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砚|无去来处

今日山间遇着一位大和尚。虬髯大须，芒鞋斗笠雨中行。

斗笠竟然跟我同样色，有缘。小跑上前，搭讪并行。

大和尚，山里有没有神仙？

信就有，不信无。

欸，到底有没有？

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有，也是它走它的路，我走我的路。与我何干。

说着和尚自己笑了起来，看看我手里提着个木牌子，上书“无去来”。

问，甚么无去来处？

与他讲前两年哄了一群人众筹着间山房，建成并无人住，门牌拖延至今才做。去年你不来，今年又不住，故名“无去来”。

大和尚晓得我胡说，一笑。

走过帅村，遇见三条狗，眈眈拦路。

和尚摘下斗笠，弓腰蓄势，忽地疾冲向前，嗷嗷大叫。

三狗子转身疾逃，显然给这家伙吓得不轻。

一狗慌不择路从身侧奔突，我顿足大喝，咄！气势不输大和尚。

和尚戴上斗笠，施施然行走：我不怕狗的。

嗯，狗怕你。忍不住笑了。村庄土狗向来嚣张，今日路遇这虬髯大和尚，照面狮吼，也是一头雾水。

和尚，众生可平等？

如何平等？狗是狗，人是人。

人可平等？

人有三六九等。

如何平等？

分三六九等待之。

山雨渐浓，和尚摘下斗笠甩水，一道水线如弯刀划破雨雾，分明撩刀式。

咦，大和尚，曾练过刀法？

练过。

打过架吗？

出家前曾江湖行走，争斗不可避免。

现在可还练习？

不练了，我本嗔心重，习武难免好胜。

俗家时可曾婚配？

不曾。

缘何出家？

结婚生子，羁绊太多，农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这样过，不愿意。那时父亲也问我，人家都这样过，你过不得？和尚径自前行：我过不得，我有我的路要走。

大和尚将褐色常服扎系腰间，迎面风雨，步履不停。

沿溪上行，空山雨蒙蒙，云气从山涧陡直上升，自半山间铺陈开来，云雨相交，接天合地。来路已失，去处茫茫。

想起一次夜间散步，行至余家桥头，忽遇雾障，好似天幕陡然合闭，一点天光都无，黑得漆黑像永恒。怕掉落溪涧，我是前爪后肢皆着地，沿山路爬回来的。那夜许是遇见山神巡游。

咦，它做啥子不吼我一声？那我就跳起来咬它一口。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斗笠上，满脑子胡思乱想，妄念丛生，很是快活。

忽遇溪蟹爬上山路，跳开一边，喊：和尚，救它不救？

不救。和尚头也不回，大步向前。

诶，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如何不救它？举手之劳哦……我小跑跟随，叨叨念。

噫，今日救了，明日依旧爬上来找死。

救得一天也好啊。你是不是好和尚？

和尚笑：我没有好与不好，那是它的命，何必徒增因果。

和尚，世间有轮回吗？

有

在哪里？

在妄念中。

那妄念在何处呀？地图里能标一下吗？

和尚一笑。我也笑：请教大和尚，如何去除妄念？

不要去除，自然而来的，自然而去。知幻即离，离幻即觉。

不懂啊，啥子意思？

梦中看见花听见雨，是眼睛看的？耳朵听的？

不是。

梦里瞬息已过万水千山，是实行？

不是，我还在此地。

梦中已过百年身，是时间流逝？

不是，我还在此刻。

梦可有来处去处？

咦，好像没有。

知道是梦还执着？

既是梦，不执着！

梦中知道梦？

不知道。

此刻是梦不是梦？

不是梦。

焉知不是梦？

咦，我糊涂了！一头雾水，愣怔怔。和尚哈哈大笑。

行至桥头，大和尚自向山中行，我回酒坊做事，依然糊里糊涂，不知是醒来还是梦中梦见和尚。

回身望望，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似有所证，却又惘惘。

但肚子确确实实饿了，幸好有酒有肉。万古长空，一朝风月，该怎样便怎样，生火做饭。

寒山僧踪（琴箫合奏） 龚一;罗守诚 - 歌曲合辑

曾挼云酿酒，致幻红尘。

也曾提灯映花，梦照空山。

一瞬已是永恒，永恒即一瞬，无去无来亦无驻。爱咋地咋地，酒还是要卖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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