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力量：《兰亭序》让唐太宗俯首称臣

唐太宗

兰亭序

本文为龚鹏程教授为《书法教材》所作序言，原题：书法教材序。

书法并不玄妙，本来就只是写字而已。但要把字写得“端庄杂流利，刚健含婀娜”令人爱敬，也不容易，有些方法需要讲究，所以称为“书法”。

古人最重视书法，认为书法就像一个人的脸面。许多时候，人还未见到，先看着那一笔字，歪七扭八，胃口就倒尽了。如若写个便条、留言手札，文采斐然，笔墨娟逸，自然让人倍生好感，顿思亲慕。所以书法好不好是极重要的，因为那手字就代表了你的文化身份。

近人或许未必仍认同这种说法。自电脑流行以来，手写文字的机会愈发少了，函札交游、鱼雁往返的书信写作已渐陌生，故字写得好不好看，似已无足轻重，文字能代表人文化身份之说，亦渐遭淡忘。

可是越来越多的现代科学研究已证明了文字确实与人的性情、学养、心境有关。例如笔迹鉴定，用在办案或法律文书上是极多的。笔迹为何可以鉴定且成为法律凭证？就因为那一笔一画，或徐或疾，或躁或愉、或轻险或凝重、或慌乱或洒脱，都跟人内在的性格和书写情境全体密合，无法隐藏。只要看到你的字，你一切性情与文化程度，人家就都明白了。

因此，写好字，也许重点并不在于给别人看，要重视自己的脸面；更在于通过把字写好这个过程，提升了自己的文化。文化提高了，字的表现自然也就好了。

此外，我们还当注意：书法本身也就是最重要的文化。我国古代教育，《周礼》说“保氏教国子以六艺”，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书已是六艺之一了。秦汉以后，礼崩乐坏，而车战不行，所以御亦漸不重要，术数则或专掌于畴人或流为方技，书逐独为士民教养之资。《说文》之类字典的编辑、《急就章》之类习字歌诀之流行、社会上热切的练习书法风气，以及狂热的崇拜书法家现象，都出现于汉代，就是这个缘故。

像陈遵、师宜官这些书法家，去酒店喝酒都不要钱。因为他们只消在墙上题几个字，立刻就能“观者如赌”，让酒店生意大发。像蔡邕这般大书法家，据说死后还有人去盗墓，找出他的笔法决来。社会上大家拼命练字，十日一丸、月费数笔，弄的衣服上全是墨漬，嘴上头臉上也沾染了不少，以致赵壹还写了一篇《非草书》想替这种狂热降降温。

可是也就是这种狂热促进了书法艺术的发展，才有晋唐以下一系列辉煌的风景。第一流的人才，是书法家，如蔡邕、钟繇、王羲之、王献之、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颜真卿等。第一等的大文章，都要请书法家来写了，刻石立碑，樹之久远。古代曾认为人生可以有三种使自己不朽的方法：立功、立德、立言。可是到后来，功、德、言却都须用书法来表达，否则其事不美，亦不足以不朽。这就可以看出书法的文化价值了。

像唐太宗，功业之隆，可谓三代以后无两。但他嘱命臣工编纂《晋书》时，陆机和王羲之两篇传却要由他来亲自写。陆机是大文豪，写过《文赋》等，王羲之则是大书家。帝王功业，在面对此等诗文书法绝艺时，也不得不低首下心，正可见文化的力量。他临终遗命，让《兰亭序》陪他入葬，更可以让人体会到书法的魅力。

由于书法是这么重要的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之一，练书法、写书法，又是提升我们文化的重要方法，因此我们对于书法教材的编辑也就有一些与现行办法不甚相同的观点。

目前通行的书法教育，大抵只是技法层次做讲求，未把书法和文化关联起来。故即使是成名书家，文化素养也普遍不高，甚且因而偏执地认为书法就是视觉艺术，只在线条、墨块、構图上变花样，或竟大玩拼貼、装置、抽象，这与中国文化中的书法乃是截然异趣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返正歸源，重新由文化与书法结合的关系中把握书法之精神。

具体的做法，是将书法技艺和诗词传统国学知识结合起来，同时进行教育。古人书法名跡本来就多是自书诗词或录写前人佳句，我们的教材，不仅要学生们明白笔画、结构、章法及横幅、斗方、条幅、扇面、碑帖等表现形式，更涵括了所有中小学语文教材中涉及的诗词作品导读和思考，辅之以相應的文化知识，再穿插介绍历代书法名作，让学生由此体会书法是與整体文化相涵的，不能孤立地一笔一画呆练。字与文情词义相发、人与古哲幽思相会，渐至笔墨润泽，德艺俱美之境。

这是我们的理想，也是一次尝试。尝试或许还不成熟，但这条路子一定是对的。同道诸友，祈共襄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