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会有很多人不同意我的这个说法,他们会反驳说:武侠小说只是通俗小说,通俗小说只给大众读者提供娱乐的功能,它们从不触及人生意义那样重大的哲学问题。你这种说法未免太抬高金庸了吧?再说,乔峰不过是一介武夫,粗鲁不文,他什么时候变成思想家了?
乔峰当过丐帮的帮主、辽国的南院大工,武功盖世,读书不多,以勇力见长,也兼有领袖的智谋。
起先,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乔峰平息全冠清等人发动的叛乱阴谋,最能显出乔峰的智勇双全。平息这次变乱,乔峰是动了一番心思的,或者说是运用了“权术”,他单身一人,靠自己的威望,也靠江湖中人最讲究的“义气”,缓和了一触即发的矛盾,避免了丐帮的内乱化解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这段描写突出了这一个久经考验的草莽英雄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也说明乔峰有勇有谋,考虑问题很周全细致,并非仅仅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林人士。
血战聚贤庄后,冷静下来的乔峰就开始为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行动起来,他的内心深处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很可能确如人们所说的,是一个契丹人而不是汉人,尽管这在感情上他很难接受。
经过一番曲折的经历,乔峰终于在天台山智光和尚那里解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这使得乔峰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自己确实是大宋死敌辽国契丹人,他以往为丐帮建立的功劳,他的英雄业绩,不但是毫无意义、毫无价值,而且都变成了对自己父母之邦的罪恶。
由此,他在苦苦追寻迫害自己的“大恶人”的同时,不断自问:
找到了大恶人,报了仇后,又要到哪里去,该做什么?
到塞外的草原上去牧马放羊吗?
那种生活是有意义,有价值的生活吗?
自己会成为草原默默无闻的契丹人吗?
内心深处的这种追问,是非常符合乔峰当时的心理的。
一个人为了保家卫国奋斗了半辈子,取得了很大的成就。突然之问被告知:你的奋斗你的成就都是毫无意义的,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在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面前,他怎能不陷人对人生意义的迷茫和思考呢?
乔峰本是一个为国为民、追求现实的英雄,可是命运使他成了局外人,乔峰的人生是错位的。
他回到故国,仍然找不到自己的人生坐标。虽然辽国的皇帝耶律洪基和他结义为兄弟,封他为南院大王,位极人臣,部下的人也对他尊敬有加。
但是他很明白,辽帝的“恩遇”不过是为了使他死心塌地做一把杀戮宋人的屠刀;部下所尊敬的,不过是他的官帽爵位。
他在自己的国家里,不过是一个工具;在自己的族人中间,不过是一个偶像。究其实,在大辽,乔峰没有找到自己的人生出路,所以他把军国大事都交给南院枢密使料理。
自己则怀着一种被抛弃的孤独心理喝酒,打猎,带上阿紫到处游历,想借此米淡忘自己曾经为之流血奋斗的事业。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像乔峰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别的结局呢?
其一,假设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不怀有侵宋的野心。那么乔峰能在辽国的南院大王的高位上安然度过他的余生吗?显然不能,乔峰生来就是个刀剑丛中的英雄,如果英雄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贵之人,那么他更是一个多余之人了。
其二,假设乔峰与意气相投的结义兄弟虚竹、段誉一同在缥缈峰灵鹫宫快活逍遥,不问人间世事,每天大碗喝酒,畅谈从前纵横江湖的往事,那么他能不感到人生的无聊吗?乔峰从来就不是一个能置身世事之外的闲适之人。
其三,让乔峰重回丐帮做帮主。即使中原豪杰能够大度容忍,心高气傲的乔峰又怎能生活在猜忌和提防的目光中?又怎能再以坦荡的心境与丐帮中的低职弟子大笑大吵,又怎能心无芥蒂地与曾经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帮中长老们把酒言欢?
乔峰是一个具有强烈的人世精神,要把自己的生命与人生融入伟大事业的英雄,可是现实社会把他建功立业的路子全部堵死了。
这就使他的一颗雄心再没有一个着落处,使他的人生之路出现无法绕行的空白。他要跨越这段空白地带,不得不对自己的人生意义作更深入更悲怆的思考。
于是乔峰在没有路的地方冲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他对人生意义进行了独立思考后作出决定:要实现生命的最高价值、要实现全人类的最崇高理想,那就是为了宋辽两国千千万万的百姓能够和平相处,过安安分分的日子,免遭战乱之苦,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为全人类的和平而斗争。
乔峰是真正的大英雄。
最终乔峰一步步走到雁门关外的绝境,每次我们在读到乔峰之死时虽然遗憾与惋惜,但我们不能怪金庸心狠,他毕竟给这位令人崇敬的大英雄安排了一个最壮丽的人生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