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岭

                            李辉

       一九九六年四月的某一天晚上，我坐在已经离开了二十五年的一座小院里的一间小屋里。望着桌上那株采自石碑岭的慧兰投映在粉墙上的疏影，闻着满屋的兰花的香气——我想，这慧兰与我正像我和石碑岭一样，由于某种偶然而遭遇在一起。如果是有风的月夜，这疏影，本应在石碑岭的山崖上映着月光摇曳……。

       石碑岭。一个令人心动的名字。就像景阳冈、野猪林、三岔口……一样，虽然未曾实际到临，但仅仅只是从地名，就可以幻生出许多离奇的故事来。

       一九九六年春天，参加工作的第二个年头。县上从各单位抽调人员组织春耕生产，我被分到秧田乡的石碑岭村。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了石碑岭这个地名。这一次，前前后后，在石碑岭呆了差不多半个多月的时间。其间，我们曾到过石碑岭村后、牛头山半山的龙母潭。

       那是一个骤雨初歇的早晨，我们行进在牛头山间被雨水冲洗得黝黑发亮的石道上。脚下是呼啸而下的涧水，两边是漫山遍野的翠林，充斥耳鼓的是喧嚣水声夹杂的松涛和鸟鸣。从半山腰的小路上望下去，所见的是山涧湍流冲刷出的四米左右的圆形石潭。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刚结婚的年轻人，站在山腰的石道上，捡到石子如果能够扔在石潭中，就会生儿子。我们不信这些，但一行数人无论婚否，都捡起路上的石子，向石潭中投去。有投中的，也有投不中的，嬉笑一番，不曾有人在意。

       如果顺着行走的方向，沿山间石道翻过牛头山便是岸门口——康县县城的第二个旧址，与秧田背靠背。来时我们途径岸门口、白杨到秧田，用了一天的行程，正是为了绕过这座大山。

       在去石碑岭的路上，又见到了久违的乌鸦和喜鹊。无数个黑点撒落在旷野中，飞起来，落下去，摇摇摆摆，走走停停，一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样子。到了石碑岭。石碑岭既没有石碑，也没有想象中的寨子或者断壁残垣，有的只是坐落在牛头山半山上十多户人家的村落。

       四月的天气，天一黑就有些冷了，身居半山之间，尤其如此。天刚擦黑所有的人便全都躲进了屋里，围坐在火塘边谈天说地。那时康南的农家，一般都是在堂屋的某一处用石条箍一个一米见方的火塘，在房梁上用铁链子拴住一口鼎锅或者一个铁壶，吊在火塘的上空，三四个、七八个、十来个人围坐在火塘边取暖。遇到村上有人家来了客人或者住了下乡的干部，好热闹的人便会提上自家酿制的二脑壳酒，赶过来围坐在主人家的火塘旁，一边喝酒一边闲谈。刚有人才谈到三国，就又有人说起杨家（将），马上又被人插入仙狐鬼怪，上到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任性随意地说开去，完全不需要有半点章法。谈笑间，不时地把二、三寸粗细的木棒搭在火塘上，直到木棒全部变成通红的火子，最后又化成白色的灰烬，不知不觉，就是子夜时分。然后心满意足、摇摇晃晃地各自回家，倒头睡去，直到次日晨鸡报晓，又去各忙各的事情。

       前年春天，水桃花开的时节，当我们穿越牛头山隧道，沿山路蜿蜒而下再到石碑岭，石碑岭已经建成了新农村，早已不是往年的模样。当年，石碑岭的一位老人曾对我们说：“人眼前头的路是黑的”。阅历和经验的确足以令人心生敬畏，我们真的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有些地方对有些人来说，只能是驿站，留也留不住，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故乡，是赶也赶不走的。所以猴子生在悬崖上，那就只有悬崖上好。石碑岭对我来说就是驿站，但对石碑岭的村民来说，则是生于斯终于斯的故乡。

       我们不都是在背着祖籍云游吗？                                      

             2021年1月16日夜，泰定楼主于燕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