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收藏往事——我的外祖父沈吉甫先生（下）

▲图1 沈吉甫先生（1870-1952）

民国收藏往事——我的外祖父沈吉甫先生（下）

沈路平

一九二四年（民国十三年）的时候，冯玉祥趁着直奉战争混乱之际，逼迫溥仪离开紫禁城，溥仪无奈搬进了他父亲旧居北府。冯玉祥立刻又派了重兵严加把守，连皇亲国戚都不许不许入内。溥仪的亲叔叔载涛和载洵无奈之际请沈吉甫帮忙。沈吉甫便给时任国务总理黄郛打电话求助，最终在黄郛的安排下，由沈吉甫陪同两位王爷开车进入北府。在见到末代皇帝溥仪时，我的外祖父只是行了握手礼。当沈吉甫打通了洋人关节之后，溥仪又借此机会辗转逃到了日本领事馆、天津租界。最后是跑到东北成立伪满洲国。

▲图2 爱新觉罗溥仪（左） 国务总理黄郛（右）

我外祖父对收藏品的价值取向，大多数是受王公大臣的影响。据我母亲所说家里的紫檀木家具全是从各个王府里买来的。书房里摆放有一套黄花梨家具，是恭王府载滢的旧物。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庄士敦，经常上我们家来，因为住的近，有时候半夜才回去，他最喜欢我们家一张大桌子。

▲图3 沈吉甫先生在家中紫檀柜子前留影

▲图4 山中商会经手 疑似沈吉甫旧藏家具 《山中商会经手中国艺术品资料汇编》

▲图5 穿着朝服的皇帝老师庄士敦

据陈重远述说，在一九三一年，发生了一件震动了整个北京收藏界的大事件。沈吉甫决定从北平迁居到天津租界并出售他三十多年的收藏。因为藏品数量众多，价值高昂，最终古玩商们商定由北京古玩商会出面联合规模比较大的古玩商集资共同收购。北伐战争以后，蒋介石把首都迁到了南京，北京逐渐失去了安全保障，据说当时连洋人都惴惴不安。在这种背景下，北京的大清国的达官贵族遗老及北洋政要们，都把搬迁至天津当成头等大事情。现在的天津五大道还能找到历史的遗迹。

▲图6 沈吉甫离开北平后在天津院子的全家福

沈吉甫也在天津的赤峰道买了一块很好的地皮并造了一幢很漂亮的小洋楼。因为新住址空间有限，沈吉甫不得不出售自己珍藏的全部古代家具和青铜器。他先试探性地对赵佩斋透露了一点意图，可出乎意料的是消息立刻在北京收藏圈传开了，并引起轩然大波。据我母亲回忆这次搬迁出售的全是沉重之物，包括几个院子和客厅里头的明清家具、青铜器等都在此次出售藏品范围之内。

▲图7 山中商会北京分店店长高田又四郎（左一）

▲图8 元 孔雀绿釉罐 疑似沈吉甫旧藏 大维德基金会藏 大英博物馆

日本人对沈家的珍藏早就垂涎三尺，其中以山中商会最具实力。沈吉甫的收藏全来自于王府，其中最珍贵的就是载滢的那套明式家具。出于家国情怀，我外祖父在谈价钱时对中国的古玩商人说我用这么便宜的价格卖给你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这些东西留在中国。据我母亲回忆，这次出售的藏品搬了几天几夜，许多特别珍贵的藏品都是伙计们用包袱皮裹着趁天黑的时候运走的。可惜这批藏品最终还是流转到了山中商会。估计是当时北平古玩商会没有那么多资金而被迫转手，据说山中商会派出代表高田又四郎求购，最后用二十四万大洋辗转得到沈吉甫的旧藏。

▲图9 金立言博士 《山中商会经手中国艺术品资料汇编》

▲图10 山中商会留存购买钧窑20件的单据 1926年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山中商会的资料，因为这么大一场买卖，不可能痕迹全无。没想到今年的夏天机会来了，一位日本艺术界的朋友告诉我，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了一套由金立言博士编撰的《山中商会经手中国艺术品资料汇编》，里面有我寻找的资料。

我迫不及待的与责任编辑邱宁斌先生取得了联系，他告诉我书中关于沈吉甫直接买卖的记录并不多，只有一张一九二六年由中间人书写的收条上写着：“民国十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由黄稼寿代友售存在懋业银行地库中的宋钧花盆、渣斗、洗子、杯、奁等二十件，洋二十一万一千五百元，不收佣金。”从这张字单据上我看到了两点，其一是懋业银行的这批东西应该是沈吉甫的旧藏。另一是一九二六年距离一九三一年的“九一八事变”有五年之久，这笔交易记录和陈重远说的那件震动北京古玩界的大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关联。一九三一年的买卖过程，我认为我母亲的述说更接近真实。

▲图11 沈吉甫先生及家人在天津院子前留影

当沈吉甫天津小洋楼造完以后，收藏品全部放入了地下的保险库。可人算不如天算，谁都想不到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发生了，整个华北立刻天塌地陷，特务每天逼沈吉甫当伪官。华北二号汉奸王揖唐更是乘人之危，他认为沈家家财丰厚，便让人跑来说亲，让我母亲嫁给他儿子。险难时刻曹汝霖很够朋友，他偷偷告诉沈吉甫：“我现在虽然没权没势，但消息还有一丁点儿，赶快跑吧！日本人容易对付，你老朋友王揖唐难缠。”在这样的局势下，我外祖父决定举家搬迁上海。

▲图12 大维德爵士之《中国陶瓷图录》 右图为关于沈吉甫Shen Chih-fu的记录

▲图13 宋 钧窑菊瓣紫斑大碗 沈吉甫旧藏 大维德基金会藏 大英博物馆

▲图14 南宋 龙泉窑“河滨遗范”花口大盘 沈吉甫旧藏 大维德基金会藏 大英博物馆

▲图15 宋 钧窑五瓣花口洗 沈吉甫旧藏 大维德基金会藏 大英博物馆

▲图16 北宋 定窑缠枝花卉大洗 沈吉甫旧藏、亚历山大递藏 大维德基金会藏 大英博物馆

▲图17 北宋晚期 定窑梅瓶 沈吉甫旧藏、亚历山大递藏 大维德基金会藏 大英博物馆

在这个危难时刻，外祖父找了荣兴祥的贾腾云、铭珍斋的韩静斋 、延庆堂的丁济谦帮忙。几个老掌柜当然明白其中利害，商量之后说：“我们先买下一部分，因为没有那么多钱，另一部分帮你先运走，等卖掉之后再还你钱。”于是我外祖父又仔细挑选了一遍，他把最心爱的藏品再一次锁进保险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场更大的灾难马上又来了，天津的洪灾淹没了沈家藏在地下保险库里的藏品，真可谓是雪上加霜。等大水退后，沈吉甫便把天津的房产卖给了张裕酿酒公司，从此这批藏品便下落不明。

▲图18 沈路平先生在大英博物馆沈吉甫旧藏瓷器前留影

▲图19 Saca学会王秋生先生为纪念沈吉甫做了三幅“亚历山大碗”海报

大维德基金会珍藏沈吉甫旧藏瓷器
	宋 钧窑菊瓣紫斑大碗 沈吉甫旧藏、大维德基金会藏、大英博物馆
	宋 钧窑澱青釉盒子 疑似沈吉甫旧藏、大维德基金会藏、大英博物馆
	南宋 龙泉窑“河滨遗范”花口大盘 沈吉甫旧藏、大维德基金会藏、大英博物馆
	北宋 钧窑五瓣花口洗 沈吉甫旧藏、大维德基金会藏、大英博物馆
	北宋 定窑梅瓶 沈吉甫旧藏、亚历山大递藏、大维德基金会藏、大英博物馆 1931年5月大维德爵士以140英镑透过著名贵族商号“John Sparks” 购自伦敦苏富比“亚历山大专场”。
	北宋 定窑缠枝花卉纹大洗 沈吉甫旧藏、亚历山大递藏、大维德基金会藏、大英博物馆 1931年5月大维德爵士购自伦敦苏富比“亚历山大专场”
	元 孔雀绿釉罐 疑似沈吉甫旧藏、大维德基金会藏、大英博物馆

外祖父一九五二年病故，几十年之后，沈吉甫这个名字完全淹没在了历史之中。据陈重远先生叙述，自从沈家搬到上海以后，沈三爷下落和他的收藏对北京的古玩界来说像谜一样，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抗战胜利以后，我外祖父因留存的票据事宜与张伯驹见了一面，不涉及收藏。近年沈吉甫在收藏界又热了起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知一九三七年大维德爵士印过一本陶瓷图录，在这本图录里有比较详细的藏品来源记载，其中五件瓷器便是来自沈吉甫的旧藏，我非常感谢SACA学会的主理人王秋生先生、上海书画出版社邱宁斌先生以及金立言博士，他们为我提供了许多关于沈吉甫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