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诸同好 抱宝怀珍

——访收藏奇人张大刚

胡维兵

张大刚（右）与胡维兵

素坯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一曲《青花瓷》缠绵悱恻，动人心魄。虽唱绝了青花之冷艳凄美，却道不尽大国的沧桑古意。收藏从未停止，起源更早。唐朝诗人杜牧有诗曰“燕赵之收藏, 韩魏之经营。”首都北京，中国政治文化的中心地带。旧时的天子脚下，皇城根处。底蕴厚重，卧虎藏龙。久闻北京潘家园尚古古玩城内有一收藏奇人，其收藏之奇人奇事，冠绝京野，坊人传诵。传闻享誉全球的收藏界大腕马未都先生见到此君，都要拱手称一声：“张老师！”“这不奇怪，此人收藏名动京城时，马先生那时是稍逊风骚。”京城收藏界的老玩客们如是说。这着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数年间我曾经多次辗转京城，拜访此君，以期宿愿。

此君性情，言行清朗慷慨，颇有燕赵之风。酒酣之际，倾心吐胆。细品书画古玩之历史迁徙过程，谈及时代文化脉络走向，涉猎各时期因内外部环境造成艺术品风格迥异出处，见解独特，常使旁听者耳目清新，拍案叫绝。其对翡翠与青花瓷的理解、研究更是独出机杼。与君相识数载，把酒言欢，相交莫逆。有事相托，从无推诿。只恨一事不允，与其倡议采访多回，皆顾左右而言他，吾为此屡遭挫败，耿耿于怀。只因此君心事，从不诉诸媒体。闻达式微，反不为外人道哉。《东方文化周刊》创刊25 周年际，吾穷尽精诚，终致其蓦然颔首。

腊月寒冬，百花凋零，辗转千里，踏雪寻梅。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京都徽州菜馆内，酒意浓郁。此间主角张大刚，酒酣胸胆尚开张。乘着酒兴，吾大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不复昔日张大刚。”大刚兄闻之，霍然而起，眼皮翻动，大声道：“稍安勿躁，这就领你去开开眼。”睥睨天下的豪气，终在酒精催眠下，言语撩拨中迸出。

夜深沉，尚古古玩城的一方斗室内，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画古玩。不远处的明青花在灯光掩隐下发出忧郁的冷光，仿佛在浅吟低唱：“我是一尊传世的青花瓷，是泥土和清水的合体, 在釉料与烈火中升华, 蕴藏着唯美与坚强。”

张大刚之爱收藏，启蒙童龇之年。他生于富裕之家，儿时奇思玩劣，为烟标之色彩斑斓而颠狂，沉湎于藏匿，常偷尊父卷烟供邻家长者用，只为讨回空壳。痴情如斯，败家如斯。

志学之年从家里拿走奶奶陪嫁时祖母绿满绿玻璃种翡翠手镯，私卖于东单华夏珠宝店，被一大眼睛、四方脸，姓宋师傅自购，得款千元 ，铸成大祸。缠足祖母牵其小手，蹒跚往返于东单华夏珠宝店找宋姓师傅理论多回，争执无果，长吁短叹作罢。抚今追昔，记忆犹痛。跌倒之恨，跃起之奋。

为弥补祖母遗憾，为修复内心痛楚。京城的“鬼街”、琉璃厂、潘家园等处，只要是古玩之地，就有他之足迹。

翡翠入门，知耻后勇。70 年代的古玩市井，造假者罕迹，货真价实。好东西看多了，眼界也洗宽了。弱冠之年进入体制，弃政从商，继续游离于古玩市井，左手进，右手出，学费交了不计其数。真枪实弹干了10 余年，炼就一双火眼金睛。80 年代誉满京师，风光一时无两。90 年代后，收藏升温，泥沙俱下，各种假货、仿货，充斥古玩市场，众多买家或卖家拎不清的时节，就会频频劳烦张大刚。因托付之人太多，他往往疲于奔命，性情如斯。很多时刻他甚至不用进店铺内端详，远远瞅了一眼转身就走，邀请者忙询问真假，他回头丢下一句话：“买吧，买错了算我的。”买家再不犹疑，直接点钞。我打趣道：“你是真看清了、看懂了，还是猪鼻子插大葱---- 装象？”他笑道：“很多物件都是一眼货，光看气息便可了然于胸。”我继续调侃：“败了那么大的家业，面子挣回来了没？”“从80 年代初到今天，我再也没买错过东西。”古稀之年的张大刚霸气回应。

从孩提时代到古稀之年，50 多年浸淫此道，这份专注，又怎会是寻常之辈。

“你这一身惊人艺业是从哪学来的，天赋异禀？”我好奇的问道。大刚兄笑了：“曾经为马未都长眼，被马未都尊称为道兄的万泉敬万师傅，80 年代就在我京西四合院内帮我修补瓷器，那么多的官窑瓷器呵，满屋子都是。”“正面回答问题，万师傅只是负责帮你修瓷器，和你学艺有啥关系？”我忽然明白了，大声问道：“你不会是偷学人家万老师的吧？”“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你想哪去了？我是实战出真知，那时候我每天都在看古玩书籍，通宵达旦，仔细研究揣摩了数年之久。万泉敬是在帮我修补瓷器期间，从我身上偷学的艺。”他骄傲地说。

他的这番回答足实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由得停顿下来，反复咀嚼他刚才说过的话。朝室内张望良久，突然笑道：“这一屋子硬货，划拉划拉，怕是够你这老朽吃几辈子吧？许大年纪，该享清福了，还折腾个啥？”他愠怒道：“八国联军为什么火烧圆明园？就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是好东西，国外的文物贩子们不择手段、不知疲倦地往返于海内外，又为哪桩？强盗们用坚船利炮洞开我之国门，是为了肮脏地掠夺，不是普度众生。”我着实有些敬畏了，正色道：“您是因为这些才收藏的？”他道：“起初我是好奇，后来想讨回祖母的翡翠镯子，再后来就喜欢上这行了，渐渐痴迷，为物质也为浮华。”

“而今呢？”我继续发问。他笑了笑，平静地说：“我欲把我数十年收藏的宝贝公诸同好，向大众普及文物知识，让世人知道我们老祖宗有多么的了不起。现在我们国家强大了，却不能像野蛮人一般兵临城下，把曾经被掠夺到他国的宝贝再抢回来，这不是我们东方人的作派，但我们可以通过几代人的努力，用我们的智慧，用我们干净的钱，把那些流落到异国他乡的宝贝淘回来，藏富于民。我们国家的老百姓家里有了这些好东西，心里踏实了，情怀有了，自豪感就飙升了。什么叫文化自信，这也叫文化自信。以德报怨，是东方文明独有的品质，他们不懂，所以才整天胡咧咧。”“普通百姓家家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宝贝。是不是奢侈了些？”我疑惑道。他瞅了我一眼：“马未都马先生曾经说过，收藏只有“眼力”是最受尊重的，没有身份、地位、高低贵贱之分。”

他接着说：“眼力需要海量的知识辅佐，天分也非与生俱来，长时间专注学习，在实践中逐渐领悟。”“收藏会让人性变的贪婪吗？”我又问。“不会！”他回答的语气斩钉截铁。“为什么？”我再问。他不假思索地说：“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常识。收藏者会从初始的个人占有、藏匿、虚荣中逐渐升华。名垂千古的大收藏家张伯驹、徐世璋、孙瀛洲等都经历了这个过程，起码他们最初的收藏愿景，不是为了无偿捐献给国家。而是后来自我洗心升华的结果，从而走进收藏的化境，人心向善，山河无恙。”

采访结束，已是子时，远远望去，北京故宫的琉璃瓦上泛出冷寂的夜色。我驻足良久，睡意全无。

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