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 暴
當風暴來臨的時候﹐人們已無暇尋找原因
(九)
81(特寫)
董翰昌(叉著腰﹐看了一眼小曉﹐打趣地)︰“小接班人﹐你累不累呀?”
小曉搖搖頭﹐笑了笑。
82(近景.移)
董翰昌(放下叉在腰裡的手)︰“那我們就繼續走吧。”
小曉搶先一步把背簍背上﹐道︰“奶奶﹐董爺爺﹐我腿快﹐我先給喻奶奶把東西送去吧。”
83(近景.慢推)
董翰昌看著小曉離去﹐站在那裡久久移不動腿腳。
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氣﹐道︰“唉﹐歲月不饒人哪﹐老啦!”
84(特寫.變焦)
風又將滿香鬢邊的白髮吹了起來﹐她的眼神在無意間重新變得深了起來。
董翰昌看著已經下了坡消失在綠色中的小曉﹐又看了看遠處。
驀地﹐他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昇了起來﹐這種預感起先由滿香的眼神傳染給了他﹐卻不意間在心中越長越大。
85(近景.移.慢推)
小曉把背簍放在那個熟悉的窩棚外面﹐掀起草帘摸著黑走進了漆黑的棚子。
在鑽進窩棚的一瞬間﹐我們能夠感覺到她那突然的猶豫。
果然﹐只聽她尖聲叫了一聲﹐從茅棚狹小的柴門裡又鑽了出來。
86(特寫)
她站在那裡﹐眼睛瞪得大大的﹐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87(近景.移)
沒有痛苦﹐不再喘息。
喻亞什﹐這個飽經苦難﹑懮患與風霜的老人靜靜地躺在那裡﹐那對本已眢陷的雙目緊閉著﹐已經沒有了任何氣息。
她的雙手虔誠﹑執拗地護在胸前﹐護著一幅疊得齊齊整整的黎錦。
88(近景)
棚外﹐董翰昌與滿香莊重地展開了那幅黎錦。
89(近景.慢移)
那是一幅床單大小的黎錦﹐以彩線繡出的一掌來寬的幾何萱草花邊的中間﹐以鎖扣眼的針法用剪下的紅布繡著八個上下排列的大字︰
前事不忘 後事之師
90(近景)
董翰昌看著那布﹐那字﹐那花紋﹐似乎那上面每一針每一線都浸透了一個飽經蹂躪的中國女人的憤怒﹑吶喊﹑思索與期盼。
91(特寫)
滿香低了好一會兒的頭。
她似乎從來沒有如此真切地感受過差一步這個詞的真實涵義。
看著眼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棚子﹐她滿是汗水的臉上一霎時充滿了悲悽。
92(閃回.近景.慢推)
茅棚前﹐喻亞什扶著藤杖靜靜地看著換上了自己剛做好的新布鞋的小曉在眼前來來去去地忙活著。
她的神色如此平靜﹐那種平靜比之在這種場合表現什麼或者敘述什麼倒反而讓人覺得她病弱的外表中蓄積著的一種力量﹐一種執著﹐一種母性與一種慈愛。
93(特寫)
滿香撩了撩垂下耳邊的頭髮絲﹐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道︰“要我說啊﹐你就聽我一回﹐你就搬過去跟我和小曉一塊住吧﹐相互有個照應比什麼不好?”
94(近景.變焦)
喻亞什不為所動︰“別說了。我這連土都已經埋到脖子的人了﹐再給你添那個麻煩做什麼?一個人清清靜靜﹐哪天一閉眼蹬腿就去了﹐多好!”
她望著週遭寂寂的叢林﹐連連搖頭。
95(近景)
“你這人真是!那先把藥吃了。不舒服還不吃藥!”滿香怨責著。
“放心吧﹐學圻拿來的﹐不要錢!”她拿開斧子﹐把一截樹段放在腳輚上﹐邊劈邊數叨︰“跟你說搬過去一起住﹐住一起﹐相互間有個照應﹐有什麼不好?”
96(特寫)
喻亞什看著籃子裡那些吃的﹐依舊搖著頭。
97(近景)
九歲的小曉看了一眼喘息不已﹑背駝得跟一根老樹樁似的喻奶奶﹐踩著燈芯絨面的一雙新布鞋自顧著忙前忙後﹐將滿香劈好的柴搬到夾著兩根樹樁堆起的柴垛上﹐整齊地排放著。
98(近景.拉開)
董翰昌﹑滿香﹑小曉三人默默地把柴垛上壓著塑料布的石塊一一搬去。
99(近景)
滿香蹲下﹐將柴垛下方碗口粗的橫木下的劈柴抽出幾根﹐從那裡拿出一個灰色的塑料桶。她撐著膝蓋起身﹐擰開了桶上的蓋子﹐將桶裡的微黃色的液體逐一淋在柴垛上。
100(特寫.拉開)
董翰昌接過塑料油桶﹐終究忍不住心中的猶豫﹐他停下手﹐詢道︰“大姐﹐我們需不需要去幫她註銷身份﹐比如戶口之類的?”
望著滿香﹐董翰昌問得小心。
滿香搖頭﹑沉痛︰“她這一輩子﹐就從來沒戶口。”
101(近景.拉開)
望著四週原始錯落的綠色﹐董翰昌萬分感慨。
滿香從董翰昌手裡接過那條簇新的蠟染雛菊花花紋的床單﹐三人將床單展開﹐鋪在柴垛上。
102(近景.移)
滿香吹熄了手裡的火柴。
她閉上眼睛﹐嘴角啽動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橘黃色的火焰在他們面前昇了起來﹐火焰溫柔地搖曳著﹐絲綢般溫柔。
103(近景.拉開)
三個人站在火化台前。
他們身前﹐一具用簇新蠟染床單包裹的遺體﹐躺在火舌舔動的柴垛上﹐靜得離奇。似乎那裡躺著的不是一個人的遺體﹐而是一坨生鐵﹐一塊岩石。
火焰昇騰﹐但是那深藍色的﹐有著雛菊花圖案的土布﹐似乎像頑石般沉穩﹐鋼鐵般堅韌﹐任四週的火焰﹐帶著呼呼的風聲燒灼著﹑啃噬著﹐它都紋絲不動﹐沉默著﹐堅強地沉默著。
104(近景)
董翰昌想起了什麼﹐他探手到藍色夾克的內袋﹐抽出一隻粉藍色的信封來。他用眼神徵得了滿香的同意﹐莊重地走上前去﹐輕輕地將那隻裝著慰問金的信封放在覆在死者身上的土布床單上。
信封瞬間著了起來﹐沒入了火中。
105(特寫)
火焰與背景上的明晃晃的天交融著。
似乎那橘黃執意要摻和到那明晃晃的﹐一望無際的水藍色裡去似的﹐染了一下﹐再染一下﹐再染。
但那明晃晃的水藍似乎天然地抵抗著橘黃的干擾﹐依舊水藍﹐藍得透明﹐藍得無邊無際。
106(近景.慢推)
滿香呆呆地望著昇騰的火焰﹐喃喃自語︰“亞什﹐你還是有福啊。你把你多麼艱辛的人生走完了﹐一個人﹐你真了不起。你就放心地去吧﹐剩下的事我都知道了。三十年了﹐你丈夫在那裡等著你﹐等得怕是脖子都直了。你們的兒子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他做錯了﹐他會念你的恩﹐領你的情﹐他會知道像他父親那樣的人絕不是什麼社會渣滓﹐害人虫。如今你解脫了﹐你就安心去吧。那些經歷我都原原本本地說了﹐從美國來的這位董先生是好人﹐和我們的學圻一樣﹐他們會把這些都寫下來﹐寫成書﹐傳開去。你就帶著他給的錢放心去吧﹐閻王不能為難你。心債是塊魔石﹐拖得越久長得越大﹐日本躲不過這筆債。董先生說了﹐年底﹐在東京要開國際法庭模擬庭﹐要那時我還活著﹐我要去日本作證﹐指控那個叫做裕仁的魔頭天皇﹐把他們披著的那身畫皮扒下來﹐鬼子欠下我們的債﹐到哪一天都得讓他們償還……”
107(近景.慢推)
火苗橘黃色的干擾中﹐小曉的臉逐漸佔滿了整個銀幕。
她的眼睛裡已經不全是害怕或驚訝﹐那裡﹐很明顯地含著親情與感恩。
終於﹐那飽含淚水的眼神中又加進了一些內容﹐一些全新的﹐以前所不曾有過的內容-敬重與懷念。都說不經歷生離死別一個人就無法長大﹐而今天經歷的這一切無不預示著這個十歲女孩心靈的成長﹐儘管這種成長並不能從外表上輕易發現。
108(近景)
三人看著黑煙漸漸消失的火堆﹐向那逝去的莊嚴的生命致以最後的注目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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