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苏轼一生曲折,少年意气风发,金榜题名得授进士及第,还结交了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导师欧阳修,属于年少成名;而后宦海沉浮,夹在新旧两党之间难以自处,直到乌台诗案事件,被人以诗文论政为由,一路被贬,直到终点站海南。
或许现代人理解的海南岛,是美丽的自然风光,是如今的度假胜地。但在宋朝时,海南岛尚未得到充分的开发,一直被视为落后偏远之地,有”天涯海角“之称。对于当时而言,流放海南已是极重之罪,只比满门抄斩稍轻,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惩罚了。且苏轼到海南之时,已是61岁高龄,所以到海南之前还颇为沮丧,甚至写下”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的话语。意思是到了还被贬到蛮荒之地,怕是没有活着回来的希望了,足见其绝望。
那时当地基本都还是原住民黎族,气候也远非内陆可比。苏轼水土不服,语言不通,缺衣少食,再加上政敌的蓄意安排,可以说生活得极为艰苦。然而,他可是苏轼啊!真正的乐天派,旷达豪放的秉性每每使得他在绝境当中活得有声有色,似乎他总有超脱于生活的力量,坚韧的在每一处他呆过的土地上扎下根来,将生活的苦变成甜甜的酒。
他安贫乐道,亲自带领家人一起参与劳动, 建了茅庐,也种上了蔬菜,开始尝试自给自足。慢慢的黎人也接纳了他,海南多雨,黎人甚至给他送了斗笠,生活上也时不时地接济他。慢慢的,苏轼适应了海南的生活,融入了当地人之中。在到海南的第二年,又是一个全新的春天到来,苏轼提笔写下了一首咏春词。这首词,也成为海南历史上第一首新春贺词《减字木兰花·立春》。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宋·苏轼
白话意译:
我身边是为庆祝春天做的土制耕牛与犁杖,忽然感受到了自海上扑面而来的无限春风,觉得分外惬意。想了想,不如就请春天的芒神用那神乎其技,将桃花染得像肉色一样红艳。
此刻环顾四周,竖立着标识春天的彩胜与长幡,一阵春风吹过,将微醺的我吹醒。这里倒是不像天涯海角,漫天飞舞的柳絮,纷纷扬扬像极了雪花。
既然是咏春词,那么自然是要以庆祝新春为主。无论是上句的”春牛春杖“还是下句的”春幡春胜“,都是古代立春的习俗。”立青幡,施土牛耕人于门外“,自汉朝起,就有扮作芒神、鞭打泥牛以示迎春的习俗,称之为”打春“;后句迎风招展的彩旗,也是春日宴上多用的装饰道具,也有迎春之意。而此刻春风拂面,参与宴会的诗人高兴地喝着酒,渐至微醺,兴致高昂,四周洋溢着快乐美好的气息,一派全新气象,突出春日美好的氛围。
”便丐春工“则十分巧妙地将春天拟人化,请求春之神芒神用神力,有感怀大自然施惠人间、泽被苍生的用意,也表达了对于春天的亲近与喜爱。最后一句”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堪称画龙点睛之笔:春日宴现场,红艳的桃花与白色的柳絮交相辉映,在空中随风起舞,十分漂亮。这白色的柳絮像极了冬天的雪花,然而我们知道,海南岛是没有雪花的。将海南早春的柳絮比作雪花,最后发出了”不似天涯“,这里一点都不像天涯海角!由春色所感,借由时间与空间的转移来表达天下大同的感慨与愿望,足见诗人的巧思。
虽然年老衰颓,但苏轼顽强而乐观,随遇而安。真正的随遇而安可不是到了那就开始摆烂瞎混,苏轼开始对海南产生高度的认同与理解,将海南当成了又一个家。
苏轼听闻当地黎族多食用河水致使经常生病,就带领大家开凿水井,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东坡井“的由来,至今都是相当有名的旅游景点之一。而后开始做起了医生,最大程度的救治当地原住民。并立下宏愿,创建东坡书院以教化一方,正式将中原的文化带进了海南岛。此后有教无类广收门生,才有了之后海南人科举求取功名的机会。
”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
这句摘自苏轼的家书《食蠔》,家书是投递给自己的幼子,全文大概意思是海南这里的人前段时间送来许多生蚝,我把生蚝放酒里然后一起煮,发现非常美味,前所未有。其中最大的那些,我放在火上烤,吃起来也非常香。不过你可记得千万不要到处说,万一京里的那些人知道了,都去求贬谪到海南来分我的生蚝,那就不好了。
短短数句,将苏轼在恶劣的环境之下自得其乐,将美味的生蚝当作珍贵的秘密的生活情趣,具有发现生活之美,也有能力消解生活当中的苦难,并将之转变为意趣非凡的体验,真是个充满烟火气的妙人!
这就是苏轼。相对于他”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样自嘲与调侃的意味,我想后世有句诗,更能阐述他对于后世的意义,与后世对于他的怀念,就以此做结吧!
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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