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网上看帖之时,无意中看到一句诗:“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在这阳光灿烂的春日午后,猛然就觉得心底深处某些柔软的部分被这清丽难言的句子触动了。我肯定以前没有读过这句诗,但又觉得极为的熟悉,仿佛它就像一只在我脑海中一直盘旋飞舞的鸟儿,却始终模模糊糊,看不清它的样子;又仿佛记忆深处某个年少时的场景被激活了,让我沉吟许久,不能自拔。
春天的洛阳城
于是急切的查找出处,原来这并非出自一首诗,而是出自宋代陈与义的一首词,《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陈与义,宋代杰出的诗人,留下的诗有600多首,存词不足20首,这首词大约作于公元1136年他因病退居青墩镇之时。诗人回忆起少年往事,感伤时事,遂写下此词。
春夜的花朵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午桥,位于洛阳城南,中唐时期,白居易,刘禹锡、裴度等名人曾在此处诗歌唱和。陈与义与一班文友追忆先贤,在桥上聚饮。虽未明写聚会之乐,但一帮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聚在一起,自然是谈诗论文,其乐融融。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晚上,众人余兴未尽,于是“长沟流月去无声”,皎洁的月光随着桥下长渠流水静静远去。
杏花林
夜深了,众人来到一片杏树林中,“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月光透过盛开的杏花洒下斑斑疏影,众人席地而坐,吹起玉笛,直到天明。为何是吹笛,而非吹箫?因箫声呜咽凄清,夜半闻之令人断肠,而笛声清越悠扬,夜晚听之令人神思飞扬。杏花,花色有白有红,白的如雪如霜,红的如火如霞,盛开之时,一串串,一簇簇,茂密而娇美,花香浮动,占尽春光。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在春天的晚上,杏花林里,彻夜吹笛,是何等的快意,何等的逍遥!人生至乐,莫过于此。
“杏花”两句,还暗暗化用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名句,被历代评论家评为“清婉奇丽”之语。
月夜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词的上片回忆完少年宴游之乐,下片感伤时事。二十多年如同一场大梦,虽然此身尚在,每每想起就觉得心惊不已。公元1113年,陈与义二十三岁即中进士,少年得志,本以为可大展宏图,不料宦海沉浮,不得重用。金兵南下,“靖康之耻”,北宋灭亡,陈与义开始了逃亡生涯,颠沛流离,这一逃就是四年,直到公元1131年才抵达临安。这一切确实“如一梦”,而且是难以醒来的噩梦。“惊”字用的极妙,仕途贬谪的忧愤,山河破碎的惨痛,家人亲友四处零落的担忧,逃亡路上的风声鹤唳,俱在一个“惊”字之中。
“闲登小阁看新晴。”无聊之中,诗人登上小阁楼,观赏这雨后初晴的月色。前二句家国之痛,身世之悲已写尽,这一句宕开一笔,转到眼前之景,忆起当年“长沟流月去无声”,抚今追昔,感慨良深,百般滋味在心头。
渔唱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古今兴亡多少事,都在那远处渔父三更时分唱起的渔歌之中。“渔唱”,是中国古典诗词中经常出现的一个名词,或者说是意象,所代表的一般都是国家兴亡,人生哲理的感慨。此词结尾似乎有消沉之感,强作旷达,并未进行情感、态度上的大反转。
这是为何?陈与义是一个坚定的主张北伐收复失地者,秉持谋而后动的原则,但入朝之后,逐渐看清宋高宗苟安江南,不思雪耻的心态,加之与宰相有所隔阂,遂不得已上表请求病退。高宗准之,陈与义退居青墩镇。因此,表面上的消沉,是一种隐晦的抗议,是对眼前现实的极度不满,是报国无门的无奈,而这一切,只能寄托于这夜半渔父的寂寞歌谣之中了。岳飞不也曾发出“弦断有谁听”的喟叹吗?
花间吹笛
千年过去,宋朝的繁华已被“雨打风吹去”。
感谢陈与义,“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仍然在千年之后,让我们能看到那月光之下杏花的疏影,闻到那浓郁的杏花芬芳,听到那悠扬宛转的笛声,滋润我们每个人诗意的心灵,让我们再次回忆起那些意气风发,青春洋溢的纯真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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