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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昕:东西论


东西论

长久以来,当我们论及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的文体,以及作家写作中的文体意识时,就会发现不同文体的文本,所能够释放出来的价值容量对于作家写作的实际意义。或许,文体本身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因为,无论文本的长度如何,叙述价值的比拼,主要是考量其意义能指。它不仅体现着小说的容量、叙事格局和纵深度,而且,关键在于,什么是一部小说文本最重要的美学价值所在。一部真正杰出的小说文本,必会充溢着令人震撼的象征义和宽广的隐喻义,或奇崛瑰伟,或朴实无华,或虚拟抒情,或语言迷狂,或写实,或魔幻。这些,在文本复杂或简洁的叙事平面上,都会涨溢、蔓延着由词语生长出来的隐喻意义和灵魂修辞。这样的文本,古今中外,历历可数。卡夫卡的《变形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博尔赫斯的《交叉小径的花园》、贾平凹的《废都》《秦腔》《古炉》、莫言的《生死疲劳》《丰乳肥臀》、余华的《活着》《许三观卖血记》、阎连科的《日光流年》《受活》、苏童的《米》《蛇为什么会飞》《黄雀记》、迟子建的《白雪乌鸦》《候鸟的勇敢》等等,它们都无处不充溢着象征,无不是巨大的隐喻和引人深思的寓言,当然,它们都更是一个个令人终生难忘的故事。

东西的小说同样具有极强的寓言性品质。我们首先聚焦他的中短篇小说,就会发现并惊叹这些文本的寓言品质的精到。如《没有语言的生活》。最初,读到这篇小说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余华的长篇小说《活着》。进一步说,在某种意义上,东西《没有语言的生活》就是余华《活着》的“中篇版”。虽然一个是长篇,一个是中篇,但是,两者有太多相似和相近的元素,这令它们在当代叙事文学的高地上相互辉映。文本凸显出的人的灵魂,人性的质地,以及生命中不可思议的巨大忍耐力和坚韧,都在两种不同的文体里蛰伏着,在叙述的字里行间充盈着无限的张力。无疑,这两部小说已经成为近几十年来书写生命、生存和人之命运的重要文本。尤其是,我们从寓言性的层面考量它们的美学价值,完全可以认定、认可东西和余华叙事的独特状态,当然,这也是作家叙事发生的自觉状态。

如果从消除中、短篇文体差异的层面看,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拥有一个极其扎实、坚硬的叙述结构和内在的情感逻辑链条。它在有限但富有张力的篇幅里,几近完美地将一个关于生命、生存和人性的故事演绎成生命的寓言。通过对这个文本的解读,我们也许真正明了一个文本是怎样从故事演变为寓言的。而且,我们还会在一个貌似平淡、平静而简洁的叙事中感受到惊人的绚烂。当叙述使故事超越了故事本身的语境时,智慧、玄思、幽默、深邃、气度等文本气象和格局都瞬间呈现出来。而想象力和虚构力,最终让叙述摆脱了故事的内核,在静穆中升华为不可阻挡的新的语词的洪流,并让我们感受到一个故事成为寓言之后,它更具内暴力与冲击力的生成可能。其实,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足以支撑起文本强有力的叙事结构并呈现坚实的生存主题,但是,让文本从一个具有一定虚构性的“故事”,衍生成一则寓言,这中间的确需要一个较大的精神“跨度”。那么,如何极其自然地实现这样的文本转化,完成从“故事”到寓言的“嬗变”过程?这其中主要依赖的就是作家的想象力和虚构力。作家的这种能力,定然可以将其经验世界中本质化和非本质化的品性有效地传达出来,但同时还要克服作家自身经验局限所带来的判断上的偏狭或肤浅,这是使一个故事在讲述过程中抵达寓言层面的障碍和困扰。实际上,当代的现实生活,正以其多变的复杂性不断地超越我们的想象力,小说文本,无论中、短篇还是长篇,都越来越难以创造令人惊奇的故事。作家的叙述,仅仅可能只是讲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故事而已,其中并没有超越事物本身的精神判断和灵魂升华。而从故事到寓言之间具有本质性的转换,就是作家对于事物和世界所进行的新的文本建构。作家对于事物、生活、存在、世界的看法的改变,使故事的功能处于不断地扩大和延伸之中。可见,一个作家对“事实”的“看法”,不仅基本确定了叙述的方向,而且决定着作家如何超越经验的局限,一旦他找到有关世界和事物新的语言和结构,这个文本就可能由故事层面大踏步地真正进入寓言的层面。这时,小说的文本结构便呈现出一个新的空间维度,无疑,这也是作家的文本写作从审美的“第一项”进入到“第二项”的起点。

我在《小说是如何变成寓言的》一文中,曾经对于东西《没有语言的生活》做过较为仔细的分析和阐释:我们首先会发问“没有语言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无疑,这种没有语言、又碍于精神沟通的生活是一种可怕的、令人难以想象的、惊悸甚至恐惧的存在,就如同世界只有黑夜没有白昼,无疑是一种无奈和绝望的现实。其实,这个小说讲述的故事,是一个单纯的关于生存的故事,表层上它写瞎、聋、哑、三个人组成了一个“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的特殊家庭的故事,实质上它也是一个书写人生、人性和苦难的故事。应该说将三位失明、失聪、失语的人置放于一个家庭里,让他们相互借助彼此的感觉器官,共同面对这个世界,相濡以沫,共同担当,既需要作家的想象力,也需要作家具备相当大的叙事勇气。这样的组合会产生怎样的生活情境,如何想象这样的生活,尤其是,怎样呈现这种具体的、艰涩的生活状态,只有切入文本叙述的细部,才能见出作家的功力,这的确是难以想象的想象。从身体、大脑和心理的层面,一个人如何才能够清晰和逻辑地意识到世界的存在?与正常人不同的是,一方面,聋哑人没有自己的声音史,盲人则存在于没有光的黑暗里,这样的人群都是在有缺陷的世界里寻找生机,保持尊严;另一方面,他们与存在世界之间,由于残缺的、有限空间窗口的逼仄及通道的断裂,他们就以迥异于正常人的方式进行思维,无论心灵是敞开的还是封闭的,内心的秩序都可能会呈现出一种认知、感知上的锐角。人们常说,上帝向你关闭了一扇窗子,但是可能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但问题是,这扇窗子是怎样打开的。父亲王老炳不是天生的盲人,因为无意间捅了马蜂窝而使自己从此遁入了黑暗,一切不幸、磨难、酸楚从此纷至沓来。东西并没有发掘、描述这样的遭遇给王老炳带来的心理和精神上的痛苦,而是让他继续承受现实生活不断的挤兑和碾压,由此考量着一个“后天”失明者的隐忍和自我挣脱。于是,没有期待、没有力量、无边无际的“狂想”,构成了他对世界进行判断的现实。儿子王家宽的听力,先天就在声音的世界里消遁了。虽然他可以看到和说出世界的模样,但是这种“看到”,就是一部关于存在世界的“默片”,因为,在他这里人们的动作和口型是不可靠的。为了不在寂静的世界里死去,他只能借助他人的“演绎”,来求证自己看到一切的真伪。儿媳蔡玉珍是一个“哑巴”,她面对的是无法说出的世界,是无法呈现的存在“片段”,是永远也不能抵达的交流。这是一种生存之虞,身体的、器官的残缺已经使她无法维持自己起码的尊严。(3)也就是说,如果不合理地、逻辑地整合这一家人的生活,他们的世界将永远是破碎的、割裂的、毁损的。因此,三个人必须相互支撑,相互借力,整合成一体。当儿媳蔡玉珍遭到侮辱和强暴后,这样的一家人,似乎终于顿悟到他们破碎的生活究竟应该怎样维系。这似乎也是存在世界某种宿命般的存在“结构”。

蔡玉珍走到王老炳床前,王老炳说你看清是谁了吗?蔡玉珍摇头。王家宽说爹,她摇头,她摇头做什么?王老炳说你没看清楚他是谁,那么你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口了吗?蔡玉珍点头。王家宽说爹,她又点头了。王老炳说伤口留在什么地方?蔡玉珍用双手抓脸,然后又用手摸下巴。王家宽说爹,她用手抓脸还用手摸下巴。王老炳说你用手抓了她的脸还有下巴?蔡玉珍点头又摇头。王家宽说现在她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王老炳说你抓了他脸?蔡玉珍点头。王家宽说她点头。王老炳说你抓了他下巴?蔡玉珍摇头。王家宽说她摇头。蔡玉珍想说那人有胡须,她嘴巴张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急得想哭。她看到王老炳的嘴巴上下,长满了浓密粗壮的胡须,她伸手在上面摸了一把。王家宽说她摸你的胡须。王老炳说玉珍,你是想说那人长有胡须吗?蔡玉珍点头。王家宽说她点头。王老炳说家宽他听不到我说话,即使我懂得那人的脸被抓破,嘴上长满胡须,这仇也没法报啊。如果我的眼睛不瞎,那人哪怕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他抓出来。孩子,你委屈啦。

蔡玉珍哇的一声哭了,她的哭声十分响亮。她看见王老炳瞎了的眼窝里冒出两行泪。泪水滚过他皱纹纵横的脸,挂在胡须上。

可以说,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令人感到无比酸楚、沉重的场景。即便是在充斥着生存荆棘和苦涩的窘境中,仍然会不断遭遇恶的袭扰。王老炳一家人的生活,不禁会让我想起加缪那部著名的《西西弗的神话》。加缪在谈及人类的终极命运时,认为除了荒谬和苦难外,必须要特别地引入“阳光”一词。因为,若没有生活之绝望,自然也就不会有对生活真正的挚爱。加缪理论的深刻之处,不仅仅在于他所体悟和判断的阳光惟有以苦难为底色,才可能更有热度,才可能更会弥足珍贵。而且,正是阳光、爱和美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才是战胜人生苦难和艰涩的根基。在加缪看来,苦难,也许正是通向阳光的唯一一条道路,尽管痛苦并不比幸福具有更多的意义。面对人性之恶,任何一种突围都是必要的选择,对于王老炳一家更是如此。无论怎样讲,“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三者的生命状态都是极其可怕的存在。东西用并不变异的、并不夸张的叙述,从容地写出他们的成功突围,并深度呈现出他们在生命、命运的“逃亡”之路上的善良、虔诚和隐忍的力量。令我们振奋的还有,在整个叙述中,看上去“语言”根本无法“在场”,但语言又无处不在。三位一体的神秘交流,使语言就像是文本中的“第四位人物”,也像一股股苦涩却温暖的泉流,传导出人间的温暖和爱。(4)我们在这篇小说里,深深地感受到东西内在的“狠”。他先是在文本里建立起王老炳一家人生活的支撑点,铺设了一条充满希望的道路,搭建起一块尚可以缅想的“灵地”。但是,语言这个“第四位人物”并非可以永久充当他们一家人和谐共生的中介,当“语言成为思想的直接现实”时,语言的河流干涸了,只空余一个虚无的河床。

那么,不同于《没有语言的生活》和《目光愈拉愈长》,《祖先》这部中篇,不仅是一部更具寓言品质的文本,还是一部将纯粹的个人命运置放于人性、人物欲望的空间,并对“反道德”“反伦理”的维度作出终极考量的文本。从本质上讲,这是一篇酷似余华《现实一种》的小说。《祖先》竭力表达出世情的虚幻化和存在的不确定性,整个叙事没有启蒙的诉求,而是对“中心”题旨或本源的“拆除”,对宏大历史叙事完整性的消解,自我与人物的祛魅或符号化;情感的中性化,对欲望、暴力、死亡、逃亡等行动的极端表现,并且利用错位和意外构造故事,使得小说的结构逻辑与传统小说构成本质性差异。当然,其中也不乏宿命论式的神秘主义色彩,这一点,我们的分析甚至可以延伸至胡塞尔现象学层面去考量。文本在描述人性的蒙昧或心理残破时,体现出“审父”尤其是“审母”倾向。从这个角度讲,《祖先》是一部想从根子上刨除人性的愚顽和非理性层面的作品。开始读《祖先》的时候,我就隐约意识到这部年代、背景都略显模糊的中篇小说所具有的浓郁隐喻性。但是,它更偏重从个人命运史角度呈现、剖析一个年代的生活常态,聚焦人性最脆弱、最愚顽、最无奈的和悖谬。这种悖谬在我们今天的当代人看来,几近于荒唐,我们因此而看到东西表达乡土世界历史的沉重和悲情,抑或它是在彰显着潜在的历史偈语。实质上,东西在此致力于在审父、审母—隐喻—乡土历史的沉重和背景之间,建立“大叙述”之外的隐秘联系,由此来找寻历史本身内在的逻辑顺承,重温“历史的味道”。

记得莫言写作《红高粱》时,曾使用“我爷爷”“我奶奶”的称谓作为叙事的“引线”,当然,这里有叙事策略层面的考虑,也是作为叙事时间、叙事视角的切入历史的方法,但还有其真正的内涵意义的加持。《祖先》也是要讲述一个有关家族的故事,竭力地通过文本以保持记忆、反抗遗忘。那么,对于东西来讲,“如何讲述”同样构成叙述的难题,怎样唤醒沉寂的往事,与祖辈做一次对话,依然是需要勇气的。但是,东西没有虚拟或虚构祖辈的梦想与荣光,而是不惜挖掘、深描前辈的愚顽、困窘、原始冲动、异化甚至劣迹。小说叙述女子冬草历尽艰辛,引领船工们一起漂流数百里的黔江、红水河、枫树河,护送因代人讨债被杀死的情侣光寿回归故里。没有料到的是,光寿的妻子竹芝扣留、拘禁了冬草。于是,冬草成了竹芝敛财的工具,冬草常常以泪洗面,忍辱负重,接待竹芝引诱来的那些乡里的嫖客,竹芝却因此攫取了大量的水田。一个女子,为自己爱情的信念而沦落他乡,却惨遭百般蹂躏,无法返回自己的家乡,并最终嫁给扁担,彻底地遗忘了故乡——桂平。或许,令人惊诧的是,冬草竟然无奈地“适应”了这难以想象的乡村之恶,她自己也仿佛成了在遥远异乡开放的“恶之花”。竹芝之恶、见远的放纵和变态,从另一个层面揭示了乡村藏匿弥深的病态和堕落。虽然,东西无意在文本里掩饰人物的历史并给予修复的本意,而是保持其近于“原生态”的“生活流”、“超伦理”状态,并极力唤回时间的欲望化空间并置,但我们在此盘桓流逝的祖辈的昔日,追忆者与被追忆者都没有化为乌有,亦并非不可捉摸。我感到,表面上看,东西似乎在呈现乡村的民俗、欲望的传奇性和神秘性,实质上,他是想爬梳出人性、记忆和历史的“断层”,作一次生命的“寻根”。因此,当“我父亲”雾生问及奶奶“从哪里来”时,作为母亲的冬草将手势指向河流的那一边——一棵枫。

其实,东西就是要呈现人性的变奏,虽没有任何启蒙的诉求,但隐约再现了人与历史的苍凉和忧郁。尽管冬草年轻的生命本能尚可与沉重的肉身相媾和、跃动,她残余不尽的欲望,还能够在激烈扭曲中变形、涌动,但她却无法实现与所有人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交合,在近乎被无端压抑的疯狂里,她对男性世界、乡村世界的所有幻想终于彻底坍塌。在这里,我们既可以看到人的心智的沦陷,以至于心理、灵魂被颠覆后难以逾越现实的羁绊,也看到冬草凭着自己的生命本能竭力挣扎、叛逆,以及疯癫后发狂的潜力。显然,这样的遭遇,让她意识到人心无法抹除的罪恶,周遭世界的芜杂、破碎与变异,让残留于心的些许的浪漫已经荡然无存。无疑,一个落难女性的惨烈,被书写得丝丝入扣,气韵横生。而且,文本叙述深深触动我们的,还有冬草对男性世界、乡土淳厚民风缺失而难以持守的最大绝望。关键是,作家还写出冬草被无形而巨大的环境压抑乃至吞噬时,骨髓里仿佛渗透出隐隐冷气和骨气。这里,文本营构并散发出那种凄楚之美,在富有神秘气息的乡土文化土壤里滋生出无尽的哀婉。也许,那个莫名的时代,到处充满了怪胎,东西就是要进入迥异寻常的历史空间。当冬草与奇丑无比的船工扁担生出一个男婴时,叙事者方才宣告“我”的“祖先”的诞生。至此,有关“祖先”的传说和传奇性,被狼藉般和盘呈现出来。在解构主义盛行的时日,东西特立独行、避雅趋俗,他立足本土,沉浸于藏污纳垢的乡村世界,探索生命、命运和人性的奥义。虽然,其“寻根”意在“建构”历史和记忆的完整性,但是“母亲”的记忆仍然是如此破碎,如此悲伤。

事实上,东西并未曾参与1980年代以后的“寻根文学”和“先锋写作”,也未曾沉浸于所谓“新写实主义”的潮流。前文提及,东西的“写作角色”介于“先锋”群和“70后”之间。他十分清楚,在审美思维的层面必须另辟蹊径,既要对生活具有感性直觉的体悟,有还原生活的策略,也要有以理性思辨、判断、认识世界和人生本、结构的逻辑向度。就是说,东西很早就意识到他们这一代作家写作的可能性,因此,他一直试图在文本中建立一种新的结构。我也曾猜测,东西的写作是否更多地受到了胡塞尔现象学哲学的影响。

可以说,拥有较高审美价值的小说文本,惟有进入到哲学或象征、隐喻的框架之内,进而进入到审美思辨的层面,文本的引申义和寓意,才会凸显出其应有的价值和丰厚内涵。就原创的故事本身而言,还可以特别地生成出一种全新的意义结构。我们在此也充分地意识到东西小说强烈的结构意识、结构感。结构主义学者霍金斯说:“结构主义基本上是关于世界的一种思维方式”,在这一思维方式中,“事物的真正本质不在于事物本身,而在于我们在各种事物之间感觉到的那种关系。”(5)作家余华也曾反复强调人作为创作主体同现实世界及经验主体的“结构关系”。他认为,“生活是不真实的,只有人的精神才是真实的……人只有进入广阔的精神领域才能真正体会到世界的无边无际。在人的精神世界里,一切常识提供的价值都开始摇摇欲坠,一切旧有的事物都将获得新的意义。在那里,时间固有的意义被取消。”(6)也就是说,只有创作主体对生活重新进行结构,捕捉或寻找“在各种事物之间感觉到的那种关系”或者“取消时间固有的意义”,才能在小说文本貌似封闭性的文学空间中,获得对世界新的认知和理解,真正体会到世界的无边无际。我们还能感觉到,在小说的叙述语言和叙事结构中,时空最终消失,进而抽象出寓言性所隐喻的关于现实、存在世界的道理,给我们以审美的愉悦和发现生活的旷达,这才是作家在时间之流和空间结构中做出的对于世界新的建构。“我们在各种事物之间感觉到的那种关系”,既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指人与事物之间的关系,或许还有事物与事物之间的难以言说的隐秘联系。当作家感受到各种事物之间深层的隐秘关系,便会建立起叙述中的“关系与结构”。显然,这种“没有语言的生活”,俨然已经成为世俗生活的一种存在方式,呈现出存在世界的某种生命之间的依存关系,我们在其间看到了人性及其内在心理、精神的真实性。写作伊始,东西就重视中、短篇小说文体形式,前面提及的中短篇小说可以证明拥有极好的结构感,并且,擅于驾驭这种结构,呈现、虚构出另一种真实。“短篇就是一口气”,我们知道,东西对短篇小说写作的理解是独特的:“短篇不仅是一口气写完的,它还必须能够让读者一口气读完。”(7)其中“必须能够让读者一口气读完”,也能体现出东西对短篇小说叙事技术层面的要求,这是一个作家对文体、文本结构能否传达出深刻的精神意蕴所具有的强烈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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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首发于《钟山》2022年第6期。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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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张学昕:《小说是如何变成寓言的》,《长城》2019年第6期。
(5)霍金斯:《结构主义和符号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页。
(6)余华:《虚伪的作品》,载《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报出版社,1999年版,第165页。
(7)东西:《我们内心的尴尬》,河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17页,第96页,第87页,第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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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初审:周 贝
稿件复审:王 薇
稿件终审:王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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