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导报·微文化】柴然:把字养在心里


三晋名家
April
11

柴然



养在心里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在陵川城北关上小学。我们的老师,也是小学校长,同时还是一位腿有残疾的“地不平人士”。一次,他在看我写大楷时,发现我先是用铅笔把仿掏空画出来然后再用毛笔将其涂黑,这不是我的发明。班里很多同学都是这么干的。我还是向他们当中的哪一位学来的。于是,我们的这位好心人,便一下子给我起了两个绰号:“柴同志”和“化学脑筋”。他对自己给学生起绰号的才华是十分满意的。那堂课上,他轮番叫着我“柴同志”和“化学脑筋”,绕着整个教室,相当“地不平”地转了四五圈。  
                                 
而这对于一个异常敏感的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则是屈辱、羞耻的。这孩子突然间变成“柴同志”和“化学脑筋”,在同学中间除了成为笑柄外,如果争持,那就有被孤立的危险。看来,写字是有代价的。我遭至校长先生的嘲弄、讥讽,故然有我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我写字就用左手;实际上,那却是一个孩子与一个庸常之辈间的矛盾与斗争:他教我们写大楷,常常出言“家”“飞(飛)”“凤(鳳)”三字如何难写,而我则断然否认。我开始写大楷两星期,就能将此三字很像样地写出来。这确乎对他有挑衅意味儿,你越出手不凡,他越装作视而不见。一张仿16个字,别的老师圈阅,每张勾十四五个红圈,尤其是这三字几乎未遗漏过;然则撞到他那儿,那绝对是、百分之百是挂一漏万。   
                 
就我后来自学书法,这事的意义在于:把仿掏空,我隐约感到汉字的整体部局与间架结构之重要,感性之外,实质在深层有一种逻辑与理性的力量起着相当关键的支撑及推进作用;相对易得“家”“飞(飛)”“凤(鳳)”三字,则属于天分与根性。还是那句颠扑不灭的老话:看你是不是干这事的材料吧。
 
柴然书法

“汉字真美啊。”第一次听到这由衷的赞美,是我14岁进工厂当学徒时。同我讲这话的,就是厂子里的一名钳工,我不喊他“张师傅”而叫他“张钦叔叔”;我早逝的父亲生前与他深有交往:两人同在这家工厂做工,又同是县文宣队、县篮球队队员。张钦叔叔正是我平生见到的第一位书家。他人长得高大英俊,气质不凡,字却写得异常拙朴,扎扎实实。他的字在那年月里是鲜有人能看出好来的。因为那时大体上会写一点字的人,差不多全都在花里胡哨地大草而特草毛主席的“潺潺流水,莺歌燕舞”、“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呢。张钦叔叔的字古貌,墩厚,间或有铲子铲出来的味道,这样的字,反是需要隔过那段时间去看的。我个人观点是:他的字与著名版画家力群先生的墨迹有相近的地方。 
                    
这么多年我经常想起他,还有一个特殊原因,那就是:我们之间有十分相同的修书习惯,这一点我很早时就记着了:有事儿没事儿,只要能腾出手来,我们就会用指头比划着在腿上、在空中写字。这正是我说的那种“把字养在心里”的方法之一。今天如果张钦叔叔健在,也该是近七旬的老人了,多年未曾见面,不知他是否还写字,与我这一相同的习惯,改了没改?
早年学书,俨然不识怀素,二王,张芝;不识智永,孙过庭,甚至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在,这不是什么很了得的事情。自然生成,一个小孩子从爬到站,从站到走,直到最终跑起来,跳起来,都需一段艰辛且充满喜悦的奋进过程。  
 
所以,早年十分有限的视野里,惟颜柳两位笔力深厚的唐人,并行不悖,唯此唯大。颜筋柳骨嘛。甚为有趣,是最后撼动这一神话的“绝境高人”——他的楷书写得好啊——则不来自我煌煌中华。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中央台报出一则新闻:日本一位75龄高僧精修楷书七十载,书艺超拔。毋庸置疑,他的字与修为,对我的冲击与震撼,已超出了书道本身。    

像多数喜书者,我也是一个读匾者。我是怎样形容自己来着?对,走走看看,偶尔记上心来。在古并州,我最爱读朱德总司令为南宮题写的“工人文化宫”五字。这二十六七年看下来,竟然每一遍都如初读来:早年看,朱老总之笔如千钧禅杖;现在看,仍旧是千钧禅杖——真正的笔走惊雷,气吞山河。但是,只要你阅字功力不到家,你反而能把它看成粗字凡书,一星半点都察觉不来。这正验正了这上面的八字方针:不入俗眼,不落法眼。这个打走小鬼子、赶跑蒋中正的人,这个写有“猛士如云唱大风”、“自信挥戈能退日”的人,这个粗朴如老农民、酷爱养兰花的人,字里行间,全是文治武功。   
                            
另就是2001年,我在成都文殊院读过一块“佛光普照”的匾额。尤其起首一个“佛”字,它之圆润、方正,世间不多得。我在这块匾额下站了好一阵子,我一边读它,一边反复和自己说:“写这个‘佛’字的人,心里有多端庄啊。”
 
在这座城市,我只要别过脸去,就能看见那个钻在迎泽宾馆八角楼上整宿在台灯下写字的少年。那时,他初读一点唐诗,读普希金,读莱蒙托夫,为牛虻哽噎、呜咽,被芳汀、冉·阿让感动得泣不成声;他吹响竹笛,放声高歌,但占据他最多时间的,还是把所有能找到的旧报纸,一沓子、一沓子全然写满、涂黑,常常将多层楼上的报纸洗劫一空。大概有三四年时间,掏垃圾的工人师傅总也嚷嚷:“两个垃圾道,全塞的是小柴写毛笔字的报纸。”而我则琢磨着,这算得上什么啊,古人练字,把湖水、江水、河水都尽墨了。 
                   
记得有一年冬天,单位内部要搞什么展览,我手中的毛笔,第一次接触到了宣纸。是最好的红星宣纸,是我自己上街买的。我与它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说不说吧,纸真白,字真黑,真是要多好有多好。可头一次用,也怪不习惯。就那次展览,他们把现已故世的朱焰先生请过来了。朱焰看过展览后,特别向陪他们的女干事了解了一下我的情况;因我未到场,朱焰就请她转告,我可到省文物商店(他所在单位)去找他学书。由于种种情况,我和这一机缘擦肩而过。幸得那时他身强体健,常在社会上活动,迎泽宾馆就是他们活动的场所之一,朱先生到馆后常常把我找来,这使得我几次见他现场作书,几次见他画大公鸡——这在国外升过国旗,并几次赠书于我。
 
我在很小的时候,跟姥姥学得的第一首童谣便是:“书中贵,书中贵,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以为,童谣中间的“书”有很大一部分就属于我们所谓的书道。在世界民族之林,没有哪一民族、哪一国家能像我们一样珍视自己的传统书法。即便就在电脑打字已经十分普及的今日,不言书道书法,你就是等而下之有一笔好字:钢笔、铅笔、圆珠笔——那我敢说,你已赢得了一个小小世界。上苍教人用手写字是有它的目的的。书道乃是我们民族昌明的教化及造化。我相信,数百年以后,还会有父亲这样对儿子说:“把字写好,记着,书中自有颜如玉。”
 
前年秋上,我邀几位好友看几幅自己的书作,诗人潞潞兄半开玩笑说:“柴然写字是有童子功的。”这顶高帽子除了戴得很舒服之外,还真令我记起不少事情。
 
有人问:“并不见你写字?”我说:“把字养在心里。”
 
人家问:“有秘密吗?”我答:“气息——呼吸。”
 
歌唱令我在书法创作中受益非浅。
 

在我老家,如今酒徒酒友们聚在一块儿,已经很少扯起嗓门大呼小叫地猜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多用来赌博的掷骰子游戏:一个小碗,三粒骰子,一圈人头,一堆手;有意思的是,这比猜拳文明许多的游戏,在我们那里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丢猴”。我们把骰子叫“猴”,一样儿最欢实、最淘气的动物。而更为有意思的,是我们的酒徒酒友们,最喜爱把这三粒骰子为一副的“猴”随身带着。他们为了能在哪个酒场上胜出,自己能少喝甚至不喝(其实际上,大家伙儿哪一回也少喝不了),他们还专爱将这“猴”装在紧贴心口的内衣口袋,寄希望通过自己的血脉、体温等与之亲密接触,使这“猴”有朝一日被他们喂熟,养活。这事儿,哥们儿弟兄还真的就叫“养猴”,“喂猴”。我猜,这大概和古时候人们多有玩玉的习惯不无关系,玉也是要人如此这般养着,方可活起来变得温润,柔和。就这样,哥们儿弟兄再拿这“猴”到酒场去,滴铃铃滴铃铃,打在那些个青花瓷碗里,就等着把一个一个的对饮者整垮,整趴下。虽然,这样的举动很有几分幼稚可笑,也不乏我们一贯批评的那种“石头焐成鸡蛋然后孵出鸡仔来”的愚妄荒唐,但我个人正是通过这一点——把“猴”养活喂熟,这匪夷所思的“养猴”,“喂猴”,而想到我们的文字是怎么死去又是怎么活转过来的。对啊,你得把“它”搁在心里,用心血把“它”养着,直到养成,养活。
本报特别推荐作品,作者柴然系山西著名作家,书法家,收藏家。


【责任编辑   伊非】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荐文:非常全面的书法学习基础知识
怎样写好毛笔大楷
不多见的几款毛笔《心经》大字帖,书写极美添福气
入门须知的书法知识大全
硬笔书法到底如何成为书法而不是习字?
【学习书法】毛笔字按这等讲究,你便是书家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