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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王獻之《十二月割至帖》

寇克讓

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

書法史家、書法家

《十二月割至帖》是書法史上的一件奇作,它理應是王獻之書法的傑出代表,然而,實際上並未得到應有的重視,如同一部束之高閣的「天書」不得彰顯。一是因為帖文聱牙詰曲, 二是宋代以來官刻如《淳化閣帖》《大觀太清樓帖》未能收錄,因此,較之由其肢解派生而出,明為米芾炮製,筆力軟緩,一落千丈的《中秋帖》,影響力反而有所不及。

從文獻顯示出來的線索看,《十二月帖》曾錄於《宣和書譜》, 真跡應該在宋代以後失傳了,岳珂是可以考定的最後一位藏家。我們今天看到的刻本來自《寶晉齋法帖》。而「寶晉齋」主人米芾在《書史》中對《十二月帖》當時的易手狀況有比較清楚的交代,坊間甚傳,此不贅述。

可能因為帖文艱澀難以卒讀,漸漸有一種懷疑,即《十二月帖》曾經人為割裂,以致帖文不通,這幾乎是一個普遍的認識。而提出此帖曾造致割裂的人,正是多次對於古代法書無端臆測以為定論的董其昌。董其昌這一次的意思是說,《十二月帖》與《慶至帖》原是一帖,割裂以後便是現在的樣子。然而,董其昌這個說法不是由所謂「考證」而來,實際只是一次很主觀的確認。

從字體上看,《十二月帖》是典型的「藁書」,而《慶至帖》是大草,兩者風格根本無法融通,遑論原是一帖。這裏有必要介紹一下「藁書」,兼及《十二月帖》的書法風格。

《采古來能書人名》這個時代毗鄰王獻之的專門書法文獻,王獻之條稱其「善隸、藁」,並未說到行書。置於書法史的長河中去看,王獻之最大貢獻就是創造性地完成了藁書的改造。藁書最早見於西晉人衛瓘,由衛瓘折衷張芝及其父衛覬草法而成。所以,當時藁便是草,或者幾無二致。若要深究其得名根源,很可能是草書使用範圍推廣至日常寫信。所以,《采古來能書人名》特意指出「草藁是相聞書」。藁書至王獻之,已別開新境,典型的特徵是草、真、行三體融合。與簡單的雜糅不同,王獻之藁書最為有機的方法是以草書筆意連綿真、行,而並不妨礙真、行字法,因而看起來是一種頗為「強勢」的連綿,但得當處毫無牽強,自然而然,反而使連綿平添一種複雜感,另一面看則令複雜的字法轉瞬間氣脈通暢,有一瀉直下的快感及強烈的視覺震動。《十二月割至帖》無疑是將王獻之藁書優勢發揮得淋灕盡致的一件曠世奇作。而《慶至帖》可以說是純粹意義上的大草,因此,董其昌說《十二月帖》與《慶至帖》原是一帖,可謂失之眉睫, 字體風格有悖常倫。

今天所見的《十二月帖》出自《寶晉齋法帖》,那麼,欲考察《十二月帖》,必須對《寶晉齋帖》的價值、意義有一個基本的認定。

《寶晉齋帖》十卷,由南宋的曹之格最終刊刻完成,曹氏是法書庋藏世家,而十卷叢帖的摹刻可謂歷經坎坷,帖石先後數次毀於大火,而第一代的刻本便收入《十二月帖》。或許因為費盡周折,多次重刻,《寶晉齋帖》歷來評價不高,甚至有所謂「宋刻最下」說。以今天所見,與《閣帖》相關部分對照,確實多孱弱無力,字畫僵硬,了無生氣,但是,這似乎並非普遍問題,只是良莠不齊。具體到《十二月帖》,還是神采飛揚。姑且不論書法是否傳神,僅就此帖的形式而言,一些制度得以保留,彌足珍貴。比如,《寶晉齋帖》摹刻有一重要原則,嚴格保留原作行款,這一點是可以求諸叢帖內部本證得出的結論。

得益於此,《十二月帖》顯然也是原作行款。這就能夠讓人看到它以原作款式流傳,不曾刪割的真實面貌以及遞藏軌跡。首先必須注意的是此帖後隔水處有「君倩」押署,從這個押署的位置看,「君倩」其人不會早於常見的梁、陳、隋的宮廷鑒書人徐僧權、唐懷充、姚察、滿騫、沈熾文等人,而他的押署與褚遂良的印章「褚氏」重疊,從這種情況看,君倩似乎是李淵的女婿,初唐的薛君倩。褚遂良的「褚氏」鈐於帖的四角各一處,位置顯然是前後隔水,前隔水上端的「大令十二月帖」六字也出自褚遂良手筆,這一切都是貞觀內府整理前代法書留下的印記。這些印記清楚地圈定了《十二月帖》的範圍, 使得其文字的刪減割裂絕無可能,也就是說,我們今天看到的《十二月帖》,就是王獻之當年的原始行款, 一字不差,至於難以通讀,那便只是釋讀帖文的問題。

米芾是《十二月帖》曾經的藏家,他顯然對此極為傾情,因此臨寫了此帖,雖是節臨,卻讓乾隆如獲至寶,成為著名的「三稀」之一。帖文極短,米芾為何要節臨而不是通臨?餘且不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米芾也沒有讀通,值得注意的一個細節是他將「中秋不復不得相未復還」改為「中秋不復不得相還」,以此求得文從字順,但是,這無疑是枉改。

除此之外,「慟囗囗即」中的兩個字的釋讀,也是通讀全帖文字的障礙,以往釋讀為「慟理反即」,值得商榷。所謂「反」,米芾節臨為《中秋帖》的時候明確是作「為」的,這一點我們有理由採信,而「慟理」二字是被米芾規避的,後來人對於這個字的釋讀,愚意皆屬望文生義。今傳王獻之法書之中, 「理」字不下十餘處,無一處寫作《十二月帖》中樣子,包括《閣帖》卷十大草書中的數例「理」字,都是字法規範, 筆路清晰,毫無歧義。所以,這個字釋為「理」,並無字法依據。審視此字,我以為即草書「闊」字。晉帖語例有「闊懷」一詞,闊懷,即久遠的思念。晉帖語促,闊,即闊懷急言,是古漢語常見的形容詞用為名詞,比比皆是,恕不臚列。這樣,《十二月割至帖》全文似應如下:

十二月割至不?中秋不復,不得相未復還,慟闊為即甚省如何然!勝人何慶?等大軍。

王獻之帖有「貞壽」之事,此帖首句則是自問剛剛到來的十二月是否有何咎恙,殊相類似。割,害也,《堯典》「湯湯洪水方割」就是這個意思。而《閣帖》卷十王獻之帖語有「汝奉見欣慶」,「委曲前書具想勝常也」,「所堪轉勝」。顯然,《十二月帖》的「勝」字,也是心情轉好的意思,至於「慶」,確實難以抉擇,除慶欣義項,必須考慮是否有作為人名的可能,因為《慶至帖》「慶等已至也」乍一看是說某人名慶,但是,諦審文意則不然, 「慶等已至也,鵝差不甚懸心」, 鵝應當是一種泛寫,同俄,全句顯然是說心情的,那麼,「慶」也是就情緒而言,而非人名。

「不得相未復還」,看似否定之否定,實則更似語法現象中的「復指」,「相未復還」是說相互沒有過往,不得,也指人未見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正用此意。此處復指也是加強語氣的作用。那麼《十二月帖》的大意是:

十二月會有災難嗎?自中秋過後,相互未能過往,思念很快就會得以寬慰該是怎樣一種快樂!心境轉好又該多麼欣喜!等待大軍(歸來)。

董其昌說《十二月割至帖》與《慶至帖》割裂,可能透露一種情況,即二帖疑曾經裝池在一起。至於原因,想必是「慶等」二字,但「慶等」二字,都只是語詞,非特定人名、事件,所以,裝池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種誤讀。正因為如此,在《寶晉齋帖》中,兩帖各自獨立,顯然曹氏摹刻之日,已經珠還合浦,劍入延津。

▲王獻之《十二月割至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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