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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评:没有夏洛克,只有老伙计

《平原上的夏洛克》影评

中华文明是一种乡土文明,乡土是我们的根。世世代代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耕耘收获,也把文明的根系深深地扎进土壤的深处,在地表形成以家庭为基本单位,以村庄为聚落形式的经济、文化单位。而国家,实则是无数个这样的村庄的聚合,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大的家庭,或者一个大的村庄。

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乡土中国》)但中国社会的乡土性,在以市场经济为主导的城市化的大潮的冲击下,逐渐萎缩,近于消亡。最直接的表征就是,大城市模仿西方都市,小城市模仿大城市,乡镇模仿小城市,乡村逐渐凋敝。

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可以看做一曲乡土文明的挽歌

农民超英翻新房子,找来老伙计占义、树河帮忙。树河在去买菜的路上被车撞伤,肇事司机逃逸。超英为给树河一个交代,和占义一起在平原上展开追查……

超英本可以不报案,这样合作医疗就能报销70%的医疗费,而他自己只需要承担剩下的就行。但超英明知道可能查不到肇事司机,哪怕自己承担全部的医药费,也要报案。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报案,怎么给树河一个交代。这个交代,就是他们内心深处对善恶有报的笃信,就是对朋友的一份担当。

超英和占义于是奔走在城市里,高楼林立、汽车飞驰,相形之下,他们显得渺小、迟缓、笨拙。这片他们世代生长的土地,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如此陌生;处处而在的围墙和摄像头,每个小区和单位的门禁,既将土地分隔成完全独立的一片片,也无声的诠释着萨特对西方文明的概括——“他人即地狱”。

在乡土社会,虽有家和户的分隔,但这种分隔从不愿意这么彻底决绝,东家的鸡跑到西家,你家的猫来到我屋,门前雪瓦上霜也难以分清彼此,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谁家有事,大家来帮,已经形成了默契。

电影在树河醒来之前,有一个蒙太奇镜头,展现昏迷中树河的意识——给天里放水的超英,摘下自己地里的西瓜,放到水渠里顺着水流去,在田里劳作的树河看到了,就捡起西瓜——这既是老伙计之间的默契,也是乡土文明中人性之美的展示。

城市文明是建立在陌生人社会之上的,需要彼此互不相识,按照契约行事就好;而乡土文明的基础是熟人社会,需要办事,首先想到的不是规则,而是找哪个熟人帮忙。超英修房,找来树河和占义;要查监控,找熟人帮忙;三轮车上不了坡,找熟人来推。这展示的是乡土社会温情脉脉的一面,但另一面则构成对规则的破坏,当查案的警察一看到本地富商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因为富商是局长的熟人。

在熟人社会里,认识的人越多,越能吃得开,办事也就越方便。在乡村里,超英和他的伙计们,就像河里的鱼自由畅快。而在日渐缩小的乡村里,他们就像那几条被倒进屋顶塑料雨布里的金鱼,空间看似广阔,实则只有微小的一点空间。

五金店的老板说,现在农村的人越来越少,年轻人待在城市不愿意回来。在超英和占义经过的学校里,中学生们正在那里举起拳头喊着“我要成功”,而这些孩子们的成功其实就是离开乡村,到大城市学习生活。乡村的凋敝也意味着乡土文明走向衰弱,熟人社会的温情一点点减少,而陌生人社会的规则意识还没有在树立起来,构成目前我们社会基层治理的最大障碍。

熟人社会对法治的破坏,正一点点蚕食人民对公正和法治的信心。电影展现的是当法律正义不能及时到来时,底层民众对公正的自觉追求。超英和占义的侦查无果而终,超英独自承担十几万的医药费,即使这样,超英也不愿意要富商的钱,因为富商虽然道德败坏,但毕竟不是撞伤树河的人。

超英有对正义的信念,查肇事司机不仅为了钱,更为了正义。在超英那里,正义大于金钱,他不会因金钱损害正义。

超英他们有农民固有的愚昧、迷信、木讷、固执,在建设文明城市的标语下,占义因为随地吐痰被城管罚款,而第二次吐痰时,在紧盯着的城管注视下,将痰吐到手里,抹到头上。

这是导演对农民狡黠品行的戏谑,也提出了一个问题:什么才是真正的文明?可能不仅仅是没有随地吐痰这些所谓“陋习”那么简单。

文明根植于高贵的人性,超英和他的伙计们象征着我们这个国度土生土长的贵族。

他们的高贵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善良,不仅仅基于人的同理心,经受过那么多的苦难,却从未被苦难吞噬人性。哪怕自己遭遇不公,自己也愿意坚守善良;面对金钱和尊严,也依然选择尊严;面对利益和正义,也愿意牺牲自己来守护正义。在超英他们那里,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以将苦难转化为平凡,在平凡的生活中闪耀人性的光芒。

这种高贵的人性也体现在,对友情的珍视

真正的朋友是那些清楚你的弱点,没有取笑嘲弄或利用,而是报以深彻同情的人;是明知道这件事没有结果,但也愿意陪着你的人。在占义的眼里,超英其实一直是那个小时候因想偷吃甘蔗而被揍了两次的小孩,也是那个宁愿自己被拘留,也要帮朋友打倒保安的汉子。

这种高贵还体现在,对承诺的信守

在电影快结束时,我们才知道超英之所以不顾朋友反对修房,是因为对妻子的承诺。钱被朋友住院看伤花光了,他只能在妻子的坟前对妻子说,房子已经按照妻子生前的愿望修好了。而树河出院后,看着自家的田地说,等秋收了一定把住院花的钱还给超英。超英一定清楚,秋收能卖多少钱呢?但有这个承诺,哪怕不能兑现,心里也是暖暖的。

故事发生在河北某靠近城市的乡村里,河北是中原腹地,是中华文明重要的诞生地之一。和他们的祖先一样,超英和他的老伙计们,生长在这片土地上,春种秋收,寒来暑往,阳光给了古铜色的脸庞和结实的臂膊,也给了他们以坚毅高贵的人性。

这才是我们文明的根基所在。

电影结尾时,超英、占义、树河面朝着夕阳,那阳光直刺我们的双眼,拷问我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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