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才旦,中国著名作家、导演。著有《乌金的牙齿》《故事只讲了一半》等小说集,导演了《气球》《塔洛》等风格独特的电影,是我很喜欢的艺术家。 2023年5月8日,他因突发疾病猝逝,享年54岁,非常可惜。本文是万玛才旦的小说创作谈,发出来以表哀思。
抓住“此刻”
因为时间、精力、兴趣等原因,到目前为止我的文学创作主要以短篇小说为主。
对于我来说,短篇小说是一种灵活、轻松的写作方式。它很适合我目前的状态。短篇小说让我在写作的过程中没有太多的负担,它甚至能带给我很多意想不到的愉悦。但这并不意味着短篇小说的写作就更容易一些。有时候,它可能比其他类别的小说的写作更难。短篇小说是你的情绪、你的精神、你的才华等许多东西碰撞在一起后的一种结晶。
每次写作短篇小说时,我总希望能找到一个新方法、新视点,以区别于之前写过的短篇小说。因此,短篇小说的写作对我来说是一种挑战。
这跟写电影剧本不一样。写电影剧本时,你一般都会背负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可能来自资金、审查,甚至来自跟这些外在因素相关的创作本身。你需要考虑到制作的成本、拍摄的可能性、场景的限制、演员的状况等外在的因素。但是在写作短篇小说时,可以完全抛开这些东西,让自己的内心进入一种安静的状态就可以了。
写电影剧本时,往往还需要一个大纲性的东西,需要提前对一些人物的走向、情节的设置等进行具体的分析、归类等等。但是,写短篇小说时我从不依靠这些东西,也不做这方面的准备,我觉得这种方法对短篇小说的写作是一种损伤。
短篇小说的写作充满着很多不确定因素,体现在构思和写作的过程当中。有时候,你想着想着,原来那个构思可能就变成另一个了;你写着写着,原来的那个故事可能就变成另一个故事了;有时候一些次要人物变成了主要人物,而主要人物却变成了次要人物……短篇小说的变数很大,需要随机应变。
灵感对于短篇小说很重要。它来无踪,去无影,有时在你做梦时出现,有时在你吃饭时出现,有时在你看书时出现,有时在你和朋友聊天时出现,有时在你逛街时出现——总之,它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把它记录下来。及时地把出现在你脑海中的灵感记录下来,这很重要。我的方法是一般在情况允许时,尽量找张纸把它记录下来,哪怕三言两语也好,以免它溜走,找不回来。
对于一个短篇小说的写作者来说,“此刻”的感觉很重要。你有了一个短篇小说的构思之后,最好很快把它写下来,一旦过了那个时间段,可能就没有了那种“此刻”的感觉了,你写下来的东西可能就不是当初你想写的那个了。一般情况下,我写一个短篇小说的时间很短,有时候一两天,有时候三四天,最多不会超过一周。
我的写作之路
回想自己最初的写作,真是有点懵懵懂懂的意思。
那时候写下的文字,不是为了交语文老师的差,也不是为了拿到杂志社去发表,想想其实就是为了内心的一种需求。
我的处女作——小说《人与狗》写于中等师范学校毕业之后。那时候,我被分到一个乡村当小学老师。这个学校就那么两三个老师,语文、数学、历史、地理、政治你都得教,每天的作业堆得就跟个小山似的,看着心里都有点累。
白天学生们吵吵嚷嚷的,很热闹,你不会感到寂寞,你也没有时间去孤独。可是到了晚上,整个学校就你一个人,批改完那堆作业本,一个人闲下来,内心就会时常被一种排遣不掉的孤独和寂寞包围。
那时候也没有电视机,惟一的消遣就是看看书,然后写写东西。
写下来的都是自己当时的感受。写完之后也就忘了,扔到抽屉里,偶尔想起来就拿出来看看,但从来没有想过拿到什么杂志上去发表。那时候,其实也不知道写了东西还可以拿到杂志上发表。
后来上了大学,在写作课上把之前写的一篇《人与狗》拿给老师看,老师说你这个可以稍微修改一下投到杂志社去发表。
学期快结束时,收到杂志社寄来的样刊和稿费,在班里引起了一阵轰动,因此自己还着实高兴了好几天。
以后,写的东西就慢慢地多了起来,发表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这些时候,写作的状况发生了一些变化,不像之前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下写作那样纯粹了。有时候,确确实实是为了内心的需求而写作的,而有时候却是为了其他——或者只是为了拿去发表,换取一点稿费,或者只是为了图得一点虚名,或者只是为了给毕业时的综合成绩加点分。
毕业之后,偶尔也会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翻一翻,也会被其中的一些东西感动。但更多的时候,你会看到那些其实不是你内心深处真实的写照,你会看到那些东西离你真实的内心有多么的遥远。你甚至后悔曾经写下了那样的东西。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一个依旧的写作者,我深深觉得一个写作者的任务就是尽量写出那些属于你独有的东西,而不是其他。只有那些关于你内心的、属于你独有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
每当你写出了那种属于你独有的东西,你的内心的那种需求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满足。
而写作的需求不同于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写作的需求是一种更深层的内心的需求,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真诚。写作有时候就像对待一个女人一样,你付出了什么样的真诚,她的心里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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