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庆不听便罢,听了此言,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阵风 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拿短棍打了几下。多亏吴月娘向前拉门住了手,说道:“没的大家省事些儿罢了,好交你主子惹气。”西门庆便道:“好贼歪刺骨,我亲自听见你在厨房里骂,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
当下西门庆打了雪娥,走到前边,窝盘住了金莲,袖中取出今日庙上买的四两珠子,递与他穿箍儿戴。妇人见汉子与他做主儿,出了气,如何不喜。由是要一奉十,宠爱愈深。
摘自《金瓶梅》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是《金瓶梅》展现的西门庆妻妾之间的第一场冲突,也是潘金莲嫁入西门府以后进行的第一次重要斗争。
还在潘金莲刚刚嫁入西门府的时候,西门庆家中大小已“多不欢喜”;
潘金莲讨好吴月娘,得到吴月娘的信任和爱宠,更引起李娇儿等人的妒忌。
在那时,就已经酝酿着西门府内一场妻妾内部的冲突,最终爆发出潘金莲激打孙雪娥的事件。
01
说起来,在西门庆的妻妾中间,潘金莲与孙雪娥有着更多的共同点。他们都出身于贫寒人家,都曾经做过婢女,又都是西门庆小妾,原该有一些共同语言的。
再者,她们各人住在自己的房里,谈得拢不妨亲近些,谈不拢也不妨疏远些,似乎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但是,争风吃醋本是一夫多妻的封建家庭不可避免的矛盾。
何况孙雪娥原是西门府中颇有实权的重要人物,专管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中上灶,招呼各房饮食,既有一技之长,又得西门庆信赖。她还生得有姿色,就在潘金莲嫁入西门府之前,这个西门庆先头娘子陈氏的陪房丫头便由婢女而上升为四娘,排在潘金莲之上。
应该说,她还是很受西门庆宠爱的。
可是,她脱下婢女的身分、刚刚做了四娘,便被潘金莲一脚踏进来夺了西门庆的宠爱。其心中妒忌之火,是比别人还要旺些的。加上她又没有孟玉楼那样的“好温克性儿”,当她看到不但潘金莲恃宠生骄,而且潘金莲的丫头春梅也变得格外傲气,于是就不仅心中难平、脸上难看,嘴里也不免摔出二话来。
结果,这种二话不期然而然地撞破了潘金莲的机关,成为对潘金莲心性追求的严重挑战,为自己的受辱种下了祸根。
02
再说潘金莲嫁入西门府,她的全部心劲都用在笼占住丈夫西门庆的功夫上。她除了百依百顺、无所不为地在床笫间满足西门庆的欲望之外,还采取了讨好吴月娘、抬举庞春梅这两个重要的行动。
讨好正头娘子吴月娘,是要在西门府牢固地站稳脚跟;抬举庞春梅则是实现她笼住西门庆的心思的一个有力步骤。
庞春梅原是从吴月娘房中分派过来的婢女。有一次,潘金莲从言谈中发现西门庆有意收用庞春梅,便成全了西门庆。
聪慧的春梅知恩图报,从此成为潘金莲的影身,主仆二人合力拴住西门庆的心,一时取得了相当的成功。
孙雪娥所撞破的,正是潘金莲设下的这个巧妙机关。所以,当春梅因房中小事在厨房去生闷气时,孙雪娥摔过一句开玩笑的二话:“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
这虽是句玩笑,其中却也有真话。即使孙雪娥无意,但在春梅听来,这不是说潘金莲教西门庆收用了她,主仆二人合伙笼住汉子吗?于是春梅当时就暴跳起来,回到房中又加油添醋地对潘金莲报告道:“她还说娘教爹收了我,俏一帮儿哄汉子。”
多疑好斗的潘金莲如何听得这样的话?顿时心生恶意,由此与孙雪娥结仇。可以想见,无论怎样细小的由头,都会成为潘金莲报复孙雪娥的口实了。
03
潘金莲结仇孙雪娥的上述过程中,庞春梅显然起了重要作用。这不仅是因为春梅是潘金莲的影身,而且因为春梅对孙雪娥的宿怨。
春梅卖进西门府,在做吴月娘的婢女时曾经受过孙雪娥的欺负。
那时孙雪娥嫌春梅“着紧不听手”,在灶上用刀背打了她。当时,吴月娘并没有为春梅说话。
然而现在的春梅已经今非昔比了。自从做了潘金莲的婢女、进而被西门庆收用过了之后,她便否尽泰来,得到西门庆另眼看待,更被潘金莲一手向上抬举,不再干粗活,只在潘金莲房中铺床叠被、递茶水,潘金莲还拣心爱的衣服首饰给她。
这个心高气傲的女性终于得遂心愿,虽然仍旧做着婢女,但身份已经大大提高。眼见得孙雪娥那样的前程,即由婢女而被主子收用、进而娶为小妾的路,是在脚下铺开了。
所以,当孙雪娥笑话春梅“想汉子”时,这也是对春梅的挑衅,难怪春梅会勃然暴跳,并采取将心中旧账、眼前新账一起清算的决绝态度,积极推动潘金莲去打击孙雪娥。
04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这场冲突经历了两个回合,也使孙雪娥两次被西门庆打骂。
第一个回合,潘金莲并没有与孙雪娥正面交锋,只在后面装好人、唱红脸,而春梅却赤膊上阵,在前面唱花脸,起着重要的作用。
这天西门庆在潘金莲房中早起,要吃荷花饼和银丝鲊汤,要春梅到厨房去说。可春梅只顾不动身,这样引出潘金莲来解释和告状:
“有人说我纵容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使。”
这“有人”只说在厨房,却不点出孙雪娥的名。于是另叫秋菊去厨房。但过了约两顿饭功夫,还不见秋菊拿来,西门庆急得暴跳。潘金莲遂使春梅去瞧瞧。春梅到厨房里对秋菊一顿怒骂,激得孙雪娥上来与她骂成一团。春梅便采了秋菊,气狠狠回来,说:
“被小院儿里的,千奴才,万奴才,骂了我恁一顿……只相那个调唆了爹一般,预备下粥儿不吃,平白新生发起要饼和汤。只顾在厨房里骂人,不肯做哩。”
潘金莲再从旁一激,使西门庆怒火中烧,冲到厨房打骂孙雪娥。
西门庆道:“你骂他奴才,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
这话颇值得注意。因为这不仅是揭了孙雪娥的本根,而且是为春梅做主,警告孙雪娥不得欺负庞春梅。可以说,这是春梅在西门府地位提高的一个重要标志,是第一个回合的重要成果。
05
第二个回合却是由孙雪娥挑起的。孙雪娥气愤不过,找到吴月娘处分辩,不但指斥春梅,而且把矛头对着潘金莲说:
“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毒药摆死了,跟了来,如今把俺们也吃他活埋了。弄的汉子乌眼鸡一般,见了俺们便不待见。”
这既是她因失宠而忌恨潘金莲的真实心声,又是对潘金莲罪恶历史的揭露、声讨。不想潘金莲在窗下潜听,闯进来与孙雪娥当面对骂,几乎打了起来。
当晚,潘金莲便号哭着控告孙雪娥“千也说我摆杀汉子,万也说我摆杀汉子”。
结果可想而知,“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此言,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
西门庆有这样的反应,并非因为西门庆宠爱潘金莲为其出气,而是因为孙雪娥触碰了西门庆的禁忌。
因为潘金莲谋杀亲夫武大,西门庆也是合谋,所以这不单是潘金莲的心病,还是西门庆的心病。为了这件事,西门庆在狮子街酒楼上侥幸逃脱武松复仇的利刃,又好不容易买嘱官府,才将武松发配出去。如今听见孙雪娥放出这等言语,这不但是窝里反,而且简直是要他的命,这岂能容忍?所以他一阵风冲到孙雪娥房里,采过她头发来,尽力用短棍毒打。
06
如果说潘金莲嫁入西门府,孙雪娥受到的冷落,仅仅是由于西门庆情爱的转移,可能是暂时的,那么,这一次孙雪娥就要真的失宠了。
事实上,她从此再也没有恢复西门庆的宠爱,其原因就在她捅了武大郎命案这个马蜂窝。
潘金莲谋杀亲夫武大郎这个话头,从此也成为西门府内的禁区,是西门庆的禁忌,在西门庆死前,谁都不敢轻易谈论它。
这样,潘金莲也可以暂时逃脱这桩罪恶的影响,在西门府内去实现她的种种追求。那么,这个结局不仅是第二个回合中潘金莲的胜利,而且对于小说的情节发展、艺术结构说来也有重要的意义。
否则,当面背面都来指责潘金莲杀夫的罪行,潘金莲岂能活得出来?
这段故事,对潘金莲的性格作了多侧面的描写。
她多疑斗、忌恨心强,仅仅由于春梅带回的一句话,她便怒从心起;
碰孟玉楼,她便打听孙雪娥对她说些什么话;
西门庆要饼和汤借故向西门庆告状;
孙雪娥第一次被打后,她又偷听孙雪娥在月娘处说话,然后进去吵闹对骂;
晚上又放声号哭,向西门庆要休书,摆出与孙雪娥不共戴天的架势。
她又相当聪明,在冲中始终装好人,第一个回合她只在房中西门庆面前挑拨激将二个回合,又装成因为孙雪娥与春梅斗气而把自己扯在里头气,还能抓住要害,使孙雪娥因提到武大郎命案而受到西门重的惩罚,最后她又择日请西门庆、吴月娘、孟玉楼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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