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秘 密
阿部聰﹐滿香心中最後的秘密
（六）
1（近景．推）
由大悲司改建而來的大田神社夜話一場的次日近午﹐伊勢火車站。
（字幕︰1938年6月﹐三重縣伊勢特別市。
（銅管樂聲轟然響起。
一群女孩沿著車站前廣場的土路﹐派發著陸軍省新近推廣的《愛國行進曲》歌片﹐一張無意中遺落的歌片掉在了地上。
歌片一角﹐“池田寫真屋敬製”七個字清晰可辨。
2（中景．移）
火車站前﹐燈幹上﹑樹枝上﹐到處都紮著白花花旗幟與絹花。
街道與車站之間的一大片空地上﹐沿街搭建的各種站台上鋪陳著各色方陣。
方陣與方陣之間﹐則有許多男女老少站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由各路後援會送來的標語紙旗正由各色人等張掛著﹑派發著。
3（近景．移）
因大增兵而臨時放假的幾個孩子舉著紙旗奔炮著。
4（近景．移）
商業街邊﹐分兩廂站立的“大日本國防婦人會”的女人們將一個個分岔的小衚衕口堵住﹐務使整個“歡送式”不漏氣。
5（近景）
市高校的幾名指導老師﹐指揮著舞蹈隊與人浪表演團體的學生隊伍﹐隨著喇叭裡音樂的節奏一遍遍排練著﹐忙得滿頭大汗。
6（近景）
近處不遠﹐一群穿著統一制服的男人站在木板搭就的階梯上﹐手拿著各種銅管樂器﹐為演出進行著最後的準備。
7（近景．拉開）
隔開一個用葦蓆與彩布圍起的臨時廁所﹐是一個青少年團體構成的歌詠方陣。
他們全都穿上了新發的襯衣﹑長褲或裙子。那些統籌來的衣服好像不太適合這些孩子的體形﹐不是掛不住肩膀﹐就是脖子勒得太緊。
由不知道哪一級表演團體請來的一個指揮﹐正賣力地指揮著那一群孩子們合唱。
幾十個站在木階梯上的半大孩子手拿歌片﹐看著他們的指揮﹐卻怎麼都沒辦法讓歌聲形成氣勢。他們的絕大部分聲音全都淹沒在了週圍的嘈雜之中。
8（近景）
路邊﹐幾個擺在木架子上的茶水桶邊人頭攢動。
天實在是太熱了﹐熱得那頭運茶水桶的牛都是又擺頭﹐又甩尾的。
也實在﹐一大群不知道是不是附近的尿騷味招來的蟲子們借機圍著牠﹐旁若無人似地叮吸著牠的血。
牛的主人﹐一個在南京攻城戰中死了倆兒子﹐唯一的一個女兒卻在冀東隨著丈夫種植罌粟的老者﹐把一個用大木桶裝著的茶水挪放到茶水桌上﹐一邊用手裡的毛巾擦著汗﹐一邊用一頂豁了口的草帽給自己搧著涼。
9（近景）
一對交尾的蒼蠅跌進了茶水桶裡﹐老頭幹緊用蠅拍子把它們撈了出來﹐留意地看了看週圍。還好﹐喝著搪瓷軍用水杯裡的茶水的男女和孩子﹐沒人看到他用蒼蠅拍子撈蒼蠅。
他的兩個兒子都在去年底光榮了。
這事對於他實際上沒有多大關聯。兒子成家﹐女兒出嫁。雖說大兒子留在身邊跟自己過﹐可偏偏又經不住誘惑。收到死亡告知書後不久﹐媳婦跑了。聽說是去了滿洲﹐在那邊掙皮肉錢。現在唯一還在世的﹐是他的女兒﹐聽說做鴉片的生意好得很﹐苦是苦了點。
10（近景．移）
幾個喝完了水的孩子回到了隊列。
指揮扔掉了手裡的菸屁股﹐用腳踩滅了﹐站起來重新戴上了他的白手套。指揮著眾人唱起了那首最為時髦的合唱曲《愛國行進曲》︰
《愛國行進曲》
（國民歌‧內閣情報部撰定‧文部省檢定濟）
一﹑見よ∕東海の空明けて∕旭日∕高く輝けば∕
天地の正氣∕潑瀨と∕希望は躍る∕火八洲∕お々∕清
朗の朝雲に∕舞ゆる∕富士の姿こそ∕金甌無缺∕搖ざ
なき∕我が日本の∕誇なれ﹔
二﹑起て∕一系の大君を∕光さ永久に∕載きて∕
臣民我等∕皆共に∕御役威にはむ∕大使命∕往け∕八
紘を宇となし∕四海の人を∕胸さて∕正しき平和∕う
ち建てん∕理想は∕花と咲き薰る﹔
三﹑いま∕幾度が我が上に∕試煉の嵐∕賭るとも
∕斷乎と守れ∕その正義∕進まれ道は∕一つのみ∕あ
々∕悠遠の時代より∕轟く步調∕うけつぎて∕大行進
の∕往く彼方∕皇國つれに∕榮あれ。
（一﹑看哪∕東海的上空如此燦爛∕一輪朝日∕高高昇
起﹐光焰無比∕天地之正氣∕生機與希望﹐雀躍著∕如
火如荼﹐遍及八方∕啊∕映著清朗的朝霞∕舞動著∕富
士山的身影∕那才是金甌無缺∕沉穩堅定∕那是我們大
和民族的∕驕傲﹔
二﹑起來∕為了一脈傳承的大君∕永遠的榮光∕我
們一起∕實現他制定的∕偉大使命∕衝向前∕讓八荒歸
於一宇∕使四海之人∕胸中裝滿∕正義和平∕打造起來
∕理想啊∕像花兒一樣盛開﹑芳菲﹔
三﹑今天∕多少次籠罩在我們頭上的∕試煉之雲∕
與之相約吧∕堅決信守∕它的正義∕前進之路∕惟此一
途∕啊∕從悠遠的時代開始∕隆隆腳步∕繼之不疲∕大
進軍之∕前方∕與帝國相隨的∕榮光。）
〔注︰《愛國行進曲》﹐森川幸雄作詞﹐瀨戶口藤吉作曲。是日本侵華戰爭期間最為著名的洗腦歌。由日本內閣情報部選定﹑日本文部省推薦﹐於“七七事變”後緊急炮製﹐並於昭和十三年即1938年2月面世。在日本舉國機制的大力運作下﹐它在極短時間內成為日本政府向國民灌輸侵略擴張及忠君獻身思想的利器。1937年7月7日﹐全面侵華戰爭爆發。日本政府於數月之內製作此歌並於次年初推出﹐面世後立即創下唱片銷量超過一百萬張的空前記錄。在留聲機遠未普及的當年﹐這一數字是駭人聽聞的。在軍國主義機器的強力推動下﹐該曲在本土和中國被佔領地區廣為傳唱﹐成為初期日本政府實施國防動員的助推利器。據日本音樂史研究者森本敏克在他的《音盤歌謠史》中說﹐此曲由享有“日本進行曲之父”之譽﹑曾創作過《敷島艦行進曲》﹑《日本海海戰行進曲》﹑《海行かば》﹑《東京行進曲》以及《ラジオ行進曲》等眾多著名進行曲的曲作者瀨戶口藤吉作曲。歌詞則由日本內閣情報部在日本全國懸賞徵募﹐自1937年9月25日至同年11月30日﹐共徵得歌詞57,578篇﹐曲9,553首。最終﹐時年23歲的青年詞作者森川幸雄的歌詞入選﹐並由時年已經70歲的瀨戶口譜曲。瀨戶口藤吉（せとぐちとうきち）﹐1861－1941。生於日本鹿兒島縣垂水市。曾於1897年甲午戰爭結束時在橫須賀海軍樂隊當下士官時﹐改編當時較為流行的海軍進行曲《軍艦》﹐經《軍艦之歌》的過渡形式後﹐1900年﹐最終在明治天皇神戶閱艦式時﹐改編成為後來成為日本侵略擴張標誌性的樂曲《軍艦行進》。
幾乎所有經歷過二戰的人﹐對該曲莫不耳熟能詳。上文中提到的那首先期主要在日本海軍﹑陸軍中流行的《海行かば》﹐也於1937年下半年炮製完成。《海行かば》的作曲者為東儀季芳。其歌詞﹐則出自成書於日本平安時代奈良後期（約760年）﹐由詩人大伴家持編撰的古腓句（日本古詩歌）二十卷本詩歌集《萬葉集》。軍歌《海行かば》，別名爲《祈戰死》。這首歌出籠後迅速成為日陸海軍﹑文部省推薦歌﹐與其同期的《新日本陸軍の歌》（1938﹐土井晚翠作詞﹐陸軍戶山學校軍樂隊作曲）﹑《大陸行進曲》（1938﹐島越強作詞﹑中部支那派遣軍陸軍軍樂隊作曲）一起並稱為“帝國軍歌三大曲”。成為一時風頭無兩的軍國主義戰爭動員﹑輿論宣傳﹑精神奴役的芒刃與利器。『八紘一宇』﹐猶言天下一統﹐八方來歸。語出自西漢淮南王劉安及其門客蘇非﹑李尚﹑伍被等所著之《淮南子》。《淮南子．原道》卷首語云︰“夫道者﹐覆天載地。廓四方﹐柝八極。……橫四維而含陰陽﹐紘宇宙而章三光”。同《淮南子．墜形》︰“九州之大﹐純方千里。九州之外﹐乃有八殥。……八殥之外﹐而有八紘。”漢高誘注︰“紘者﹐維也。維落天地而為之表﹐故曰紘。”。八紘﹐猶言乾坤﹑八荒﹑宇內﹑四海﹐泛指天下。三國魏曹植《與楊德祖書》云︰“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
11（近景．移）
離合唱隊不遠﹐與西洋銅管樂隊相鄰的﹐是一處用全新的杉木板和大幅嶄新的紅白相間的布幔搭起的臨時舞台。
台上﹐前排正中偏右位置上站著遠道自東京請來的兩個アナウンサー（播音員）。
一身洋灰裙裝的女播音員小百合的聲音簡直像是浸了蜜一樣︰“次ぎにお讀み上げますのは﹑我が帝國優秀な兵士﹑地元出身の谷村吉司さん﹑十八歲﹑昨年十二月南京特攻戰參加寸前に書いた《遺言書》です。”（接下來為大家朗讀的﹐是帝國的優秀士兵﹑本地出身﹑犧牲時才十八歲的谷村吉司君﹐在參加南京城特攻任務前寫下的《遺言》。）
12（近景．移）
小百合女士聲情並茂地說完﹐抿了抿抹得格外鮮艷的嘴唇﹐把正對麥克風的位置讓給了身邊的那個男播音員。
同樣一身洋灰色正裝﹑頭髮後倒著梳得紋絲不亂的男播音員吉永剛男湊近麥克風﹐以極具感情﹑極有威勢的聲音朗讀了起來︰
父上（ちちうえ）‧母上（ははうえ）‧有司君（ゆじくん）﹑
皆なお元氣？この度は幸運なとらえて﹑南京城を爆發に行ことにな
りました。こちの城は﹑一應丈夫だと思うが﹑この上は﹑何が何ん
で﹑けして任務を完遂して見せます！
家のことも何一つ心配する事なく﹑奮って行く事が出來ます！
有司も必ず私の後繼がせて下さい！一門を舉げて天皇陛下の為‧日
本の為を聖戰の勝ち拔きましょう！
親族の方々‧阿部先生﹑そして阿部君にも﹑よろしく傳えて下
さい！どうぞ﹑皆樣﹑お體を大切に﹑銃後の建設また繁榮と守りを
お願い致します！では﹑ただ今より出發致します！ごきげんよう﹑
皆さん﹑さようなら！
（親愛的爸爸﹐親愛的媽媽和有司弟弟﹐你們都好嗎？我這次幸運
地被選中﹐將要參加爆破南京城的行動。我知道那城牆很難炸開﹐但
是不管有多困難﹐我也一定要完成任務讓所有人看一看！家裡邊沒什
麼需要我擔心的﹐我可以放心地去﹐用身體當炸彈！將來﹐有司也一
定要像我一樣！我們全家都要為天皇陛下﹑為日本﹑為聖戰勝利而勇
往直前！親眷那裡﹑阿部老師﹐還有阿部弟弟那裡﹐請代我向他們問
好！願你們保重身體﹐建設和保衛繁榮的大後方就拜託你們了！就這
樣了﹐現在我就要出發了！我愛你們﹐親人們﹐永別了！）
13（近景．移）
離開激情演繹的アナウンサー身後不遠﹐數排座席前排正中位置上坐著的一身新衣服卻蓋不住滿身土氣的谷村直己領著他未滿十歲﹑對週圍的一切事物全然不解的有司陪坐在那裡。
他們父子倆的身上此刻穿著的﹐是由“大日本國防婦人會”三重縣分會會長飯島夫人協調來的服裝。那服裝穿在此刻的二人身上﹐真是穿的人難受﹐看的人也難受。
有司看著不遠的茶水攤﹐忍著飢渴。事先他們的人來關照過﹐不許事先飲水﹐免得臨時尷尬。而此刻被脖子上的那顆風紀釦折磨得憤怒不已的谷村直己則不停地看著左右幾排的別人﹐忍著“咕、咕”作響的肚子﹐強作鎮定。
14（特寫）
谷村直己沒什麼文化﹐但他從一開始就一直擔心。
這麼隆重的現場﹐又從東京請來這麼著名的播音員﹐吉司那不足一百字的《遺書》會被讀成什麼樣呢？
此刻﹐停著那兩隻蜜罐聲情並茂的朗誦﹐他有點發懵。
他一邊暗自奇怪於那篇他已經請人朗讀過不止一遍的《遺言書》的改頭換面和“煥然一新”﹐一面眼中又止不住掛下真情實感的淚水來。
15（特寫）
穿著簇新西裝的有司站在父親身前﹐頭頂著烈日﹐忍著渾身的不自在﹐黑黑的眸子裡寫滿了迷惘。
16（近景）
終於聽到了有人在前面喊︰“あ﹑來た來た！來ましたよ！”（啊﹐來了來了﹐他們過來了！）
17（近景．移）
紙旗花海﹑歌聲和人們的掌聲與歡呼聲中﹐腰部仿彿一個個都安了塊鐵板似的軍人隊伍﹐在先導一面簽滿了密密麻麻蒼蠅似的黑色名字的“朝日旗”的帶領下﹐走過來了。
18（近景）
行李已經先行裝車的新兵或再入伍的老兵們﹐容光煥發地走著。
事實上﹐這支大增兵隊伍不僅高矮﹑體量﹑年齡不等﹐並且職業﹑膚色和容貌氣質也絕對跟人們的期待或者興奮點挨不上邊。
但是﹐這就是我們的隊伍﹐是能夠征服支那﹐為日本換來衣食與生存空間的隊伍﹐類似之類的想法令所有參加送行的男男女女老老幼幼們又重新歡樂起來﹐振作起來﹐他們揮著紙旗﹑假花與標語﹐嗚嗚哇哇的喧闐聲浪重新響亮起來。
19（中景．推．移）
老式的﹑已經磨得發白的木軌上﹐松竹映畫的攝影機推過來了。
軌道機推至盡頭﹐停頓很久﹐再重新後退。
20（特寫．拉開）
一組數名被選中的年輕士兵在一根不會被攝入鏡頭的標誌桿前﹐被按照要求反反復復地走動或停止。
幾個松竹映畫的工作人員忙碌著﹐圍著那幾個兵﹐又是補妝﹐又是測光。
那個扛旗的演員兵真是苦不堪言。那兩塊被人斜托著的反光板反射的強光正打在他的臉上﹐自己還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走神﹑眨眼什麼的表情。
要知道﹐他們事先都被告知﹐此刻機器裡裝著的﹐那可是美國人最新研製出來的彩色電影膠片。
“このフィルムは黃金よりも貴重だぞ！”（這盤膠片可比黃金還要貴哦！）那個女人跟他們說。
（注︰フィルム﹐日語外來語﹐膠卷。其原文為英語的“Film”。）
21（近景）
幾個戴著臂章的人前後奔跑著﹐指揮著﹐配合著導演的攝製要求﹐將一組組出征畫面攝入鏡頭。
無論出征者還是送行者﹐因為鏡頭感不好被剔出畫面的人蠕動著尷尬著﹐紛紛在既不擋路又不影響畫面的地方猶豫著﹑張望著﹐有人俯身﹐有人踮腳﹐有人緊張﹐有人竊笑﹐有人臉白﹐有人臉紅。
22（特寫）
那個扛旗的演員終於忍受不了﹐中暑了。
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演的。
他翻著白眼﹐人整個仰了下去。旁邊有人喊︰“日射病﹑日射病！”（中暑了﹐中暑了！）
導演很憤怒︰“どうしたの？この馬鹿もん！”（這他媽怎麼回事？誰選的這麼個笨蛋！）
23（近景）
合唱隊是再也唱不動了。
幾個女孩又相約著去了廁所。
那個指揮也只好解開風紀釦﹐到一邊擦汗去了。
24（近景）
銅管樂隊的男人們日子同樣不好過。
舉著個大喇叭的淺越把喇叭往地上一豎﹐也不管旁人怎麼樣了﹐他覺得自己再站在那兒哪怕多吹上一秒鐘﹐下面還真非得吹出疝氣來不可！
25（近景．移）
男人隊伍的後邊﹐似乎是被今天所有人期待著的另一支隊伍過來了。
26（近景．拉．移）
隊伍裡的村上姐妹相依著走著。
本來這不符合隊列要求。
那個隨行在隊列側邊的女人﹑飯島的兒媳﹑督導員飯島有理子從列隊到現在﹐光是在這段數百米長的行進路上已經警告了她們三次了。
但姐姐春子今天好像完全聽不懂日本話似的﹐既不反駮也不改正﹐依然我行我素﹐只管讓臉色煞白的妹妹夏子依偎著自己。
兩個人仿彿連體兒似地走著﹐好幾次﹐妹妹都踩掉了姐姐的鞋跟。
27（特寫．拉開）
村上春子抿著嘴﹑慼著眉。她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一路打量著兩側歌舞昇平﹑搖旗吶喊﹑歡欣送行的人群。
她從一開始便遠遠看見了正在拆除著照明﹑反光板與攝影機的松竹映畫的那支新聞取材隊。
此刻﹐她是一個矛盾體。
她既為攝影機不會拍到自己和妹妹而高興﹐而另一方面﹐她又分明為一種受到差別對待﹐受到冷落甚至是蔑視而憤懣。
同樣的報國甚至獻身﹐為什麼自己這樣的女人就不能青史留名？她自然記得那個被反覆提及的人名︰井上千代子﹐但自己和妹妹不是她﹐也無心成為她。
28（近景）
她看了看臉上看不出一絲血色的妹妹﹐想到自己身上的責任﹐將縈上腦海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些。
她為妹妹擦了擦汗。看著滿眼的人海歡騰﹐她好像全無感覺。
她知道新聞鏡頭的珍貴﹐沒有誰會把那麼奢侈的資源浪費在她們這些女孩的身上。
而她所自始至終所不知道的是﹐她們這些人的存在﹐從那時到後來﹐直到半個多世紀之後﹐都是被他們日本人闈謨如深﹑絕口不提的。
29（特寫）
握著妹妹那雙冰涼的手﹐看著滿眼翻騰起舞的標語和旗海﹐聽著滿耳那震耳欲聾的喧囂與歡呼﹐她的神情漸漸渙散了開去﹐變得與週遭的一切愈來愈格格不入。
30（近景）
走過了一個個陸續結束表演的表演方陣﹐成群的身佩綬帶或素穿白色“割烹著（かっぽうぎ）”的女人隊伍挨近了身邊﹐在艷陽下份外炫目的女人群裡異口同聲地嚷著什麼。
有幾個女人衝進了隊伍。
31（特寫）
一個應該也是事先被瞞著消息的女人﹐在隊伍裡找到了自己的女兒﹐母女倆摟著﹐哭成了一片。
32（特寫）
一個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而顯得格外興奮的年輕女人﹐把她幼小的孩子舉過頭頂﹐抖著他﹐迫切而急促地催促道︰“見ろ！見ろ！柿子姉ちゃんが支那にいよいよ行くよ！”
（看著﹐看著﹐柿子姐姐終於去支那了！）
她如釋重負似地嘆了一口氣﹐兀自自語著︰“もう一人前の食事は減った！”（謝天謝地﹐從此又可以減掉一張嘴了！）
她看見了村上春子憤恨的目光﹐又急忙笑著改口道︰“ほら見て！お父さんの姉ちゃんよ！これから聖戰に行くから！日本將來の為だからよ！”（好好看看！那是你爸爸前妻生的女兒！現在也要去參加聖戰了！為的可是日本的將來呢！）
坐在她脖子上的那個拖著鼻涕的小男孩不知道眼前的這種場面的任何含義﹐一臉的錯愕與不解。
33（近景．移）
正在幫著收拾茶水攤的兩個穿著條紋土布和服的女人的話傳進了春子的耳朵。
瘦而老的女人問︰“彼女達今度どこへ行くの？”（她們這次是去哪啊？）她用一種極之複雜的眼光看著正從眼前經過的這群年輕的“慰安婦”們。
胖而稍微年輕一點的女人把淹死了好些蒼蠅的剩茶傾在地上﹐側過身﹐把嘴湊近老女人的耳邊道︰“南支那（みなみしな）に行くって！”（不是聽說去南支那嗎！）
34（近景）
她用嘴撇了撇站在她們背後不遠處的一個老頭﹐以耳語的音量嘀咕道︰“家のだんなもそっちに居るよ。”（我老公也在那邊呢。）
她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那個老頭﹐愈發低聲︰“後のじじの二人養女も居るよ﹑見てあの顏！女子養成學校って普通なら別の行く途があるよ﹑二人とも慰安婦さんになんて﹑可哀想にね！”（我跟你說﹐那個老頭的兩個養女都在這裡邊﹐你看看他那副樣子！女子養成學校的女孩並不全是去幹這個的。他一送送兩個！小小年紀的多可憐！）
35（近景．移）
老女人看得見那個男人﹐她慌著用下巴示意道︰“ほら！來たよ。”（小心！他走過來了。）
喜歡在女人堆裡湊熱鬧的老男人西川五郎繞過了茶水攤﹐全不顧身邊兩個女人遞來的白眼﹐笑著對著一色年輕姑娘組成的隊伍喃喃自語道﹕“もう行ちゃうか？まぁ﹑本當はなさけないな﹑こんないいもんを赤の他人に。”（真就這麼走了？還真是不捨得呀﹐把這麼好的東西白白送給了別的男人。）
36（特寫）
他身邊的一個年歲大一點的女人大著膽子瞪了他一眼︰“むこうに行か無いなら﹑お金はどうしてお前の手にするの？”（你不讓她們去支那﹐那她們的賣身錢怎麼會跑到你的口袋裡去？）
37（特寫）
西川倒一點都沒有把它當作風涼話聽︰“女房の前任の息女って﹑大きく成ったら別になんの意味するの？”（她們都是我老婆跟她前面的那個男人生的﹐這樣的女兒長大了之後﹐要不換成錢﹐還能留著幹什麼！）
週遭收拾著東西的幾個女人都厭惡地避在了一邊﹐一個年輕一點的女人憤恨地瞪了西川一眼﹐好像是怪他把事情說得太直白了。
38（近景．拉開．移）
村上春子看到了自己的繼父﹐那個渾身蒜臭﹑專愛動手動腳﹑嘴巴還不乾不淨的老男人﹐她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與之發生交集。
方才問話的那個女人看了看西川﹐又冒出了一個問題。
她用扇子護著嘴﹐悄聲問道︰“でもけいこに結婚した訳じゃないでしょう？何んで女の子二人の名前がまだ變ってないの？”（但是你不是已經跟聖子結婚了嗎﹐怎麼兩個女兒還保留著她前夫的姓呢？）
39（近景）
西川五郎已經不想再去跟這種多嘴多舌的女人說什麼﹐他拔腿追了幾步﹐不管不顧地對著隊伍裡的村上姐妹高聲叫道﹕“お前らな﹑男に目を張って﹑金を沢山に作ってな﹑死ぬまで家に歸って來なくていい﹑わしがお前達をずっと見とるよ！”（丫頭片子﹐好好當心那些男人﹐多賺點錢﹐不死就都別回來﹑老子會在家一直盯著你們的！）
40（近景）
村上春子領著只比她小三個多月的妹妹﹐拼了命地插到了隊伍前頭去了。她們似乎聽清了那些人的話﹐兩個人頭也不回﹐直恨得花容失色﹐咬牙切齒。
回看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