点点的虫眼儿而报废的“悲剧”，数不胜数。

【钉痕】带有铁钉的老料一般都是上世纪的产物。中国古人重视榫卯，凡规格较高的家具或建筑，不会轻易用钉连接，即便用，也是竹钉。所以出现铁钉，就暗示出木料原属于较为低贱的器物或建筑。当然也有例外：开始时打造的规格很高，但后来遇见了慢不经心的修缮者，后打进了钉子。钉子不仅是对木料的破坏，在加工时，如果没有提前发现，更会损坏工具甚至伤及人身。

【摧折】那些被外力折断的老料总有着迷人的茬口，木材的纹理就像健硕的肌肉纤维，极富质感。有人会特意保留断茬之处，将木料从底下截断，做成山子一类的摆件。

每块老料都是一段起死回生的传说，经过加工，将开始新一次轮回。一栋房屋毁了，还能做一件家具；一件家具旧了，还能成为一口箱子；一口箱子散了，还会是一只盒子——材料没有绝对的用与废，因为匠人有一片永无止境的巧思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