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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 | 杨小凡:小说人物的来处与归宿是一个作家无可逃避的选择

创作谈

杨小凡,1967年生于亳州,发表作品五百多万字,多部作品被《长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收入各种年选;出版长篇小说《酒殇》《窄门》《天命》《楼市》及中短篇小说集《欢乐》《总裁班》《药都笔记》《某日的下午茶》等25部。曾获中国报告文学奖、安徽省政府文学奖、《中国作家》优秀作品奖、鲁彦周文学奖、滇池文学奖、《山花》小说双年奖、第二届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冰心图书奖等奖项,有小说被改编为电影《工头儿》《总裁班》。

小说人物的来处与归宿

——《屠龙记》写作随想

《屠龙记》这部短篇小说,是我思考近四年后才动笔的。

像其它小说一样,我在构思和动笔之前,对小说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要在心里给他们写小传的。每一个人物出生前的背景、成长时的环境、性格形成的原因、命运转折的事件、最终的归宿及理由。这样做看似很笨,但我心里很踏实。小说的写作,说到底还是写人物。我知道,只要这样做了,而且,能让自己信任这个人物,这个人物就能立起来了。在这个过程中,小说的环境、事件、细节、情感、节奏、氛围等诸多因素,也都明朗化了、具象化了,动起笔来,心里就多了一分把握。

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唐老板八十多岁的父亲,是他一生的速写。但是,这个八十多岁老人的性格及命运走向,是在他岳父和自己出生的背景中形成的,至少跨越近百年的历史风雨。出身极贫的他偶得患重病的富家女为妻,近百年社会的变革与激荡、他的出身和妻子家的背景及妻子的能干,注定了他一生“隐忍克让”的性格。随着名为“隐忍克让”的四个子女,成为市长、教授、老板后,他的性格表面依然没有变化。但是,他到城市生活以后,脱离了他生活八十多年的传统乡村环境,面对一个颠覆他几十年认识的新环境,患了狂妄症。他总出现幻觉,把当下的疫情归结为恶龙所至,要屠杀恶龙为民除害。当一个人到了一个全新环境中,心态必然是要发生变化的。这是他在城市这个新环境中,性格的转变和生命本原的呈现与张扬,也是他一生的压抑与挣脱。

然而,他的儿女们并没理解和洞察父亲怪异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靠四处求医和请来技术团队制作4D恶龙,任他砍杀、发泄,都全无用处。他的病是心病,狂妄症是极端压抑后的总暴发,是传统与现实冲突的结果。世上本无恶龙,恶龙自心生,这只是一个耕者对归返家乡田野的企盼。田园将芜兮,胡不归?最终,他离开城市之家,向着东方的田野出走。这是传统与现代冲突后、压抑暴发释放后,仍然绝望的表现。结局是,他必须回到乡村,回归到塑造了他一生、禁锢了他一生、让他一生冲满无奈和希望的田园。正所谓,见龙在田!

写人物,以及写人物命运的多变和性格的冲突,是我的写作信仰之一。由人物的命运呈现和解析时代的变迁,是我写作的宗旨与追求。

小说人物的来处与归宿,是一个作家无可逃避的选择。

选文

说到底,我所从事的职业,就是让别人相信我,相信这个世界。

其实,我自己对这个世界就有很多怀疑,对自己也并不是完全相信。有时,所谓的相信,也是长时间把假的说成半真半假、把半真半假说成真的,说多了,以至于自己最后也相信是真的了。据说,小说家也是这样的,我又不喜欢读小说,所以无从知道是真是假。我常拿在手上的是《灵棋经》 《太乙神数》 《梅花易数》 《奇门遁甲》这些书,真懂假懂,说真的,我自己也还真弄不清楚。正是弄不清楚,才常常把这些书拿在手上。

这天早上,我刚吃过早餐,泡上一杯茶,顺手拿起《梅花易数》。正要翻开时,手机响了。我没有立即去拿手机,而是在心里掐算一下:应该是生意来了!

果然,电话是我的老朋友占元打来的。他说,他的朋友唐总今天必须要见我!

我不是谁要见就能见的。要见我,起码得提前一周约的,占元是知道的啊。这是我的规矩,规矩破了,我就不是我了。听到我的拒绝,占元很是焦急,一直央求让我一定给他这个面子。占元啊,我给你面子,我就没有了面子,这道理难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也不能跟你直说啊。我再次拒绝时,占元才说,唐总八十多岁的老爹丢了,这对他来说是件大事。谁家的亲爹丢了,不是大事呢?我端起茶笑着说。

最终,我还是答应下来。这倒不是给占元面子,而是从占元电话里说的那些事中,我觉得这个唐总和他爹也是蛮有意思的。是真是假,我想去了解一下。

占元说话很慢,说了上半句,要停一下才肯说下半句,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个字好像都是认真考虑过的。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有时,几句话连起来,你也觉得一忽儿在头上一忽儿在脚下,跳跃性很大。不过,大体上是可以听明白的。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后来,他自己说完全不是这样的,这种说话方式是受他邻居的影响。他邻居是一个结巴嘴,小时候老学邻居说话,时间长了他自己说话上下句也不连贯了。后来,还是他的母亲在下雨天把他关在门后面,用笤帚疙瘩打了几次才治好的。下雨天在门后面用笤帚疙瘩打,治小孩结巴很灵验,可能是占元的母亲不舍得下狠手,终究还是留了一点后遗症。

啊,原来是这样,我听明白了原因后,心里想自己怎么连这点也没有想到呢。心想,绝对不能对外说,说了,别人咋还相信我能洞察一切呢。

这是关于占元的闲话,我没少拿他开玩笑。现在,言归正传,接着说唐总父亲的事儿。我一上车,占元就开始给我说唐家的事。他说唐总叫唐克,家里排行老三;老大唐寅,现在是淮中市市长;老二叫唐仁,江淮大学教授;他们还有个小妹叫唐志,现在美国克伯利大学分校做教授,兄妹四人中有三个都是大学名校毕业,只有唐总没有考取大学,不过,他脑壳灵光,创办了一家医药公司。这两年新冠疫情没完没了,满大街的蒙面人让他财源滚滚,数钱都数得喊累啊。

刚才介绍了,占元说话上下句之间停顿太长,一般人跟他说话都很着急。我倒没有感觉到多急,这也是我的职业原因吧。你们可能明白了,我其实就是个风水八卦大师,这样的职业说话自然也要慢,跟人说话时,要耳听、眼观、脑思后才可开口,开口了也只有话说一半,给自己留有余地,以便关键时候可以转变话锋,直抵对方心坎。这么说来,我与占元在一起说话,就特别合拍。在占元两句话之间的停顿处,我的脑子却一直没有闲着,要寻找和思考着他的话传出的更多信息。这也是我到唐总家之前必做的功课,占元说得越多越细,我对唐家就越了解,到唐家后,说话就越有把握。

从占元的话里,我突然发现唐家四兄妹名字的秘密,“寅、仁、克、志”,不就是“隐忍克制”的同音字吗!用这四个字给孩子起名字的父亲,一定不简单;他们家的背后一定有不同凡响的故事,不然的话,怎么能用这四个字给孩子取名字呢。这显然饱含着父辈对子女的希望、对子女的告诫和提醒,也更说明他们家必定是经历了韬光养晦的变故。这是有经历、有隐忍、有见识的家庭,才能起出的名字。这么想着,我对唐家的兴趣更大了,他们的父亲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家一定有不为人知和不愿人知的故事。

我主动引导占元,说出唐总他父亲的情况。占元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这个你能算出来啊!我也笑了,笑过后才说,从唐总家兄妹四人的名字看,这家人不简单。我故意把唐总的父亲避开。其实,我想说唐总的父亲一定是读过书的,是个不简单的人,甚至是一个民间的智者。但是,我没有这样说,确实猜不透他的情况,贸然说出来,如果说错了,这就很难堪。占元果然被我的话套住了,有些兴奋地说,他们家啊还真不简单,不过,也不能说是他们家,应该说是唐总他姥姥家不简单。

占元的话语里流露着得意,他知道唐家两代人的秘密,说明他与唐家的关系非同一般,这足以让他得意。占元左手扶方向盘,右手竟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两口,说话似乎顺畅多了。他说,唐总的父亲并不识字,是百分之百贫农的孤儿,七岁上就没有了母亲,跟着他父亲在地主家做长工。这个地主就是唐总的姥爷,也就是唐总父亲的岳父。

果真是有故事的。我也点上一支烟,很认真地听占元说。

唐总的姥爷是清朝最后一拨秀才,家里有一千多亩地,城里有个药房,是当地有名的富裕人家。唐总的母亲当然就是小姐了,而且,是读过几年私塾的小姐。占元说到这些,脸上表现出佩服和敬仰的神情。他接着说,一九四七年县城快解放的时候,唐总的母亲得了怪病,那时候说是痨病,其实就是现在的肺结核吧。花了不少钱,也不见效果,城里的医生断定治不活了,这年唐总的母亲才十六岁,这可把唐总的姥爷急坏了。他卖了两百多亩地,把女儿送到上海,治了半年也没有效果。

从上海回来后,就决定给女儿成婚,一是说冲冲喜兴许病能好,更重要的是怕女儿出嫁前病死。这病治了两年多,城西富裕的人家都知道啊,没有人肯娶,这时,唐总的姥爷想到了在家里做长工的唐总他父亲。那年,唐总他父亲刚过十七岁,年龄正合适。唐总的爷爷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一是为了报恩,二来说总算给儿子成个家,兴许这结婚之喜还真能冲走病灾呢。即使真在成亲后病死,儿子也算结过婚了,比将来找不到媳妇,到死时花钱配阴婚划算得多。

事实证明真是以结婚之喜,冲了唐总母亲的痨病,不然哪有唐家兄妹四人呢。占元见我听得认真,谈兴更浓,他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按下唐家的事儿不讲,讲起了唐总姥爷的故事。唐总姥爷是个明白人,在一九四七年年底刘邓大军过县城后,县城解放了,乡下就要嚷嚷着分田地的前半月,他把自家的土地和骡马牛驴,主动送给一些穷亲戚和给自己种地的长工短工,城里的药铺他也低价卖了,把所得的银圆捐给刚成立的县人民政府。他的儿子闹了几天也没能阻止住,只得按其安排参加了“土改”工作队。

占元掐了烟,竖起右手大拇指,跟我说,这老爷子真是神人!他这么一弄,转眼间使自己变成了无产者,不然的话,定成分时一定是个工商业兼地主,那可就惨了。不仅如此,他这一折腾,两个儿子也以中农的身份参加了革命工作,随南下部队到了四川。听说,其中一个最后做到县长级别的干部,这是后话。

县城解放后的第二年,唐总的母亲怀了唐总的哥哥。在唐总哥哥就要出生的前一个月,老爷子得了冷热病,忽冷忽热外加咳嗽不止。唐总母亲回娘家看他时,他拉着女儿的手说,闺女啊,世道变了,虽说咱家在变之前把自己也变了一回,可咱家祖上四辈都雇人种地,再咋说也是喝过别人血汗的,从今以后啊,人一定要往小里做,给条小路就侧身子过去,别想以前的事了,不享荣华不担惊。唐总的母亲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哭成了泪人。老爷子就说,可不能再哭了,你肚子里有孩子呢。临别时,他给女儿嘱咐了最后一句话,你和小唐生了孩子啊,就用“隐、忍、克、制”四个字起名吧。

唐总的母亲没听清楚是哪四个字,更不懂这其中的意思,就问为什么要用这四个字。老爷子喘了一阵子粗气,才说,不明白的事啊,现今儿给你说你也不明白,过着过着就明白了,今后的日子会让你明白的。说罢,又急促地喘起来。据唐总说,这是他姥爷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当然,这是唐总的母亲后来告诉唐总的,那时,她已经明白了父亲话里的意思。

占元说,唐总的母亲生了他哥哥后,并不明白父亲临终的话,不过,她还是按照父亲的嘱咐给这个大儿子起了叫“寅”的名字。这个“寅”字显然与他姥爷嘱咐的“隐”字,风马牛不相及,只是音同而已。不过,这也不能怪唐总的母亲,她当时并不知道是哪个字,只听说过以前有个叫唐伯虎的人单字寅。当她真正知道和理解“隐忍克制”这四个字时,唐总已经出生了。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唐总的母亲并没有告诉唐总他们弟兄,也许是她从一天天艰难的日子中体味到的。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说话中显得特别快。

车子从南到北过一座大桥,向东转没多远,占元就说,唐总的小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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