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我没来得及感谢的老师
廉 晓
风，吹起片片落叶，也吹起尘封在心中的许多往事。流年在时光的树上开出淡雅的花，秋风将回忆一点点凋零成窗外那一地的落红.又是一年教师节 ，又是一个怀念的日子！
记得那是1994年8月，在又一次经历了“黑色 ”的七月（那时高考在7月）后，看着周围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同学纷纷踏上了各自新的人生征途，而我，却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苦闷、迷茫、彷徨。连续两年高考落榜的我不知该何去何从，内心像被八月的流火灼烧般疼痛。离开学又剩下两天了，不知道自己人生的路该走向哪里？是屈服于命运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是选择再继续复读？又该到哪里去复读？
那天，心烦意乱的我骑着自行车，驮上铺盖卷儿，沿着黑河坑坑洼洼的河堤路向北骑行。虽说立秋时节已过，但“秋老虎”仍很猖狂，河堤上没有一点树阴，午后的太阳依旧把地能烤焦，晒得我浑身发烫。内心更是无比的郁闷、焦灼和狂躁。难道自己十多年寒窗苦读的生活以就这样的结果而结束？不想也不甘心。于是我来到了同学也是好友晓茹的家里，决定和她商量再去补习（特别感谢我的家人，那时是他们给予我最大的支持）。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学校（虽然那是我们县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但对我来说，高中三年和在加上一年复读的落榜，那里早已是一块伤心地）。于是和晓茹一起，我们骑车从县城东边来到了县城西边，准备去其它的普通中学看看再做打算，
当我们俩骑车路过县城镇一中，准备进去先了解一下补习情况时，我遇到了他——我高考补习时的历史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党新中老师。虽说我们的师生相处只有一年，而这一年，却永远留在我记忆的最深处，二十多年过去了，但我们师生相处的时光犹如身体的碎片，每每回想起来，都让我充满无数的温暖和感动。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虽然开学在即，但一中的校园里仍旧显得冷清，没有几个学生，心里顿时感到有些凄凉。就在我们骑车进入学校，穿过一排平房时，我们遇到了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60多岁，约1米8左右的个儿，身材魁梧，背挺地笔直，很慈祥，说话不紧不慢，笑眯眯的。我们向他询问关于补习的一些情况，他很热情，非常认真耐心地解答我们提出的问题，并向我们介绍了当时一中高三的整体状况，尤其是一中文科班的情况（当年我是学文科的）。在听说我们高中三年都在县重点中学上时，他显得更为激动。他告诉我们，一年前有位同学（这个同学其实我们也认识）也是从重点中学转来一中补习的，第二年高考成绩提高了100多分，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那天我们聊了很长时间，但当时并不知道他就是我们县赫赫有名的历史权威——党新忠老师（以前就听说过他的大名），没想到他那么平易近人，当时只觉得他少了老师的不苟言笑和威严，更多了一份亲切和随和，和他交谈没有学生和老师之间那种距离感。听着他的介绍，本来只是顺路过来看看看的我们，却心动了，于是打算在一中上补习班。
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那天当我决定在一中补习时，他帮我从自行车上取下铺盖卷，扛着我那些被褥穿过校园，来到学校最里面的教学楼，年过花甲的他竟然又从一楼把那些沉甸甸的棉被抱到五楼（没有电梯，我们是爬楼梯上去的）的女生宿舍，汗水流过他的脸颊，那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流，那是一种久违的感动，是我上高中几年从未有过的。
初中因成绩优异我上了县重点高中，但到了重点中学，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以我很快便被湮没了，高中三年里，我早已没有了初中时“学霸”的自豪感，由于成绩太过平淡，甚至于内心有了不为人知的孤独和压抑，所以除了上课，几乎和老师没什么交集，更不会得到老师的在意和青睐。我一直认为，这几类学生可能会得到老师关注的：一是学习特别好的，二是特别不好的，三是在某些方面有特长的。而我似乎没有一样能让老师有记住的理由。所以三年多的高中生活对成绩平平的我不说，似乎都处于被人遗忘的角落，不会被批评也不会受到表扬，就像空气一样，其实内心多么渴望得到来自老师的激励和关心，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上的。现在想来，那时也许老师一句简单的话，甚或是寒暄，对学生来说，都会是莫大的鼓励和精神慰藉。所以在党老师抱着我铺盖卷的那一瞬间，我内心有一股慈爱和暖流涌动着。说实在的，普通中学和重点中学的硬件设施比起来的确差了一截，无论从校园环境还是基础设施上都无法相比。但那一刻，因为党老师，因为他的一个不经易地举动，让我再次下定决心，在此复读，一定不负老师。
复读的日子可想而知，是单调、枯燥和烦闷的,教室、食堂、宿舍，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再加上复读时强大的心里压力，往往让一个个学生都变得老气横秋，没有一点生气和活力。但党老师却让我们的补习生活多了欢笑，有了色彩。那时，他为了给我们减压，提高学习的质量，每天晚自习前十多分钟他要求我们学唱一首歌，提振精神，来保证晚自习课的效果。至今还记得他教我们的京剧《智取威虎山》，歌曲《在太行山上》，“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放声歌唱……” 他标准的男中音，无论是唱歌，还是唱京剧，都让我们无比的享受，也正是这种非高压的方式，让我身心不再那么疲惫，精神得到放松，学习成绩也稳步前进。
而在教学方面，党老师当时称得上我们县的权威。他经常发表教研论文，所创新的图表教学法，把那些枯燥的历史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结合起来，将无形纵深的历史事件，在平面上相关联的演示出来，去除了简单说教，纵横对比，让学生学习历史的思路更加清晰。这样既方便学生记忆，又利于综合比较，当时那种教学方法堪称一绝。时至今日，当我的孩子再学习历史时，我还会给他讲起当年党老师教我们学习历史的方法。
课外，党老师更是平易近人，把学生当作朋友。那时，我们没有饭堂，吃饭都是把饭端到教室，以课桌当饭桌。几乎每次吃饭的间隙，党老师总会到教室里转一圈，看我们都吃些啥，问问这个，看看那个，有时会和我们开开玩笑，那是我们最放松的时刻，他一点都没有老师的架子，更没有上课时的威严，我们私下都叫他 “老玩童”。记得那时冬季下晚自习后学校会把教室的灯全部关掉，但多数同学还会在教室点上蜡烛再继续“苦战”，因为那时的高考对农村学生来说不仅仅是跳出“农门”，还有改换门庭的意味，而高考的成败更是意味着一次天壤之别的命运开端：考上大学，意味着跳出农门，获得城市户口、“干部”身份和铁饭碗；如果失败，那就回到农村继续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是我们这代人对高考的集体记忆，较低的升学率让学生读书的压力远超任何行业，所以那时我们把高考时间称为“黑色的七月”。因此大家都是拼了命去学的，挑灯夜战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而每每这时党老师总会披衣轻轻地来到教室一遍遍催促我们回宿舍休息，对学生的陪伴，他一直自始自终，几十年如一日。（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他是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的）
那时农村学校一到夏天就有夏忙假，但对于高三的学生尤其是复读生来说，只是一种奢望，因为只剩一个月我们又将面临高考。记得那年放夏忙假，学校食堂的师傅们多数也回家去夏收了，只留下两三个师傅为高三学生做饭，由于人少忙不过来，因此学校决定不再为学生供应开水。六月的天气，像快着火了一样，稍不注意就可能会中暑，如果没水喝，身体肯定受不了？只剩下一个多月就面临高考，必须想办法保证学生的身体不出状况，无论如何都要让学生喝上热水……于是党老师决定想办法帮我们度过那个忙假。然而几十个学生需要水喝，用他的小蜂窝煤炉来烧水给学生供应显然是杯水车薪，但县城毕竟不比农村，没有柴火，更没有敞口的大锅。于是他就和老伴（老伴平时在学校住着）去捡树枝和树根，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口大锅，临时在他的房檐下搭建了一个锅台，为我们烧开水。锅台下火苗呼呼向外乱窜，掠过他和老伴的脸，火是烫的，风是热的，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而他全然不顾，只为我们能喝上一口热水，能平安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爱无言，再苦再累，他都觉得值得。无论多少年过去了，他为我们烧火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我记忆中。
那年高考成绩出来后，我的成绩还是出乎意料，比想象的要好多了，用党老师的话说是跨越式的（提高了200多分），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党老师非常高兴，也非常激动，记得当时他对我说：“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周至人了！”（因当时考上学户口和粮油关系是要转入被录取学校的）。看到他脸上洋溢着幸福地满足感，我知道，他是由衷地替我高兴，我没有让他失望，更没有辜负他的殷切期望！
遗憾的是，毕业后等我们在城里都安定下来再打听老师状况时，却得到老师几年前就去世的消息，我懊悔自己没在老师有生之年去看望他，更不敢相信，那个曾身材高大、魁梧，性格开朗、豁达、整天乐呵呵的老人，最后竟被病痛折磨，离开了他挚爱一生的教育事业，离开了他的学生、亲人和朋友。
卡耐基曾说：一句话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信念，甚至幻灭他对生存的愿望，但是一句话也可发勉励一个人从绝望中走出来，或让人从新的角度认识自己，从此改变他的人生。而党老师正是这样一位老师，仔细回想，那时作为复读生，在我们精神最脆弱、心里最彷徨、最无助和最压抑甚至是绝望和失望的时候，党老师给予我们勇气、激励和信心。他平等的看待每一个学生，在他的眼里所有的学生都是平等的，没有好坏之分。是他的爱和关怀鼓舞着我们走过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为我们点燃希望的光芒；是他，陪伴我们在人生的旅程中走向坚强；是他，引领着我们走过那段青春的旅程，用岁月的剪刀裁出一个个精彩的片段，让我们驿动的心在和风细雨中欣赏无限风光，在青春的岁月里扬帆远航！
一载师生情，岁岁永难忘。二十多年过去了，岁月在时光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迹，党老师的声音时常在我耳边响起，他为我们讲课、烧水、教我们唱歌的情形时常浮现在眼前。转眼，又是一个教师节，只想闭眸，把回忆珍藏，把怀念绽放。
2017年9月8日
作者简介：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