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由问题导航

由问题导航，并着意于问题的解决，是一切理智型思维的共同特征。无问题，则无质疑，则无探索，直观认识如是，深度思考更是。但同样是因问题而推进，借解答问题而前行，于直观、于思考却有所不同，于思想更有区别于其他思维活动的独特之处，有着不同于其他精神成果的特别意义。

　　何为问题呢?问题是尚不清楚、有待深究的疑惑，是需要探析、讨论、研究以至给出答案的认识盲点。其寓意或引申义，在思维领域或对科学研究而言，一为事物的原因与真相，即外在的呈现由什么导致与引发，背后的真实面貌是怎样的;二为事物的核心与重点，即内在矛盾与本质联系是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机制何以可能;三为事物的根据与本源，即掌控事物命脉的力量在哪，其兴衰成败与得失存亡由什么主导。问题的这样一些寓意或引申义，既表明了它的重要性、根本性和关键性，又昭示出它的不可缺少、无可替代与独特价值。正是在此几种意义上，马克思将问题与时代发展相联系，指出：“问题是时代的格言”，“问题就是时代的口号，是它表现自己精神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毛泽东把问题与矛盾分析相结合，认为：“问题就是事物的矛盾。哪里有没有解决的矛盾，哪里就有问题。”

　　显然，认识离不开问题，思考不能缺少问题，研究探索与问题须臾不可分离。也就是说，我们的认识、思考、研究探索是冲着问题来的，奔着问题去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是要解决问题。而在解决问题过程中，我们会继续发现问题并需要继续解决问题。问题的这种作用和地位，于思想亦然。但若深入到思想与问题更为紧密的内在联系来看，问题对于思想的重要性还不止于此，其价值会更为宽广、更为深刻，其意蕴会更为充分、更为鲜明，其导航作用具有更强的融入性和更足的渗透性。个中缘由，概因如此：思想由问题而触发，问题是思想的种子;思想以问题为指引，问题成为思想的向导;思想因问题而架构，问题已然是贯通思想躯体中的血脉。

　　其一，作为动态进行的思考，思想因问题启程。

　　思想从哪里开始，无疑是从问题开始，从已有的知识和思考搞不明白、未曾清楚的地方开始，从新出现的现象、新发现的事物、新增添的情况、新产生的矛盾开始。一代科学巨星牛顿因树上的苹果掉到地上而不是飞去天上，凝结为一个被他反复思考的问题，促成了万有引力定律的发现。这样一个以小见大的故事，固然有把万有引力定律的发现简单化、趣味化之嫌，却实实在在地揭示出问题对于科学发现与科学创造的非凡意义。

　　思想得益于思考，思考源出于问题;从被思考的问题启程，思想方有扎实的根基和基础性动力。这一点，即便用在学习和知识增进上，亦被常常提起、时时告诫。古人认为“不学不成，不问不知”，故而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所以要问，就在于，“夫可知之事，惟精思之，虽大无难;不可知之事，厉心学问，虽小无易。”“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及其久也，相说以解。”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说过：“发明千千万，起点是一问。人力胜天工，只在每事问。”问中必有奥妙，问中定有思考;问的过程就是思的过程，就是学业长进、知识增进的过程。正可谓“君子之学必好问，问与学，相辅而行者也。非学，无以致疑;非问，无以广识”。学习如是，思考如是，思想的启程大抵亦是。问题的呈现，就是思想的发端;问题呈现的地方，就是思想进发的驿站。

　　其二，作为认识积聚的过程，思想由问题牵引。

　　思想不仅因问题启程，还由问题牵引前行。问题本身，涵寓着思考的路径，预设着解决问题的归宿。思想的方向，朝着问题得以最终解决的目标奔去;思想的旅途，始终伴随着问题环环相扣的松解与释然。哲学家杜威在《我们如何思维》一书中认为：“思想困惑时争取找到解决办法，这就是整个思维过程中的持续不断和起导向作用的因素。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或没有需要克服的困难，思维过程就是随心任意。”

　　无论是自然科学的发现与创造，还是社会科学的探索与推进，都离不开问题所起的导向与牵引作用。理论创新只能从问题开始。从某种意义上说，理论创新的过程就是发现问题、筛选问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直至萨缪尔森的《经济学》等哲学社会科学名著，都是时代的产物，都是这些思想大家思考和研究当时当地社会突出矛盾和问题的结果。的确，思想的求是探寻，思想的循序渐进，是沿着一条逻辑进路而展开的。这条逻辑进路，融入了问题的导向作用，汇入了思想从问题身上获得的牵引力量和激发动能。

　　其三，作为理性成果的凝结，思想以问题为轴。

　　源于问题的影响与作用，爱因斯坦认为，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费米与其学生杨振宁发表的论文《介子是基本粒子吗》，虽未给出确切答案，却对粒子物理学的推进具有重要作用。提出问题比回答问题所以更具价值，是因为问题本身促进思考、引发追寻，甚至问题本身就包含着问题的解决，其意义已经超越问题提出本身，并由此构成一个包含问题的探索、问题的深化、问题的拓展、问题的阐释、新问题的发现等诸多环节在内的思维链条。正是在这样一个思维链条中，思想由问题出发，经过一番思考探析，进入到一片开阔地带，搭建成概念、判断、推理的逻辑体系，最终构筑起全新而完备的理念大厦。

　　以理性成果凝结而成的思想，肇始于一粒问题种子，进而破土发芽、枝叶繁茂、开花结果。问题即思想之根、思想之心、思想之精髓，思想以问题为线、以问题为轴、以问题为支撑。对于已经成熟和体系化了的思想而言，最初的问题已不单纯是一个问号，不仅仅是一种质疑或一个疑惑，而是贯通于思想进程中的主线，是流通于思想躯体中、通达于各组织结构并由以维系思想有机体运转的血脉。其中的论断、观点、理念，亦如有机体中的器官、骨骼与筋肉，都渗透着问题的因子。新民主主义革命思想是围绕着“中华民族何以独立自主、中国人民怎样翻身解放、中国革命走什么道路”这样的核心问题展开的，其中的阶级分析与阶级斗争理论、土地革命理论、农村包围城市理论、武装起义与武装夺取政权理论、统一战线理论及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政治纲领、文化纲领等等，无一不是核心问题的延展与细化，无一不是对核心问题的剖析与解答。

　　思想以问题而成，问题因思想而立。思想不仅从不躲避问题，恰是以发现问题为己任、以解决问题为使命。唯有在思想的庭院中，问题才得到最妥帖安置与最有效解决。思想与问题紧密相连、不可分离。

文章来源：《学习时报》2020年4月6日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