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秘 密
阿部聰﹐滿香心中最後的秘密
(三)
41(近景)
從地裡回來的良子﹐打遠處就聽到了院子裡小哥倆的笑聲。
42(特寫)
推開院門一看﹐她吃驚地看著自己的兩個泥人似的兒子。
43(近景.拉開)
“別に飼っては無いけど﹑しかしね﹑あの溝は誰のものなの﹑ね?”(雖說這泥鰍不是我們家養的﹐但你得先弄弄清楚﹐那條溝是誰家的。)看著小敞籃裡那洗得乾乾淨淨的二十條泥鰍﹐飯島夫人的臉上沒有半點喜色。
44(特寫.拉開)
換上了乾淨汗衫的阿部敏遠遠地站著﹐一臉的不情願。
45(近景.微仰.拉開)
飯島夫人站在床(日本的一種底部架空的木地板)上﹐抱著她的貓。
“所有權よ所有權﹑所有權って分かるよね﹑良子﹑お宅はちょっと怪しいね﹑あんな大きくなった子供さんにこんな簡單の理屈に理解できないの?常識よ常識!これは常識じゃないのか?”(所有權所有權﹐你們不會不知道所有權這回事吧﹐良子﹐要說你們家也真夠可以的﹐怎麼長這麼大的兩個孩子﹐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們都不跟他們講明白哪?那可是常識!常識懂嗎?)
她把貓放在搖椅上﹐自己挨著貓坐下﹐施施然點著了一根細細的香菸﹐把那支洋菸接在長長的玳瑁做成的煙嘴上﹐含在嘴裡﹐生氣地數落著。
46(特寫.拉開)
儘管才十歲﹐可眼前這個貴婦人嘴裡說出的那個詞﹐以及自己明明從野水溝裡辛辛苦苦抓來的泥鰍卻要無償地交給這麼一個壞女人﹐小阿部聰肚子裡的氣真的是不打一處來! 還好﹐自始至終﹐他和哥哥都沒有把弓美也參與其中﹐並且分走了二十四條大泥鰍的事告訴媽媽。否則﹐要是連弄髒了衣服卻高興了大半天的弓美那裡的大泥鰍都要交到這裡來﹐那就實在是太不公平啦!小阿部想。
47(近景.拉開)
聽著飯島夫人的話﹐良子再三鞠著躬﹐並推著身邊的小兒子上前致歉。
阿部聰怯怯地捧上了那隻裝著二十條泥鰍屍體的敞口籃子﹐母親一路上教導的話卻半句也說不出口﹐他偷偷地望了望遠處玫瑰花籬外面躲著的哥哥﹐捱了半天﹐看看終於捱不過去﹐那句話只在喉嚨裡響了一下﹐又被囫圇著咽回去了。
母親生氣地打了他一下﹐大聲斥道︰“大きい聲で言いなさい!”(大聲說!)
48(近景.微俯.移)
阿部聰噙著淚﹐低著頭﹐像犯了多大罪過的小罪犯一樣﹐違心地說了那句此時此地讓他倍感委屈的話︰“御免なさい。”(對不起。)
49(近景.移)
飯島夫人把煙嘴含在嘴裡﹐抱著貓笑了起來﹐她把菸重新拿在手裡﹐訓示道︰“泥鰌だから﹑本當はお前にやっても別に行けない事はないけど﹑しかしな﹑理屈は理屈だから﹑社會常識勝手にやぶれたら大變な事に成る﹑けっちに思われてもな。そしてな﹑その理屈にますぐに理解しないと﹑まだちびの男の子だから﹑大變よ!”(說到底,不過是幾條泥鰍﹐說不能給你們也實在是沒必要﹐倒說我小氣似的。但是社會倫理就是社會倫理﹐隨隨便便就能被破壞那也就不叫社會了。所以﹐還得好好教育孩子啊﹐他們都還這麼小﹐還是男孩﹐這麼下去將來還得了?)
50(近景)
說著﹐她抱起那隻貓﹐放在地板上﹐看著牠圍著那隻敞口籃子嗅了半天﹐卻非但半口不嘗﹐反而直打響鼻搖頭而去的波斯貓﹐深吸了一口氣。
51(近景)
良子轉身牽著兒子的手離去﹐不想兒子掙脫了自己的手﹐跑過去拿起那隻籃子﹐將那些泥鰍直接扣在地上﹐拿著籃子返身朝院外走去。
52(近景)
床上﹐渾身大煙味兒的飯島夫人磕去了菸蒂﹐居高臨下地望著良子母子﹐滿臉鄙夷。
53(近景.移)
阿部敏站在由西洋玫瑰紮成花籬的矮籬外﹐憤恨地看著。
54(特寫)
從床下竄出的幾隻花貓﹐把那些洗得乾乾淨淨的泥鰍頃刻間便瓜分了﹐一隻黑色波斯老貓蹲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大嚼著難道一見的美味﹐旁若無人。
55(近景.拉開)
飯島夫人看了一眼在院外泥路上匯合的阿部母子﹐拂了拂沾在和服上的菸灰﹐轉身抱起她的波斯藍眼白貓﹐回屋去了。
(淡出)
56(特寫.拉開)
阿部看著夜色下的神社﹐神思茫然。
57(閃回.近景.移)
日落時分﹐臨時到町裡幫忙發放慰問品的池田小開﹑弓美和一個老者穿著一樣的天藍色改良型羽織(はおり)細洋布馬甲﹐頭上紮著用“豆絞(まめしぼり)”點染的棉布捲成的“鉢巻(はちまき)”勒額﹐趕著幾掛黃牛拉著的板車。
那圍著紅字藍布﹑插滿了膏藥紙旗的車上﹐裝著貼著紅紙﹑用小草圈墊著﹑擺在紙盒裡的“滿洲リンゴ”(滿洲蘋果)和一包包用白布封裝的﹐每包大約兩三斤重的“滿洲お米”(滿洲大米)。
58(近景.拉開)
“リンゴとお米が一家一箇﹑”(蘋果和大米各一份。)弓美一邊從車兜裡給阿部茂樹拿著勝利慰問品﹐一邊解說著。
阿部茂樹止住了弓美拿果拿米的手﹐微笑著低聲道︰“もうそちの仕事が終ったら﹑家(うち)の分を持って歸っていいから。”(一會兒完了事﹐你把我家的這份拿回家去吧。)
他的話音未落﹐引出了那邊一串女高音的意外反響。
59(近景)
“おどろした﹑阿部家は實に金持ちな!こんな立派な果物とお米なのに!”(真是看不出啊﹐你們阿部家還是真有錢啊!放著這麼好的水果和大米也不動心!)飯島夫人那不知道怎麼練出來的花腔女高音似的嗓門﹐隔多遠都聽得那麼清楚。
60(近景)
本欲直接回進院子的阿部茂樹停下了腳步。
61(近景.移)
在不遠處和兩個義工說著給烈軍屬送果送米的事的飯島夫人走了過來﹐用她那分不清譏刺抑或調侃的口吻大聲道。
在一張登記表上劃著道道﹑舉止瀟灑﹐平素與旁人不大來往的富家公子池田公威訝異地看著久聞其名未見其人的阿部茂樹﹐抿了抿嘴。
62(特寫.拉開)
弓美停住了手﹐她看著阿部茂樹﹐有點動情︰“家もお米が頂いた﹑ただ滿洲リンゴは…”(我們家也領到了大米﹐但是滿洲蘋果…)“滿洲リンゴは軍人家族にしか与えないよ﹑今回は。”(這次的滿洲蘋果只配給軍人家屬﹐別人可拿不到。)飯島夫人插進嘴來。
63(近景.移)
阿部茂樹從阿部聰手裡接過印鑒﹐在登記表上蓋了印。
他把表夾子還給池田﹐拍著牛車上的插滿了紙旗的米袋與果盒﹐輕聲道︰“もうこっちの目で見たら﹑これは中國人の血と淚よ。”(在我這邊看起來﹐這些可都是中國人的血和淚。)
不管池田是否聽明白了自己的話﹐說完﹐阿部茂樹拉著兒子﹐打算回屋。
64(近景)
飯島夫人看了一眼停在後面泥濘的土路邊﹐給各家各戶發著紙旗﹑燈籠的牛車﹐瞪著意興闌珊的阿部父子﹐話到嘴邊又換了調︰それと﹑今晚の提燈パレートにね﹑お宅が缺席しちゃあかんよ!國民行事だから。”(但是﹐今天晚上的提燈慶祝遊行﹐你們家可不能再缺席了!這可是全體國民參加的慶祝活動!)
65(近景)
阿部茂樹聽清了對方發來的話﹐揮揮手讓兒子回屋﹐自己回身看了一眼那三輛牛車和寥寥落落的眾人﹐冷言道︰“そんな行事には﹑ちょっと御免な﹑家にはあまり閑な人間が居らないだから。”(類似這種的活動﹐我只好說聲對不起了﹐我們家現在還沒有這麼閑在的人呢。)
66(特寫.拉開)
這樣的回答似乎並不出乎意料之外﹐飯島夫人並沒有著惱的意思﹐接著話道︰“今夜は市‧町‧村の大切なお行事だから﹑茂樹さんそれとお宅の息子さんが筆で漢字を旨く書かるだから﹑ちょっと手傳った方がいいじゃないか?”(今天晚上可是市﹑區和村的聯合慶祝行動﹐你和你們家的兒子又能用毛筆寫一手好漢字﹐我看你們還是去幫一下忙的好!)
67(特寫)
屋裡﹐躺在地蓆上被褥裡的阿部良子掙扎著探起身喊了兩聲。
阿部聰推開扯門奔了進來。
68(特寫)
他扶起了母親﹐急切地問︰“母ちゃん﹑どうした?”(媽媽﹐你怎麼了?)
良子又躺了下去﹐對著兒子道︰“‘言多必失’!父ちゃんに言って!”(他自己教我們的﹐“言多必失”﹐趕緊去跟你父親去說!)
69(近景)
阿部茂樹重新走回了泥路邊﹐朗聲道︰“提燈祝いよりは﹑”(比起那什麼提燈慶祝來﹐)他再次看了看暮色中的寂寥山村﹐沉色道︰“市‧町‧村にもし餘裕が有るなら﹑この前の川通路を修復して欲しい。”(市﹑鎮﹑村真要有這個工夫﹐不如把這眼前的河道休整一下。)
70(近景.推)
他指著擁擠在低矮谷地裡的茅屋群落﹐語氣清晰︰“こちらの地勢がちょっと低いだから﹑雪か雨か降ると﹑もうあっちこっちべたべたになるだから。”(我們這邊的地勢低﹐碰上雨雪天到處都是爛泥﹐腳都踩不下去。)
71(近景.移)
他轉過身﹐指著各家的茅草屋頂︰“それと我が家が軍人家族として﹑もう一つお願いがある﹑ちょっと新しい稻草が頂けない?屋頂ななん箇の穴も出て來てね﹑今でも冷い水が家に注いでるよ!”(還有﹐作為軍人家屬﹐如果我們家可以提一點要求的話﹐我希望能給我們家分一點新收的稻草。你看看這屋頂到處都是破洞﹐現在﹐屋裡面還在滴著涼水呢!)
72(近景.推)
他回過身﹐跺了跺腳下“撲滋撲滋”冒漿的﹐凍在濕泥裡的墊腳石﹐恨道︰“これがその掠奪品(りゃくだつしな)を配られるより﹑實際の厚生だ﹑分かとる?”(比起分配那些從中國掠奪得來的贓物﹐那才是實實在在的眷顧民生﹐聽得明白嗎?)
他看著假模假式的飯島女士﹐本想把桓寬的那句“高堂邃宇﹑廣廈洞房者﹐不知尃屋狹廬﹑上漏下濕者之廇也”的原話說出來﹐畢竟又記得孔夫子的那句“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忍了。
73(特寫.拉開)
飯島夫人顯然是聽到了阿部最後那句話裡的那個關鍵詞︰“掠奪品”﹐要擱平時她絕不會善罷甘休﹐不和這樣的日本內奸鬧個天翻地覆﹐把這種反對聖戰的反動分子打個落花流水不能算完。可看著已然薄暮的天氣﹐自己穿著這一身束得緊緊的高級和服﹐踩著高低的木屐﹐這會兒﹐她實在是有點腰痠背疼﹐有心無力了。
算了吧﹐早點鼓搗完了﹐還得回去吸上兩口才行﹐她想。
74(近景)
她看了看已經走到前面去了的發燈籠的牛車﹐吸了一口氣連趕數步﹐歪下身子一屁股坐在了牛車後面﹐那為自己留出的專座﹐朝趕車的老頭努了努下巴﹐然後把身子扭過去﹐算是告辭。
75(近景)
趕出屋子的阿部聰站在父親身邊﹐看在在暮色中怏怏離去的飯島夫人﹐心裡一時間五味雜陳。
“父さん﹑彼女﹑體中にするのはあの阿片の匂いって﹑本當ですか?”(爸爸﹐她們說她渾身上下的那股氣味就是鴉片的味道﹐是真的嗎?)阿部問。
父親沒有直接回答﹐吸著氣點了點頭。
76(中景.微俯.移.推)
掌燈時分﹐擁擠的繁華街(“はんががい”﹐商業街)上人頭攢動﹐萬民空巷。人們穿著通常過正月新年才會穿上的盛裝﹐提著各種各樣的紙燈﹑紙旗趕著熱鬧。
77(特寫.拉開)
一盞剛剛畫完的大紙燈被掛了出來﹐燈光亮處﹐但見一個大大的紅色“祝”字﹐下書四個略小一點的黑色漢字︰“南京陷落”。
78(近景.微俯.移)
眾男女們歡呼起來﹐抬著金飾輝煌卻空無一物的神輿﹑上身寬袍大袖﹑褲襠裡卻只勒一條白布的男人們愈發大晃著或肥或瘦的身體﹑高喊著扭動起來。
一個同樣打扮的民歌演唱家,站在神輿前面的那輛牛車上﹐揮著雙手﹐動情地唱起了《祝捷歌》﹐聲音寬厚﹑動人。
79(近景.微俯.慢推)
悽寂的茅屋裡﹐阿部給母親擦完了手臉﹐在木盆裡細心地搓著毛巾﹐再擰乾。
80(特寫)
阿部良子望著廚房裡靜靜地熬著藥湯的丈夫和身邊寂寂無言的兒子﹐心中有著萬般不捨。
她抓著兒子的手﹐忍了很久﹐小聲詢道︰“お父さんはいい人間と思う?”(你覺得你爸爸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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