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无奈而现实的社会画卷
………读张贤亮长篇小说《壹亿陆》
（惊闻作家张贤亮与世长辞，十分痛惜。此篇是2009年，最后一次读到张贤亮小说《壹亿陆》时写的评论，发到论坛来，以示对这位文坛常青树的纪念）
看张贤亮的小说，高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有《绿化树》、《牧马人》、《习惯死亡》、《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自打听说他搞了个什么“西部影视城”之后，十几年来，几乎没看见他再写过什么大部头。因此，拿到今年《收获》第一期，翻开他的新作《壹亿陆》，既惊奇又兴奋。
故事围绕C城政协委员，凭收破烂致富的民营企业家王草根与两位靠出卖皮肉发迹的“女企业家协会”理事陆姐、珊珊之间一系列近乎荒诞的利用和纠葛，活生生再现了浮世下光怪陆离的人生景象。其笔触老道泼辣，入木三分，尾尾道来而又不露声色。
王草根的“致富”史并不神秘但极具典型，作为一名农村失地者，背井离乡去城市讨生活是不二选择。没有文化没有背景的王草根“吃屎吃出了金豆子”，居然靠什么“破烂”都敢收迅速发了财。这给予他的启示就是要敢于大胆地“收”，玩命地“收”。于是，他从废品收购站的周边出发，开始“收”土地，“收”国企，若干年下来，他成了在C城跺一脚可以引发一场地震的响当当的“民营企业家”。
王草根在致富路上奋斗的同时，也在女人身上奋斗。他的这种奋斗并非出于好色，而纯粹是为了传递自家香火。他虽有家财万贯，但三个女人给他生了五个千金，楞是没生出一个带“把”的。于是，牵出了这部小说的核心人物“壹亿陆”。这是个有着标准的男人身材，有“异禀”而又幼稚如童的二十一岁小伙子。本来他在建筑工地打工，一次偶然使他成为C城的另类明星。经过医生化验，他的精液里含有活跃精子数竟达到一亿六千万个。这在当今社会可谓“人种”级的奇男子，其精子的品质之优秀堪称绝顶世界罕见。急于通过人工射精而让“三奶”生个儿子的王草根急不可耐，发誓无论花多少钱也要搞到“壹亿陆”的“种”。一场避免不了的谈判由此开始……..
故事到这里,画面已经全面展开,各色人物纷纷登场,作为“壹亿陆”代言人的他姐姐陆姐,作为陆姐幕后保护者的陶警官,王草根的“三奶”珊珊，王草根收购的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与“壹亿陆”一样“哈儿”的姑娘二百五等等，陆陆续续出现在这幅“人间画面”上，七彩斑斓，五色杂呈，煞是好看。
虽然小说从头至尾就像在说一长篇段子，但看似搞笑的画面下，时时滚涌着阵阵雷声。如王草根的“收购”过程，他把花四百万收购来的厂子向银行抵押，居然能按实际价格抵押出两千万。当然，要拿到这两千万要给银行的头头脑脑二三百万。不过，回扣再苛刻，不都是国家出的钱吗？钱又不是从自己腰包里掏出来的。后来，银行就等于是他开的，他一个钱都不往银行里存，只要手头有土地和待售的国营企业作抵押，就可以向银行贷款。实际上，他等于拿国家的钱收购国家的企业，帐面上一转，国营企业就成为他个人的了。
又如“警察要钱，天经地义。龟儿子！比起有审批权部门的一些官员，警察还算好的！那些有审批权的官，叮钱就跟苍蝇叮屎一样！赶掉一批又来一批！不管是什么公文在公权力各部门流转，都需要人民币这个轱辘，没有人民币就动不了。”
崇金贪腐的黑色浪潮不仅制造着社会的道德危机，同时也制造着人类的生存危机。“人类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止是战争，不止是贫困，不止是恐怖主义，不止是粮食短缺，不止是地球沙漠化，不止是金融风暴等等现代人吵闹不休的问题，而是人类即将灭绝！因为大气污染，因为臭氧层的破坏，因为化学物质污染了人居环境及每天都必须吃的食物和水，因为电磁波热辐射的影响，因为人们承受的种种压力增大和吸烟、吸毒、酗酒等等多种因素，人类男性的精子在急剧下降，精子质量也在衰退。中国目前每八对夫妇中就有一对不孕不育。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不过，即使我们感觉到现实的堕落，感觉到“人种坏了”，目睹了人间道德底线一次次退缩、崩溃，但我们不能无视另外一种人性的存在和坚守。它们的存在，恰恰是我们赖以“走下去”的希望。比如老鸨方姐不收被生活逼迫卖淫的陆姐的提成，比如陆姐向陶警官求情对“姐妹”们宽大处理；比如医生“迂夫子”信守承诺，绝不拿壹亿陆的精子广泛“播种”赚黑心钱，以及“哈儿”[四川话傻子的意思]壹亿陆那未被污染的身体和灵魂，都似乎在提醒我们“河塘虽污，尚有莲在”。
我们至少还可以呼唤！《壹亿陆》不正是在举世昏昏时发出的悲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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