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雪来的有点早。
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就是一片银装素裹,只不过偶尔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雪来得早了点,也凶了点,雪花裹着冰雹,砸在人的身上,生疼。
站在雪中的女子却丝毫没有瑟缩,对于这样的天气来说,衣衫太过单薄,抿着倔强的唇角,仰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一辆深黑色的奔驰缓缓开过来,车窗落下,露出一张惊讶又不耐的脸,“你怎么还在?”
“舅舅,我说过会等你回来。”叶瑾言咬了咬唇,“你答应我的,出去回来,就给我答案。”
叶朗明显有气,只是隐忍不发,车内传来舅妈潘妙云的声音,“她要答案,你就给她一个答案:不行!”
往里瞥了一眼,叶朗看向女子,沉声道,“你听见了?”
“舅舅,姑且不论你从我爸妈那里拿走的,今天这钱,就当是我借的,找你借的好不好?以后我一定还给你!”
然而这一句话,却似乎是捅了马蜂窝了。
潘妙云直接从落下的车窗这边探出脑袋来,“叶瑾言,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从你爸妈那拿走的,你舅舅拿走什么了?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你不但不感恩,今天还要说这样的话,你一个借钱的,还借出优越感来了?钱还没到手,就充起大尾巴狼来了?”
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底的怒火,叶瑾言盯着她的眼睛,“舅妈,我今天来,不是来吵架的。”
“不是来吵架的,这就是你跟舅舅说话该有的态度?呵呵,我说什么来着,叶朗,这么多年你就是养了匹小白眼狼,这还没到哪儿呢,就摆起大小姐的谱了!”她气喘吁吁,倒是气的不轻。
不去看她,叶瑾言只看向露出半张侧面的叶朗,“舅舅,我爷爷快要撑不下去了,我求求你,这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你,加利息给你!”
眼中噙泪,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她也不至于这样的低声下气。
叶朗迟疑了下,车内的潘妙云抱怨道,“还,拿什么还!你连吃住都是我们供着的,说着倒轻巧!外面真是冷死了,快点开车,进去!”
一边用手抚着自己的胳膊,好像真的很冷。
眼看着车子徐徐开动,她一个箭步挡在了车身前,“舅舅,一百万对现在的你来说,也不过是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就算看在过往我妈帮衬你的份上,就不能帮我这一把么?”
“啪!”车门开了,潘妙云突然下车,绕过车身走到她的面前,“叶瑾言,你口气可真不小!从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你当我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么。不是我说,你爷爷岁数到那份上了,早晚的事,强求什么?真是不行了,我们上份最大的花圈,也是做足了礼节了!”
叶瑾言死死的咬着唇瓣不说话,只是盯着叶朗。
他眉头皱了皱,终于下了车,塞给她一张支票,“一百万,舅舅真的拿不出来,这十万,就算是一片心意了!”
“叶朗!”潘妙云嘶吼一声,见叶瑾言拿着支票一脸愤怒的样子,转而冷笑,“怎么?不满意?不满意你倒是别拿!凭你这张小脸蛋,钓个金龟帮你出这笔钱啊,你们学表演的不就是吃这行饭的么!”
“妙云,进屋!”拉了一把,叶朗转身就走。
刚迈出步子,就听到身后传来撕拉的声音,扭头,看到她缓慢而坚定的把那张支票撕的粉碎,一扬手洒向天空,跟漫天的雪花交织在一起。
“舅舅,我家的东西,我早晚会都拿回来的!”她冷冷的丢下这么一句话,踩着咯吱作响的雪,渐行渐远。
“贱丫头……”刚想追一步,潘妙云被叶朗拉住了,蹙眉沉声,“进屋!”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叶瑾言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重重的一沉。
她在雪中步履蹒跚,全然不知街角停着一辆白色迈巴赫,把这一切,都已经收入眼中。
“爷,要去请叶小姐上车么?”莫琛从后视镜看着自己的老板。
镜中映出一张眉目疏朗的脸,透着几分冷峻,薄唇吐出两个字,“不用。”
“……”
莫琛不解。
老板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为什么任凭她在风雪里行走,却又淡漠观望。
男人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尾指上面的一枚戒指,他的乖乖长大了,但还不足以懂得什么叫世态炎凉。
他,不急。
叶瑾言急急忙忙的赶回医院,直奔主任办公室,“周主任,我爷爷明天能做手术么?”
“交了钱就可以。”镜片后的目光温凉淡漠。
“周主任,能不能先做手术?这钱我一定不会欠医院的,一定会还上!我保证!”她急迫的说,爷爷是真的不能再等了。
推了推眼镜,周主任叹了口气,“叶小姐,医院有医院的规矩,你要理解我的难处,如果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大家都这样,医院还怎么维持?虽然我也很同情你,是吧?”
面色涨的通红,叶瑾言转身出去,医院里不讲人情。
快步走到爷爷的病房门口,那里却已经伫立着一个人,挺拔的身影让她稍稍松了口气,“逸之。”
江逸之转身:“瑾言。”
他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却并不嫌臃肿,衬得更加笔挺,眉目温软如画,一双眸子总是如天上的星辰映照进她的心底,只不过脸上有些淡淡的忧郁,她知道,那是他也在替自己担心。
“逸之,我借不到钱,我救不了爷爷。”
从没有这般的脆弱过,钱之一字,她从来看得很轻,是以父母空难以后,她都没想过撕破脸把舅舅拿走的要回来,但是现在,却捉襟见肘,连想挽回爷爷的性命都不可以。
“我知道,那不怪你!”江逸之轻声的说,揽她入怀,拍了两下,又似乎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这点钱微不足道,但希望能帮衬你一把。”
接过支票扫了一眼,叶瑾言瞪大了眼睛,“二十万?你哪里来这么多的钱!”
江逸之家境并不算富裕,虽然一直也有接拍一些广告,但不足以攒下那么多。
“瑾言……”他犹豫着,目光闪烁,“我们……分手吧!”
彷如晴天霹雳。
叶瑾言颤着声:“你说什么?”
“对不起,但是,我要订婚了。”他闭了闭眼,狠下心一口气说出来,“所以,我们分手吧!”
“你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手指将那支票捏皱起来,“我们不是说好了永远不分开吗?为什么?”
深吸一口气,江逸之定了定神,“她能让我少奋斗至少十年。瑾言,十年,我不可能不动心。”
“江逸之,十年就买了你的爱情?你可真够廉价的!”手抖得厉害,“所以这二十万,就是我的分手费,是吗?”
“我只是不想看你太辛苦。瑾言,你看到了,人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如果我们不缺钱,你爷爷现在就不会做不了手术,你也不会到处求人。瑾言,我们要面对现实!”他声音沉痛,好像现在被抛弃的是他一般。
心疼得厉害,先前落在头发上的雪花已经化成了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头发湿漉漉的黏在额头,狼狈不堪。
叶瑾言有一种冲动想再次把手里的支票给撕了,却生生强忍住了。
躺在里面的爷爷很需要钱,她不能为了一时的傲骨,拿爷爷的性命开玩笑。
指关节咯咯作响,她冷笑出声,“既然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走啊,去奔赴你的光明前程吧!”
“瑾言,对不起!”他垂下头,低低的说。
江逸之的嗓音很有磁性,学校有活动都特别喜欢用他做主持,却是这让她迷恋不已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三个字。
“没什么对不起的。”背对着他,叶瑾言挺起腰板,“你说的没有错,人往高处走,我们要面对现实,希望你真的走上你的康庄大道!”
看着她的背影,江逸之伸手试图最后拥抱她一次,却在即将碰到她的肩头时,缩了回来,转身大步离开。
听到他离去的声音,猛然转身,却见那个能让她安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处,精神的最后一根弦崩断。
顾不得泄闸的眼泪,她抹了把脸,飞快的朝着主任办公室跑去,“主任,我有钱了,虽然只是二十万,能不能……先给我爷爷做手术?后续的我补足,我写欠条,我付利息!”
皱了皱眉,周主任刚要说什么,匆匆进来一个护士低头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他站起身道,“通知手术室,马上给洪先生准备手术!”
洪先生就是叶瑾言的爷爷,她没想到会有那么快的转变,喜极而泣,“谢谢周主任,谢谢!我这就去交费!”
刚要去交费处,那护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爷爷的手术费已经有人一次交清了。”
叶瑾言整个人就愣住了,“你说什么?”
站在手术室外,她还是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谁帮她付清了这笔钱?
江逸之么?不可能!
手术费至少六十万,他如果要给,刚才就直接给她了,舅舅更不可能。
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她否了,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护士……”一把拉住方才的那个护士,“对不起,我想问一下,帮我交手术费的,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皱了皱眉,护士说,“不过是个女人,挺漂亮的。”
顿了下,好像刚想起来,“哦,对了!她说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道了谢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借据”
“今借六十万元整。”很简单的几个字,下面的签名处是空着的,很显然,是在等她签名。
“她人呢?”怔了怔,这会是谁?
护士摇摇头,“交完钱就走了!”
捏着那借条,没有说借谁的,也没说什么时候还,简单明了的几个字,签,还是不签?签了又给谁?
“叶小姐。”高跟鞋的声音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才恍然惊觉。
抬起头,一张成熟美丽的脸在她眼前。
女子一身职业套装,中规中矩的挽了个发髻,“借条已经收到了?”
“是你帮我爷爷付的手术费?”她狐疑,并不认识她啊!
“这借条,你签也可以,不签,也可以。愿不愿意还钱,全在您。”她平静的说。
“你为什么要帮我付这笔钱?”
无功不受禄,一个陌生人,怎么知道她需要用钱,而且毫无理由的帮他付这么大一笔。
“这个……叶小姐如果不打算还,就把欠条撕掉吧!”
沉吟一瞬,她提笔飞快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那女人,“无论如何,谢谢你!这钱我一定会还的!”
女子接过借条,挑高眉梢,“再会!”
“等一等!”叶瑾言追上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小姐,我是什么人不重要,这笔钱是我们老板借给你的,必要的时候,你自然会见到他了。”抿唇微微一笑,离开。
没有再问你们老板是谁,她显然是不会说的。
——
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白色迈巴赫,女子从里面出来,一低头跨上了车,将手里的欠条双手递出去,“老板,她签了!”
男人微颔首,眸色瞥过那秀气的三个字,“叶瑾言”,字如其人。
“她说什么了?”淡淡的问道,轻描淡写的把欠条折叠下,很慎重的放进西服内侧的口袋。
“她问我为什么要借钱给她?”
“你说了?”
“我只说,必要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做了这么久的秘书,这点简单的事还是知道该怎么应对的。
男人便不再说话,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
“老板,那现在……”看着他的脸色,也不知下一步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不是还有两个会?”他低垂眼眸,“回公司。”
“叶小姐这边要不要派人盯着?”
摇了摇头,“不用。”
五年杳无音讯,现如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飞了不成。
——
手术足足做了近六个小时,叶瑾言只觉得这辈子的汗都要流光了,后背湿透了干,再湿透。
反反复复,直到那牵着人心的红灯灭了。
大夫摘下口罩,“手术很成功,不过患者岁数大了,还不算度过危险期,需要24小时观察。”
叶瑾言有点懵:“那到底算是好了还是没好?”
“开胸毕竟是大手术,很伤元气,本来现在的心脏搭桥手术成功率是非常高的,但是你爷爷的情况拖的有点久,岁数又实在太大,所以不好说。”
眼睁睁看着一脸苍白的爷爷被推进重症加护病房,她并没有感到松一口气,反而是高高的悬着心。
你要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
只可惜上帝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到了半夜的时候,忽然心电图就有了强烈的反应,爷爷再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一次,却没有平安的出来。
哭倒在手术室前,那一瞬间好像天都塌下来了。
不管她怎么努力,爷爷终究还是走了,丢下她一个人,从此这世间就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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