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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一星丨陈仓:墓园里的春天

不管他人在哪里,但是他的心在陕西,每篇作品里都有陕西,实实在在是陕西作家。

他过去是诗人,现在依然是诗人,“中途”闯入小说界,以“进城系列”“扎根系列”共计15本著作立足和扎根文坛。他是作家陈仓。陈仓先生谈到:“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冷漠,我觉得文学也是一样的。对于埋在地下的东西,不见得都是死亡,而应该还有更加美好的、充满想像空间的、具有生机的东西,那就是根或者是种子。只有埋下这样的东西,你的东西才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就是我转型'扎根系列的主要方向。

今日推荐陈仓《墓园里的春天》,这是“扎根”系列第一篇,邀您共赏,全文阅读请点击文末“原文链接《陕西作家网——陈仓作品专栏》。


前情提要:

▲陈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一个墓地的销售员,开始几天心里还是阴森森的,有着许多不甘心,心想自己一个大学生,一个老牌记者,一个奔四的大男人,怎么可以整天在死人堆里滚打呢。

▲陈元围着女朋友家的这座楼,整整绕了十三圈。

陈元离开的时候,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了,他明白从这一天起,他又要失恋了。




一个人到底应该埋在哪里


从埋完胡总编的那天起,上海那一年的春天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真正地进入了炎热的酷暑,然后再一枝一叶地向秋天冲去。陈元的心,和那个季节一样,经过了一个萌发期,倒显得格外安静了。
他照旧每天早晨七点起床,八点坐上单位的通勤班车,九点来到青浦的长寿园上班。卖墓不像卖房子那样,楼市不景气的时候,要出门搞促销,到大马路上发放小卡片。没有人死了不需要墓地的,永远都是刚需客户,一直处于卖方市场。所以陈元还是老样子,到单位之后,基本不呆在办公室里,也不刻意走出大门,而是一股脑地泡在墓园里。碰到有送上门的客户的时候,他就带着人选选墓地,介绍一下各种葬法的好处。然后办办手续,起草一下碑文,签订一下销售合同。没有客户的时候,就看看哪里又添了新坟,墓碑上写着什么文字,帮人扶扶墓前的烛台,擦一擦沾染的灰尘,再对墓主人做一通自己的猜想。若是遇到有人落葬,他还帮人填几铲子泥巴,人家缺个什么,就替人跑个腿,到小卖铺买点香烛之类的祭祀用品。中午天热的时候,有点慵懒了,就靠在某一棵大树上,一边乘凉一边给外边的朋友打打电话。
陈元给好多朋友都打过电话。给朋友打电话的时候,他不再瞒着大家,说自己在房地产公司工作,干脆明白地告诉人家,自己是在长寿园。人家就问,长寿园不就是墓园吗?陈元便说,是的呀,我现在就躺在坟头上呢。人家说,你不害怕吗?陈元说,有什么好害怕的?刚来时有点点害怕,但是见得多了,看到活人与看到骨灰就一个样了。有时候看到活人的时候,直接看到的就是骨灰。人家说,太消极了吧?陈元说,每个人都会死的,只是迟早的问题,反正你们有什么事情,别忘记我这个朋友啊。人家就不高兴地挂掉了电话。这种不高兴基本是暂时的,随后就有朋友主动打电话来了。开始当然是找陈元帮忙的,比如选个好地方呀,拿个内部价呀,安排个落葬日期呀。陈元都不计前嫌,帮朋友办得妥妥帖帖的。后来一段时间,朋友们聚会也会想到陈元的,不过陈元基本都推辞掉了。

陈元也给女朋友打过电话。陈元给她打电话,不是想挽回这段感情,而是他终于想通了。他自从到墓园工作后,他的心态变了,性格似乎也变了,与女朋友天真烂漫的性格不太合适了。开始打电话的时候,女朋友并不挂断。陈元就问,你还好吧?女朋友在家的时候,就把电话递给了她妈,说让我妈跟你说吧。她妈接过电话当然一句话没有,就把电话给咔嚓了。最后,陈元再打电话问好的时候,她就说,我交男朋友了,正和他在外边吃饭呢,你有什么事情就跟他说吧。陈元从此就不再打电话了,他明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陈元还给老高打过电话。他问老高,你老婆怎么样了?老高说,还能怎么样,那天她把舌头给咬断了,现在瘫痪了不说,还变成哑巴了。陈元无语,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反而是老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陈元啊,我觉得对不起你,埋胡总编的时候,你垫付的那几万块钱,我一直想让报社还给你,但是报社保住了,却比以前更穷了,员工的午餐补贴都发不下去了,上边正在想办法拨款呢,你再等等吧。陈元说,没有关系的,万一没有,我就不要了。
总之,陈元在墓园的工作不是太忙,也从来没有闲着。他总有干不完的事情,这些看似与本职销售无关,却都是墓园里必需的。
有一天早晨,下着迷蒙的小雨,雾也特别的大。陈元入了墓园,一时不想去办公室,就想在大雾中转圈子。陈元没有变过的就是转圈子,不过圈子有时候会大一点,有时候会小一点。在拥挤的市区里,圈子大小是由别人决定的,到了墓园后圈子大小就由自己做主了。雾中的墓园,无论是墓还是树,都是若隐若现的,感觉大雾是从墓中冒出来的,灵魂是融入了大雾之中的,所以让人分不清,哪些是雾,哪里是魂,到底是先有了雾,还是先有了魂。陈元撑着一把伞,开始贴着整个墓园转圈子。
当他走到一个僻静处的时候,发现一块草坪上有个女人,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没有撑伞,而是静静地跪着,似乎在祷告着什么。陈元走过去,把伞撑在了她的头顶,再向墓碑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上边的那张照片有一些眼熟。陈元说,还以为遇到仙女了,原来是你呀。
她站了起来,回过头对陈元说,你还认识我吗?陈元说,怎么会不认识呢,你不是小姚吗,是我的第一个客户呀。小姚抹去了脸上的雨水,或者说是脸上的泪水,对陈元笑了笑说,在这里出没的,应该没有仙女,而是女鬼吧。
陈元说,这么早,就来上坟了?小姚说,是啊,上坟就得尽早,爸爸被我埋在这里后,我还是第一次来看他,几乎都找不到位置了。陈元说,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小姚说,你的电话忘记了,以为这辈子一时半会用不着了。陈元说,呵,把我删掉了?小姚说,也不算吧,手机坏过一次,我其实是顺便找你来的。
陈元说,找我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事情,你这段时间还好吧?小姚说,不好,一点都不好。小姚说着,就又开始流眼泪了。陈元与小姚离开了她父亲的墓地,两个人撑着一把小伞,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依然按照陈元预定的圈子,散步一样地转了起来。
小姚说,他死了。陈元说,我明白呀,你爸爸走那么久了,你应该想开点儿。小姚说,不是我爸爸,是我男朋友,准确地说是我老公,我们已经领证结婚了。陈元见过许多稀奇的死法,有吃鸡蛋噎死的,有被不明物体从天而降砸死的,有夫妻吵架被活活气死的。陈元听到小姚老公的死,还是有些吃惊地说,是意外事故吗?应该还很年轻吧。小姚说,比我大一岁,是生病去世的。
陈元不晓得如何安慰她,于是说,你是来选墓地的吗?你爸爸旁边的那块草坪已经卖空了,他们不能做邻居了,只能选择别处了。小姚说,仅仅是选墓地就简单多了,关键还有更烦的事情,你能替我想个办法吗?陈元说,我就是个卖墓的,不晓得能不能帮你,你说说看吧。
小姚说,他老家是陕西的。陈元说,呵,与我同乡呀,我也是陕西的,我们村子叫塔尔坪。小姚说,你老家还有亲人吗?陈元说,还有个老父亲,想接到上海来的,他死活不愿意,一个人还在老家呢。小姚说,你在上海呢?在上海成家了吗?陈元说,原来有个女朋友,有一次,我把一个朋友的骨灰带到她家去了,所以就闹翻了,现在成单身了。小姚说,想必这个朋友很重要吧?陈元说,谈不上,原单位的一个同事而已。小姚有些感动地说,你是个讲义气的人,她为什么就不理解呢?陈元说,这不能怪她,是她家人嫌弃我这份工作。
小姚说,你有什么打算吗?还会回陕西吗?陈元说,在这里有房子,有活着的朋友,也有死了的朋友,还有这份工作,哪走得开呀。小姚说,就是说,你以后会在上海扎根?陈元说,当然了,若是不打光棍的话。小姚说,你人这么好,你那个女朋友恐怕太虚荣了,其实在墓园工作的人,生生死死的看得多了,应该更加懂得生活,更加重视家庭,找个这样的人也是不错的。陈元说,这要看缘分的。

雨下得有些大,陈元担心淋湿了小姚,干脆把伞全部倾斜给了小姚,而小姚则怕淋湿了陈元,就轻轻地揽住了陈元的胳膊。小姚笑了笑说,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个吧,有什么条件吗?陈元说,长相嘛,像你这么漂亮那最好了,关键是人家不嫌弃我是乡下人,不嫌弃我这份职业就行了。小姚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陈元说,你若是觉得我这样的还行的话,那就给你……
小姚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坪。草坪上落下了两只麻雀,在一前一后地追逐着,在亦步亦趋地跳动着,偶尔还停下来,啄着彼此的羽毛,啄着身上的水珠,或者是正在亲嘴呢。陈元说,它们在干什么?小姚脸一红,抛开了陈元的胳膊,从雨伞下走了出去。小姚说,我只是觉得它们好可爱,就指给你看看,你可别误会呀。你要求不高的话,那就给你介绍一个吧。
陈元说,你很爱他吧?小姚说,其实谈不上爱不爱,这门婚姻是我妈点头的,我妈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帅,还有那份银行的工作,工资很高,又很安稳。开始我死活不同意,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他天天来家里混吃混喝,后来干脆搬到我家里不走了。陈元说,于是你就答应了?女人都是被感动的,这样很正常吧。小姚说,有什么正常的,是我妈把我们锁在房间里。小姚又停住脚步,回过头盯了一眼陈元说,你还有什么就问吧。陈元笑了笑说,你们在一起也是你妈逼的吗?小姚说,这个倒是没有人逼,开始几个晚上,我一直不敢入睡,第三个晚上实在招架不住了,把心一横就睡着了。
小姚说,那天之后,我就怀孕了;我怀孕之后,就领了结婚证,但是与他领完结婚证,酒席都还没有办呢,他就死掉了,你说说这个节奏,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小姚又回到了现实之中,一下子变得凄切起来。陈元安慰她说,我觉得一定要生下来,不管谁以后娶了你,应该都很乐意接受的,娶个老婆还能送个孩子,这占了多大的便宜啊。小姚说,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孩子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所以我一定得生下来。以后改嫁的时候,人家要娶就连孩子一起娶,不然就拉倒。
陈元再次把小姚拉到了伞下。陈元说,你现在是有孕之人,怎么敢淋雨呢?小姚回到伞下,又轻轻地揽住了陈元的胳膊。小姚说,我找你,其实不为孩子,还是为怎么安葬他。陈元说,是为墓碑落款吗?正好走过胡总编的墓旁,陈元指了指说,你看看这块墓碑,有什么想法吗?小姚说,单单一个“妻子佚名敬立”,一是说明还没有子女,二是妻子要改嫁了。不过觉得好奇怪呀,这世上有姓铁的,怎么会有姓佚的呢?会不会是写错了?
陈元说,改嫁那是一定的,姓名怎么会错呢?
小姚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陈元想说,这个人就是自己的老同事,就是自己亲手埋下去的,“妻子佚名”其实是虚拟的。陈元还是改口了说,只是我拉来的一个客户。仅仅为墓碑落款纠结的话,这也没有什么为难的,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孩子还没有出生,还不晓得是儿是女,而且还没有来到人世呢,就刻上了墓碑,有一些不吉利,所以还是写你一个人比较好,“妻子小姚敬立”。反正你和他是合法夫妻了,最后一次尽点妻子的义务,署个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姚说,只是现在的问题,不是怎么埋他,而是把他埋在哪里。陈元有些不明白了,说当然是埋在上海呀,你是上海本地人,马上就有他的孩子了,他的根也在上海了,不埋在上海还想埋在什么地方?小姚说,每个人总有一天会死的,你若是在上海结婚了,你有没有想到一个问题,你在上海有个家,在陕西也有个家,你死之后准备埋在哪里呢?

陈元一愣,他只想过自己怎么活着,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死后。自己有两个家,他在上海的时候,就特别想陕西的塔尔坪,想自己的老父亲,想村子前的那棵大树,想树上那群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喜鹊;回到陕西塔尔坪的时候,他又放不下上海,放不下上海光怪陆离的生活,放不下那么几个朋友。还有一点点放不下的,是自己亲手埋下去的那个胡总编。过年过节时,顺便还得给他擦擦墓碑。
小姚说,我是无所谓的,我还这么年轻,肯定会再嫁人的,不会替他守寡的,也不会与他埋在一起。但是他有两个家,我妈坚持要把他埋在上海,说是孩子马上就出生了,总得让孩子明白父亲在哪里吧,清明冬至的时候,还有人给他扫个墓吧。我怀孕的事情一直还瞒着他爸妈,所以他爸妈死活不同意埋在上海,说是除非我一辈子不改嫁,一旦改嫁了,把他埋在上海一个亲人都没有,多孤单啊。两家人在他尸首面前,吵得不可开交。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想到你了,我想你在这里工作,应该见多识广,总归有办法的。
陈元确实见过不少,但是大部分争吵的,基本是财产分割,壁葬还是草坪葬,往墓里埋金项链呢,还是埋玉手镯,也有为照片和署名的事情争来争去,但是小姚家的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听说。其实两家人说得都有道理,陈元一时有些犯难了。

一个分裂的人需要两个碑


 在十点多钟的时候,雨说停就停了,雾也全部散掉了,太阳一下子就露出个红屁股,又是一个泼辣的好天气。
小姚离开墓园的时候,陈元给单位请了个假,说是去外边接一单生意,于是背着个包就随小姚出门了。两个人坐在公交车上,小姚说,你有办法了吗?陈元说,还没有呀。小姚说,那你跟着我,是想送送我呢,还是想去我家看看?陈元说,这不是一举两得吗?我想见见你妈和他爸妈,也许会说服他们的。小姚感激地笑了笑说,先谢谢你了。他爸妈是乡下人,还好对付点,我妈却凶得出奇,说不好还要打你耳光的,你可得有思想准备呵。陈元也开玩笑说,上海丈母娘难缠是出了名的,我一个大男人让她打去好了,怕什么。小姚说,谁是你的丈母娘啊,这便宜你可不能乱占啊,我听了无所谓的,若是让她听到了,恐怕不打耳光了,要朝你动刀子了。陈元朝着小姚靠了靠,然后夸张地说,这么严重呀!
小姚家住杨浦区,与同济大学仅隔着一条老式里弄。陈元跟着小姚穿过巷子的时候,透过一扇玻璃窗子,看到黑压压一群学生正在上课。陈元有点好奇,就立在窗子外边向里看。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师,正在黑板上刷刷地写字。他在黑板上抄写的,不是数字公式,也不是英文单词,却是一首诗歌,看来这是一节文学课。诗歌的题目也很有趣,叫《双碑记》。有个小说叫《双城记》陈元是读过的,但是《双碑记》陈元听也没有听过,不晓得是哪朝哪代出自何人之手,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
五分钟过后,老师把一首诗抄写完毕,就背着双手朗读了起来,陈元与小姚没有听得太明白,只隐隐记得几句:

我漂泊的一生
可能需要两个坟墓
一个要用故乡的黄土掩埋我的影子
一个要用他乡的火焰焚化我的肉体
我在此立下一份遗嘱——在我死后
仅剩下一把骨头与几朵白云的时候
请不要让我自己和自己分开,分开
在那块金色的麦地里无名的小河边
为我的肉体与灵魂再安排一次重逢
让它们相互拥抱一下相互渗透一下
我这世上最弱小最动荡的一根杂草
怎么经得起凌厉的风
撑得起两个碑

陈元十分激动,扭过头问小姚,你听懂了吗?小姚摇了摇头说,不懂,一点都不懂。陈元说,说的是一个游子离开了家乡,比如像我吧,在死的时候要求建两个坟墓,一个用来埋我的影子,一个用来埋我的肉体,简直写得太妙了!小姚说,不明白妙在什么地方。陈元说,你老公他在哪里?小姚说,他这人不坏,这会儿应该在天堂吧。陈元说,我说的是他的骨灰,骨灰是不是存在殡仪馆里?我们去殡仪馆吧,一会儿你就明白那首诗妙在什么地方了。小姚说,你还有心思谈什么诗吗?陈元说,我们去殡仪馆不是谈诗,而是解决你的烦心事,我保证我们到了那里,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小姚说,你想到办法了?陈元说,那当然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小姚说,什么事情你说吧。陈元说,若我把这件事漂漂亮亮地化解了,而且不伤两家人的和气,你怎么谢我呢?小姚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笑着说,我让肚子里的孩子认你做干爹吧。陈元说,谁稀罕呀,亲爹还差不多。小姚说,那你想怎么样?陈元说,不想怎么样,就想亲他一下。
小姚说,这个呀,现在就满足你吧。小姚说着,就双手叉腰地横在陈元的面前。陈元蹲下去,把耳朵贴着小姚的白裙子听了听,然后说,他害羞了,躲着我呢,而且隔着两个世界,我亲不到他呀。小姚说,起来吧,男人那点小九九,以为我不晓得。陈元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从树上摘下一片梧桐叶子,对着梧桐叶子啧啧地亲了几下,然后独自朝前走了。
陈元与小姚来到殡仪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殡仪馆里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告别仪式,人们清一色地穿着黑色服装,胸前别着白色小花,眼里噙着泪水。四处传来凄惨的哀乐,和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许是失去了什么至亲之人,由于过度悲伤就晕过去了,被急急地抬上了救护车。
小姚脸色一阵苍白,一下子蹲在地上。陈元十分担心地说,我们走吧,你这身怀六甲之人,哪能受得了这个刺激。小姚说,正事还没有办呢。陈元说,你到对面喝口东西,稍微等我一会儿。于是扶着小姚进了一家咖啡店,帮她点了一杯鲜榨橙汁,然后要了寄存骨灰的单据,独自一个人再次拐进了殡仪馆。
二十分钟后,陈元从殡仪馆里出来,左右两只手中各提了两个东西,均是用红布包着的。小姚便问,你提的是什么?陈元说,你老公的骨灰呀。小姚说,我只有一个老公,为什么变成了两个?陈元说,你有一个老公不假,但是你的老公是分裂的。小姚说,这怎么讲呢?你这是在骂他吗?陈元说,逝者为大,我哪敢骂他呀。其实我也是分裂的,我们有一半血脉在陕西,有一半血脉在上海,那位老师刚念的那首诗,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们这种人是需要两个坟墓的。
小姚说,也就是说,你把他给一分两半了?陈元说,是呀,这不就解决问题了吗?一份给你留在上海,一份让他爸妈带回陕西,不就两全其美了吗?小姚有些不高兴了,说这不等于把一个人砍成两半了吗?太残忍了吧。陈元说,人是人,骨灰是骨灰,那是不一样的。小姚说,你只听懂了那首诗的前半段,后半段你是没有听清楚呢,还是不懂装懂?诗人说得很清楚了,是千万别把他分开,他生前已经很可怜了,不想在死后还要两地分离,还要两地奔波。


陈元一愣,对黑板上的那首诗,他一半听得含糊,一半理解得还不透彻。陈元说,小姚啊,你学什么专业的?小姚说,中文啊。陈元说,是本科吗?哪个学校毕业的?小姚说,混了个小小的研究生,就刚才那个教室。陈元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呵呵地笑了说,原来如此!你这么厉害,竟然故意糊弄我,说你不懂什么诗歌,这才是装的呢。不过我要打击你一下,那首诗你是理解得比我深刻,但是有些事情你未必比我想得清楚,我问你,天下有几个孔子?
小姚说,就一个啊。陈元说,孙中山有几个?小姚说,也一个啊。陈元说,那天下有几个孔子墓?又有几个孙中山墓?据我所知,肯定不止一个,有些墓里埋着什么你晓得不?小姚嘟哝着说,墓里还能有什么,肯定是尸首了。陈元说,你错了,有的墓里埋着尸首,有的墓里埋着的仅是几件衣衫和帽子,所以才叫衣冠冢。
小姚说,这又说明什么呢?陈元说,起码能说明几个方面,一是有点本事的人,他的墓或许就不止一个;二是这骨灰,你就保证百分之百是你老公的?我刚才一个人去殡仪馆干什么了?我新买了一个骨灰盒,取出了你老公的骨灰,平均分成了两份,分装在了两个骨灰盒里。不瞒你,我不小心把一把骨灰撒在地上了,我很内疚地把它们一点点扫起来,自然扫了一些灰尘进去了,你明白工作人员说什么了吗?他们说,有这个必要吗?在火葬场的时候,大家的骨灰早就混在一起,不单纯是一个人的了。最后,这死人的墓是什么?一个象征而已,其实里边埋着什么很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安慰活着的人而已,让活着的人有个寄托,感觉他们还在那里。
小姚似乎坦然了起来。她笑了笑说,你挺会开导人的,是不是在这里练出来的?陈元说,当十几年的记者,张狂得不得了,那其实是虚度光阴,倒是这段时间进了墓园,有事没事就去墓地转圈子,和地下的人聊聊天,想得也就多了。所以,你万事都要想开一点,人生在世就这么回事,自己顺心就好。小姚说,你原来是做记者的,怎么不告诉我呢?陈元说,我们认识才多久,怎么告诉你呢?小姚说,为什么跑到墓园了?反差太大了吧。陈元说,被人炒鱿鱼了。小姚说,肯定是为了女人,看你这样子应该挺讨女人欢心的。陈元说,你真是冤枉我了。小姚说,你也不像是没有能力的人,谁这么没有眼光敢开除你?陈元说,说来话长啊,这个人如今已经躺在长寿园了。
陈元干脆把胡总编如何跳楼,如何人走茶凉,如何与老高把他给埋了,如何在墓碑上写了“妻子佚名敬立”,前前后后就说了一遍,听得小姚一阵感慨,又是眼泪汪汪的了。
小姚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陈元说,还能怎么办?我刚才已经说了呀,把两个骨灰盒,一个埋在上海,一个埋在陕西,然后分别再立一个碑,不仅对两边都有个安慰,对你老公来说也应该是好事,他死了死了,也不用两地跑来跑去了。小姚说,听你这么一讲,还真是一个很妙的办法,但是把一个人分成两个人,埋在两个地方,老人们会同意吗?陈元说,你傻呀,我们不告诉他们,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穿帮吧?
小姚瘪了瘪嘴,要请陈元喝杯咖啡。陈元提了提手中的两个骨灰盒说,我手中提着的,像不像他的两只眼睛?等把这个冤家安排妥了,你再请我喝酒吧。


陈元与小姚从咖啡店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太阳已经有些倾斜了。陈元把两个骨灰盒中的一个,又重新寄存到了殡仪馆。提着另一个就回家了。回家之前,先去了一趟火车站,购买了两张前往陕西的火车票,然后去了一家小旅馆。公公婆婆每次来上海,小姚她妈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人家傻哩巴叽的也就罢了,还说人家身上有洗不掉的味道,所以公公婆婆从不愿意住在小姚家,而是住在了附近的小旅馆。
到了小旅馆,小姚对公公婆婆说,我已经想通了,他去世之前就特别想家,几年时间头发都想白了,不能让他死了还要想家呀,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上海,整天说上海风尘大,又潮湿,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你们就把他带回陕西吧。两位老人听了,一下子哭了说,这是真的吗?你这孩子太贤惠了,亲家母那边会同意吗?小姚说,这个工作我来做,你们就放心吧,只是我现在走不开,不能随着你们回陕西安葬他,等过些日子我就回去给他上坟。两位老人说,那孩子的骨灰呢?骨灰在什么地方?小姚说,我让人给你们带过来了,火车票也已经买好了,今天晚上就可以动身了。
小姚说着,又掏出五千块钱,递给两位老人说,你们回去,给他选个向阳的地方,他在世的时候喜欢晒太阳;若是方便的时候,坟头上给他栽一棵银杏树,他特别喜欢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好好地给他立一块碑,别忘记把我的名字也刻上去。
三个人说着说着,又抱在一起一场痛哭。哭完了,两位老人收拾了东西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直接去火车站吧。陈元拦了一辆出租车,四个人直奔火车站而去。进站的时候,骨灰盒交到了两个老人手中。看着两个老人提着一个红色的布包,留下苍白而蹒跚的背影,陈元也禁不住落泪了。
他不明白自己死后的那一天,是否也会出现此时的一幕。

人被刻上墓碑宛如长了根


 小姚把安葬另一半老公的日期,定在了某一天的上午。陈元本打算放在周末的,周末大家都不上班,比较清闲,但是小姚她妈说,落葬哪能随随便便的。于是请人正正经经地查了个日子,这个日子不是周末,所以陈元与小姚各自请了一天假期。落葬的那天,陈元预订了一辆出租车,在太阳刚露出个小脑袋的时候,就守候在了小姚家的楼下,接了小姚母女,去殡仪馆取了骨灰,就径直向长寿园赶去。
小姚她妈见了陈元就问,你是谁呀?陈元说,一个朋友,阿姨你以后就叫我小陈吧。小姚她妈转身问小姚,什么样的朋友?你说说是什么样的朋友?你可是披麻戴孝之人,可不许有什么花头。小姚说,还能是什么样的朋友,人家小陈是长寿园工作人员,当时安葬我爸的时候,就是他帮忙选的墓地,我公公婆婆之所以同意把儿子安葬在上海,也是小陈苦口婆心说服的。小姚她妈说,那今天要他这个外人来干什么?小姚说,你这么大一把年纪,我又是个孕妇,小陈不上门服务,谁帮忙捧这个骨灰盒?再说了,这是葬礼,又不是什么稀罕的宴会,不是人家仗义,才懒得参加呢。陈元笑了笑说,万一有个什么事情,我就是帮个手,你放心吧,阿姨。

出租车走的是沪青平高速,开上高速十多公里的时候,小姚说,司机,能停车吗?司机说,高速啊,你要干什么呢?小姚说,肚子痛,怕是要上厕所了。司机说,你得忍着点,就是我能停下来,这无遮无掩的,你也不方便吧?看小姚脸色苍白,陈元说,师傅,你就靠一下边吧。陈元早上订车的时候,司机还以为捞了个大鱼,后来发现这单生意是送葬的,觉得十分晦气,就反悔了。陈元说,你拉了我们,肯定会发财的,逝者会保佑你的。司机说,你帮帮忙吧,他又不是我什么亲人。司机正要调头离开,陈元递了支烟过去说,这世上除了亲人,还有其他关系,不瞒你,他也不是我的亲人,上次我埋过一个人,不但不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仇人。司机说,这年代,你蒙谁呀。陈元说,你是出租车司机,有个记者陈元你晓得吧?司机说,他替我们维权,当卧底调查黑车,险些把命都搭上了。陈元说,如果我是陈元呢?司机说,如果你是陈元,那就是我们的恩人,这趟我就免费拉你。陈元明白,只要他掏出身份证,证明自己就是原来那个记者,司机肯定就会免费的。陈元觉得司机也不容易,于是说,我不是陈元,不过是陈元一个同事,我现在在长寿园工作,你就看在这个份上,跑一趟吧。司机是个善良的人,便答应了。
如今又生事端,司机靠了边说,这小囡怀孕了吧?小姚她妈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司机说,你别管我怎么看出来的,我一个出租车司机,为人送送葬,也许是积德的事情,但是这肚子里的孩子,哪受得了这个阴气?我看她不是要上厕所,弄不好会动了胎气的。
小姚母女急急下了车,只听到车后的小姚哭了起来。陈元问,出什么事情了吗?小姚她妈惊慌地说,师傅,果真被你猜对了,我家小囡见红了,得赶紧送医院啊。小姚她妈也哭了,埋怨小姚说,劝你几天了,你哪能随便掺和的。小姚说,他好坏是我老公,怀着的好坏也是他的孩子,我们不送他一程能忍心吗。
陈元把小姚扶上出租车,对司机说,你能不能调头?司机说,调头?高速路怎么调头?陈元说,你就调头吧,有事情我担着吧。司机说,逆向行驶怕更误事的,这样吧,前边就是赵巷出口,我们先下高速再调头吧。当出租车下了高速,小姚她妈拦住陈元说,你抱着骨灰盒,去医院也不方便,你就等在这里吧。陈元对小姚说,你看呢?小姚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陈元说,我等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情,你们同意的话,我一个人把他给埋了吧。小姚她妈说,小陈啊,那就拜托你了。
陈元于是叮嘱了几句,独自一个人下了出租车。陈元想拦辆车,没有直达墓园的公交,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没有出租车。中途倒是有几辆黑车开了过来,人家问,你去哪里?陈元说,我去长寿园。人家就警觉地问,你提着什么东西?陈元说,骨灰盒呀,你不认识吗?人家一下子明白,这是要去长寿园落葬,于是破口大骂着说,妈勒个逼,你见鬼去吧。纷纷开着车一溜烟地跑掉了。

陈元是步行回到长寿园的,到长寿园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墓地早就预订好了,选在了胡总编的隔壁的隔壁。几个工人早就挖好了墓穴,运来了墓碑,见骨灰迟迟不来,于是躲在旁边的树林子中乘凉。看见陈元提着个骨灰盒,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一个工人抱怨说,你看看什么时候了?陈元说,午饭时间呀,忙完了我请你们吃饭。工人说,午饭就免了,你请我们喝酒吧。
在路上,陈元已经备好了两瓶五粮液。大家一边喝着酒,一边就把人给埋掉了。有个工人在离开的时候,对陈元说,你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陈元说,你们听说什么了?工人说,还能有什么呢,义葬老领导啊。陈元说,若是摊在你们身上,你们也会这么干的。工人说,今天埋的这个人,又是你什么人?陈元说,兄弟呀,墓碑上不是写着的吗?工人说,你哄我们呀,人家姓吴,你姓什么,你姓陈,怎么可能是兄弟呢。
几天前为小姚老公预订墓碑的时候,小姚听从了陈元的建议,同意在落款处只写“妻子小姚”,并没有写孩子的名字。孩子还分不出男女,谁也不清楚将来会是什么样子,说个不吉利的话,万一这孩子夭折了呢。陈元打电话对小姚说,不如算我一个吧?小姚说,你跟他有什么关系?陈元说,我跟他没有一毛钱关系,但你是我的朋友,有了你,我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了呀。小姚以为陈元是开玩笑的,在电话中对陈元说,行啊,随便你吧。在如何界定他们之间关系的时候,陈元是犯过难的,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小姚,小姚想了半天说,你有没有觊觎人家妻儿呢?所以叫“敌人”如何?陈元说,你真是冤枉我了,我这是做善事,想替他照顾你们呀。陈元放下电话,决定把自己放在小姚后边,在自己名字前边加一个“兄弟”。雕刻墓碑的人说,你是不是搞错了?哪怕双胞胎,要么“兄”,要么“弟”,怎么可能是“兄弟”呢?陈元笑着说,人与人之间一定得分出大小来吗?那些分不出大小的呢?!陈元心里明白,他这个“兄弟”其实就是“哥们儿”的意思,难道有谁规定就不能给哥们儿立块碑?最后出来的墓碑上,立碑之人就变成了两个,一个是“妻子小姚”,一个是“兄弟陈元”。
有个工人似乎喝多了,卧在新起的坟头上,说,陈元啊,你是外乡人,我也是外乡人,你在长寿园工作,我也在长寿园工作,我们是不是有缘?陈元说,当然了,这是上辈子修得的缘分,至少要修两百年吧。这个工人年龄不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却顶着一头白发。少年白说,你这么讲义气,我托付你个事情吧。陈元说,你尽管吩咐。少年白说,我哪天不小心死掉了,比如给人抬墓碑的时候被砸死了,或者是给车撞死了,你得把我埋掉,一定要埋在长寿园啊。陈元说,你这么年轻,哪有这么容易死的。
少年白提着个瓶子,朝着陈元碰了碰,仰着脖子又喝了两口,然后醉醺醺地说,你是好人,哥们儿,我敬你一杯。说完,就不省人事了。
陈元懒得管他,想醉就随他去吧。陈元看了看雕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一半被埋入泥土之中,一半隐现在青青的草丛之间,他想起了《百年孤独》里的话——有一个亲人埋在这里,这里才是你的故乡。他感觉这块墓碑和胡总编的墓碑,不是别的,仿佛是自己一下子长出来的根须。
小姚被送到医院之后,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开了几针黄体酮,要求好好静养一阵子,便会安然无恙的。半个月后,小姚就基本无事了,那天中午,她赶到了长寿园。陈元说,你来干什么?小姚说,我不放心,就来看看。陈元说,看谁呢?看地下的,还是地上的?怕我会抛尸荒野吗?小姚说,当然一起看了,其实最想来的不是我,是它你晓得不?跟在小姚后边的是一只泰迪,明显是土洋杂交过的品种。

正是午饭过后,夏天的长寿园显得格外清静,树丛之中传出一阵阵知了声,像是从地下发出的呢喃。有几名工人,坐在树丛中闲聊着。那天喝醉酒的少年白,从刚刚收拢来的垃圾堆里,拾起一束康乃馨。墓园里的垃圾与外边的垃圾是不同的。外边的垃圾大多数是臭气熏天的废物,而墓园里的垃圾大多数都是鲜花。少年白捧着那束鲜花,在鼻子前闻了闻,递给了另一个女工,两个人依偎在一棵树下。他们并不在乎康乃馨的意义,也不在乎它从哪里来,他们只明白它很美,它很香。他们静静地欣赏着它,不时地嗅着它,偶尔还掐下一朵,喂给不远处的麻雀。
陈元顺手拾起了另一束玫瑰递给了小姚。小姚说,人家祭祀用的,你怎么送给我呢?似乎是在咒我。陈元说,有什么关系呢,不都是玫瑰吗?小姚说,我老公就在眼前,你就不害怕他吗?陈元说,我和他是兄弟,相互总得干点什么,不然要兄弟干吗呢。
泰迪狗走进长寿园,像是回家了一般,开始兴奋起来,一边叫着一边嗅着,径直向一块墓地冲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陈元说,不会跑丢了吧?小姚说,不会的,它这是找主人去了,自从我老公去世后,它整天乱吼乱叫,烦燥不安的样子。陈元说,是他养的吗?小姚说,是他收留的一只流浪狗,他说自己也是一只流浪狗,所以就在一个大雨天收留了它。
陈元与小姚来到墓地的时候,那只小狗果然安静地伏在坟头上。直到多年之后,在长寿园里,大家都会看到那只杂交的泰迪,它枯瘦如柴地伏在一块墓碑前,饿了的时候就会站在路边,表演一个直立或者转圈子的动作,向行人讨点吃的。有人试图用几块骨头,想把它带走,当它吃完了东西,便会淡淡地调头而去,重新回到主人的身边匍匐着。
它不是希望主人能够起死回生,而是陪着自己的主人让他不再孤单。

节选自中篇小说《墓园里的春天》

本文获《小说选刊》(2014-2015)双年奖
插画来自Alfred Sisley

全文阅读请点击文末“原文链接《陕西作家网——陈仓作品专栏》。


 作家简介 

陈仓,陕西丹凤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普陀区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七届高级研讨班学员。出版有诗集《流浪无罪》《诗上海》《艾的门》,四千行长诗《醒神》,千行长诗《天鹅颂》,八卷本《陈仓进城》系列小说集,长篇小说《后土寺》《止痛药》,长篇非虚构《预言家》,中篇小说集《地下三尺》。曾获第三届中国星星新诗奖、全国迎世博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三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第二届都市小说双年奖、《小说选刊》(2014-2015)双年奖、人民文学第四届美丽中国游记征文奖、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散文集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作家贡献奖等各类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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