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服侍母亲已十余月,她原在医院做护工,我们请回的。母亲老年痴呆,起初的症状是言行稍许异常,说父亲留下曼陀罗害她,在主卧里把父亲的遗像和他们的结婚照,挂上拿下、拿下挂上,后来是重复买水果、零食,喜欢把水果、零食往大木床上搬。母亲的病情极不稳定,清醒时谁都感觉不出异常,糊涂时则连子女也认不出来。但某些方面一直清醒,从未出现过从家里出去找不回来的事,而某些方面却一直糊涂,总是将水果、零食往大木床上搬。母亲让香蕉、麦干、梨子、干荔枝、八宝粥、杨梅干、酸奶等包围着,好像很享受。有时候,我望着坐在水果中的母亲就想起泰国的仙女果。二姐在泰国经商,微信朋友圈里有仙女果图片,模样儿像女人。母亲住院不是因为老年痴呆,自从疑似痴呆后,她怕吃药打针,非到万不得已不肯去医院。母亲住院是因她慢性心梗,她心脏也不好。我和我哥、大姐三人轮流陪护了一个礼拜,便请了护工李姨。由于新冠肺炎疫情,陪护者进入住院部之前都得做核酸,轮流陪护很不方便。大姐牢骚满腹,鼻孔里冒着怨气说,烦死人了,干脆请个护工吧,我宁愿出钱!李姨和母亲很投缘,出院时便应邀来家接续陪护。母亲说,她和李阿姨前世就是好姐妹。
我走下露天水泥楼梯,担水巷有浮光于阴暗的鹅蛋石路面飘游,棋牌室传出噼啪噼啪的打牌声。这巷子我非常熟稔,上学、放学,从小学一年级走到小学毕业。一二年级时是母亲陪伴走的,偶尔遇见下班的父亲,挎着书袋跟在后头,甚少言语。彼时,巷子里有两眼古井、一间打铁铺,常见师傅、徒儿喊着号子挥锤打器具,火星四溅。城东小学坐落在担水巷口,是县城优质学校。母亲是由乡下学校调过来的,在乡下兆田学校时,她由代课教师转为民办教师,再转为公办教师。也就是“民转公”翌年,在闫校长帮忙下调至城东小学。那一年我家喜事多,母亲调进城了,三居室买下了,大姐出生了,寄养乡下外婆家的哥哥也接了回来。闫校长曾是兆田学校的校长,是父母的主婚人,当时父亲是正式教师,母亲还是代课教师。担水巷口有盏路灯,周遭飞舞着灯蛾子,学校围墙上尖锐的玻璃泛着蓝光。老街灯火阑珊,我戴好口罩坐不锈钢长条凳上等候公交。母亲也向哥哥提起改名字,哥哥回绝得很委婉,但母亲还是听出意思来了,骂他良心被狗吃了,白白培养他到大学毕业,连改个名字都不愿帮忙。母亲多少有点重男轻女,对哥哥的培养格外重视,期望值也甚高。那时节,在小县城大学本科毕业生凤毛麟角,可哥哥有些自由散漫,在仕途上黯然无光,退休时也仅是个主任科员。面对母亲的骂,哥哥没丁点脾气。他笑着开导说,证件上的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自己认什么名字就是什么名字,他人叫什么名字就是什么名字。母亲居然被哥哥说通了,望着李姨说,从现在起,你不要叫我许老师,要叫我许阿鹊。李姨红了脸说,我怎么好意思叫呢,这不行。哥哥慌忙向李姨递眼色,说要么叫阿鹊姐吧,这个亲切。母亲一锤定音,就叫阿鹊姐吧,我们前世就是好姐妹,以姐妹相称最恰当。李姨笑着说,好好好,阿鹊姐,就叫阿鹊姐。母亲进而说,以后有人来找我,就说这里没有许荟琼,只有许阿鹊。我今年八十四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不久许阿鹊要去见她爸妈了。哥哥说,别乱说,老妈会长命百歲的。
哥哥是在清明节上坟时的小车里说的,他说起探望母亲的情景。祖父母的坟墓清明头天哥哥去祭拜了,我和大姐没去。我们响应政府号召,清明扫墓尽量小规模。清明节这天,我们是去祭拜父亲的坟墓,车上也就我们三姊妹,哥哥开车,我和大姐坐后座。
哥哥转述母亲的“七十三、八十四”,我顿生不祥之感。父亲朱家祝是七十三岁去世的,去世前他也说过“七十三、八十四”。世上总会时不时发生凑巧的事,我担心“七十三、八十四”这个凑巧事要在我家发生。
在我的印记里,父亲长相斯文,性情沉静,在家里没多少话语权。小时候,我喜欢扒在阳台的水泥栏杆上目送父亲上班、盼望父亲下班,他身穿青色或灰色布扣对襟衫,头戴黑色鸭舌帽,肩挎黄帆布书袋,面无表情地在担水巷走出去、走进来。父亲发现我时,抬脸无声地笑笑,有时还举手挥几下,十分慈祥。去世前那些年,父亲也有些异常,从不养花的他在阳台养了曼陀罗等几盆花草,而且把花草搬来搬去,常挪地儿。性情也变得有些暴躁,母亲看他把花盆搬来搬去便说了几句,父亲就摔了一只碗,有些石破天惊。母亲白了一眼说,疯了!父亲说,没有疯!要是再搭一半句便起火了,幸好母亲默然走开了。父亲临终前说,他一辈子只留下书房里那些书,阳台上那几盆花草。那几盆花草不值一提,不知他什么意思。父亲去世后,按照母亲的意思,主卧的摆设保持原状,设了张长条香案供桌,墙壁上挂着父亲遗像。书房里的书,哥哥挑去些,我也搬了一些,留下的仍不少。阳台上曼陀罗等花草,母亲说她花草过敏,便都除掉了,在花盆里种上葱、大蒜和芫荽。
父母的坟茔在兆田乡许家村,小车到了兆田乡政府所在地左拐,再驶三公里多机耕路就到。许家村是母亲的娘家,母亲是村子里走出来的美女、文化人,墓地是乡亲白送的。墓地在未到许家村的机耕路后面,双穴墓,三爿石门三圈石块两条压石格局,形同浙南山区家用的竹交椅,结结实实坐在山坡上。当年母亲要做坟,父亲却说过几年再说,母亲便擅自动工了。父亲整日微蹙眉头,一言不发。坟墓建成次年,这般规模的坟墓政府就不让建了,防止青山白化。母亲说你瞧瞧,要不是我当机立断,就做不成了。父亲依旧一言不发。哥哥私下里说,也许老爸表面上推迟做坟,实际上是不愿在许家村做坟。大姐哼了一声说,还也许呢,那是铁定的,老爸想把坟做在朱山。朱山是父亲的老家,哥哥也希望父母的坟墓做在朱山,同祖父母的坟茔相近,清明节拜坟就不用两头跑了。我们这带清明上坟,以男方为主,祖父母的坟年年都得祭拜,外祖父母的则不必,要是父祖的坟墓做在一起确实方便很多。
小车在机耕路边停下来,大地充满生机活力,气息扑面而来。抬脸望上去,父母的坟墓掩映于青松翠柏之中,蓬勃的荆棘纠结着芒萁,几乎覆盖了通往墓地的五六十米石阶。哥哥手握草刀劈开荆棘、芒萁,我背着锄头,大姐提着塑料袋跟在后头。塑料袋里装有香烛纸和“金元宝”,金元宝是大姐备办的,由上好的金箔纸折成,状若马蹄。相比于母亲,大姐与父亲相投些,也亲近一些。父亲不抽烟不喝酒,看了一肚子的书,清汤寡水地过了一辈子,没用去多少钱。大姐似乎要给阴间的父亲补偿似的,每年清明都要叠很多金元宝,烧在父亲坟头。
一些芒萁侵入墓园,哥哥刈除了芒萁、杂草,便扒墓地俩角淤积的泥沙,我和大姐在一旁打帮手。坟墓清理干净后,哥哥拿手机拍山景儿,我在三圈石块两条压石上压坟头纸,大姐在三爿门前的坟地点香烛,烧纸钱和金元宝。大姐很虔诚,点上香烛后,合掌拜三拜,再拿石子在左穴墓前画个圆圈,然后在圈内焚烧,不让孤魂野鬼抢走。按照逝者黄纸、生者红纸的规矩,我在左穴墓压好黄纸、右穴墓压好红纸,大姐才烧了一半的纸钱和金元宝。大姐身材瘦长,蹲下去烧纸很吃力,我走过去说,让我来烧吧。大姐起身说,不要急,纸钱一张一张烧,金元宝一个一个来,要不然就不敬了。
也许清明思生死,返回的车上哥哥又提起母亲说的“七十三、八十四”,显得忧心忡忡。对于母亲,老年痴呆症就那样了,一般不会骤然恶化危及生命,危及生命的是她的心脏病。按照她的病情,务必坚持吃药,天天服用。服用的是阿司匹林和他汀之类,每月去医院开一次。可是,母亲常常不肯吃药,有时李姨伺候她服用,她都很抗拒。有一次,竟把李姨手上的水杯打地上去。哥哥说,老妈的心脏病是个不定时炸弹,何时爆炸皆有可能,我们姊妹要有心理准备。
清明后某天下午,我戴上医用防护口罩,去医院拿回药送过去。
我开门进去有股香火味扑面而来,主卧室灰沉沉的木门关着,我抬眼望了眼门上的气窗,感觉窗内烛光摇曳。李姨在书房兼卧室里串珠,串珠是她的副业,一个月可以挣好几百。李姨起身轻声说,头脑还清楚着呢,一早就叫我点香烛。她接过药袋子去说,药丸浪费了不少,有时在嘴里衔会儿就吐掉了。
次卧的门半掩着,飘进铁杆防盗窗的阳光,被衣架、椅腿子切碎成凌乱的图案,落在床前浅青色水泥地上。二十来天没见母亲了,看上去状态有些不好,眼窝似乎凹陷了许多。我想起手机故事里的老太,她提出改名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心里一阵发慌。
母亲望着我说,你怎么想起我啦,一年半载没来过了。
也许母亲认不出我了,或者知道我是谁,却忘了什么时候来过。我笑着说,李姨陪你不行吗?这一年半载学校里很忙,走不开。母亲说,许家村的坟墓怎么那么潮湿,我去看过,到处湿淋淋的。我愣了一下说,你看错了吧?很干燥的,清明上坟时,我们等香烛烧完才离开,担心山上着火。母亲说,朱家祝不地道,见我进去就躲开,我说你不要躲,我出去就是了,便回来了。我说,我爸躲开干么,他不想见你吗?母亲抬手敲敲脑袋说,你爸这儿发昏了,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不知母亲说的是梦中之事,还是在说胡话。父亲在世时,他们夫妻关系怎么样不好说,不过父亲去世前十来年他们就分房了,一个睡主卧,一个睡次卧。父亲去世后,母亲对他是否怀念也不好说,有时好像很怀念,主卧香案上接连数日烛光闪烁,有时一两个月不开主卧门。同时,父亲遗像旁边有时挂上他俩的结婚照,可没几天连父亲的遗像也摘下来了,丢在席梦思床上。母亲的异常行为,使主卧显出些神秘來。
不一会儿,母亲的头脑全清醒了,她把李姨支开,言语也有逻辑了。
母亲说,李姨叫我阿鹊姐了,我现在是许阿鹊,不是许荟琼了。我说,好啊,不怕外公外婆到时候不相认了。母亲说,要改身份证的名字,我也知道麻烦,算了。我说,哥哥说得对,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自己认什么名字就是什么名字,身份证的名字改不改无所谓。母亲说,我去世后,你们不是要供灯念佛吗?那时候的名字得改,你交代念佛先生,灯是供给许阿鹊的,佛也是念给许阿鹊的,而不是许荟琼的。母亲真的迷信了,我点头说知道了,按你的意思办。母亲说,这事你要保密,跟念佛先生悄悄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说,跟哥哥也不要说?母亲说,不要说。
这是遗嘱的意思了,我觉着有些难办。
我们这儿的风俗,办后事的主打内容是为逝者供灯念佛,佛事先生要写文书、烧文书,文书里写有逝者姓名。母亲办后事,要是文书上写许阿鹊,不写许荟琼,我们四姊妹事先都该知道,可母亲嘱咐即便是哥哥也不予说。况且,灵堂里悼念横幅上的姓名、讣告上的姓名也不好办,要是写许阿鹊,人们必定狐疑,也必定有不好的议论。这事应该交代给哥哥才是,不明白母亲为何交代我来办。也许我和她说话相投些,因为我们俩同为教师有共同语言。
没几天,母亲又感冒了。
李姨电话说,许老师可能感冒了,老是咳嗽,喘气吃力,早饭一口都没吃。
我正参与线上教研活动,便跟哥哥微信通话,让他买些感冒药去看看。心脏病患者,有些感冒药慎用,我们交代过李姨,不要擅自给母亲买药。去年,母亲住院是我接洽李姨陪护的,凡事她首先给我打电话。我要是恰好有事走不开,便微信哥哥。有一次,哥哥在野外拍照,便要我微信大姐,我说你跟她说吧,哥哥说还是你说比较好。大姐和闫泽清恋爱时,哥哥偏向母亲,加上大姐一直单着,性情变得孤僻,有时不大好沟通。这会儿,哥哥听完我的交代,说好的,我这就去。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些天我心里老是吓吓的,要是喘气很吃力,还是去住院吧,反正李姨的陪护费也相差不大。李姨的陪护费,包吃包住一月3500元,在医院食宿自理每天180元。我说,你去看了再说吧,疫情严重,都得做核酸。再说老妈对住院很抗拒,不一定肯去。
全市高三语文教研活动原通知是线下的,由于本县七名密接者查出一名确诊病例、二例无症状感染者,便由线下改为线上,活动时间也由三天压缩为两天。活动期间,我既要上观摩课又要给其他教师的观摩课点评,实在是离不开。哥哥知道我忙教研,看了母亲便给我微信文字,说母亲咳嗽确实严重,喘气也很吃力,但不肯去医院。同时母亲变卦了,又提出改身份证名字,而且催促说,不抓紧就来不及了,过些天她就去那边见爸妈呀。我问哥哥,老妈还说什么没有?哥哥说就两点,一是不去医院,二是改身份证名字。看来供灯念佛时要改名,可母亲没和哥哥说,她为何要保密,让我大惑不解。
母亲服用了感冒药,午饭时吃了一浅碗白米粥,咳嗽有所缓解,喘气也温和了许多。哥哥说,我去公安局打听一下,看身份证的名字怎么改,便离开母亲回自家了。哥哥是哄骗母亲,他依旧不想为母亲改身份证名字。哥哥不喜欢长时间待在母亲身边,有一次和我说,不在老妈跟前便牵挂,在老妈跟前听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唠叨,却又有些烦。
哥哥回家当天,县城里他居住的小区、我居住的小区等五个小区升级为管控区了。我立刻担忧起来,要是李姨又来电话怎么办?一天过去了,第二天傍晚教研活动刚刚结束,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李姨说,许老师哮喘了,喘得比昨天还厉害,中饭到现在都没吃。李姨往往把母亲的病况说得比较严重,但我挺理解的,有陪护对象的子女在,陪护者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我只得微信大姐,她所在的小区仍是防范区,做好个人防护则可出入。
大姐毕竟是讲道理的人,她二话没说就去了。
大姐在母亲家住了下来,晚饭后在四姊妹微信群里发消息,说母亲这回真的比较严重,商量一下要不要去住院。商量的结果是,尽量动员母亲去医院,她要是真不肯去,再想想办法。我们都明白,母亲执拗起来,是很难说通的。我争取次日去看母亲,便跟社区电话联系,有急事出小区手续该怎么办。
次日,我还没办好手续大姐就打来电话,说老妈叫你了,她要你过来,好像有什么事。我说我正在办小区出入手续,办好就过去了。
听见开门声,大姐从书房出来,书房里李姨在串珠。
大姐说,说天说地,说了大半夜。我说,都说了些什么?大姐答非所问,说决定去住院吧,你跟哥哥说一声。我看着大姐说,老妈不肯去怎么办?大姐说,这由不得她了。我说,我再劝劝吧,最好是她同意了。大姐说,同意得去,不同意也得去。大姐走了,说她要去做核酸,做好去医院的准备。我望着大姐出门的背影,颇为疑惑。大姐对母亲的事儿一向置身事外,这回却很有担当很有主见的样子,而且说话的口气也同平时的有气无力判若两人。
昨晚,大姐守护在母亲的次卧,防盗窗墙边放了张钢丝床。这张钢丝床我曾睡了几年,有次躺在钢丝床上睁开眼,惺忪地透过山水、石雕画帘布,忽见窗外一弯新月,顿生旖旎情怀。大姐原本也可以睡客厅的,客厅里有张沙发床。那年二姐从泰国回来,雇人从她家搬过来的。
母亲闭目躺在床上,身上的红毯子起伏急促,能听见哮喘声。床上依旧放有零食、水果,我在床前椅子上坐下来,母亲便启开眼皮要坐起來。我帮忙着让她起身靠稳妥后,她说供灯念佛时,我的姓名是许阿鹊,不是许荟琼,你们不要忘记。母亲喘气吃力,说话也很吃力,脑子却似乎异常清醒。我说,不会忘记的,记住了。母亲点点头,放心了。我说,你和哥哥、大姐有没有说过?母亲摇头道,我没和他们说,你也不要和他们说。
母亲说着咳嗽起来,我慌忙给她拍背,母亲却咳得越厉害了,额头上暴出冷汗。她咳嗽了好阵子才缓和下来,脑子却又糊涂了,说出的话莫名其妙。
母亲说,我作孽,对不起你爸啊,没脸去见朱家祝。
我劝她不要说话了,母亲却哭了起来,说我改名字就是因为没脸去见你爸,你爸只认得许荟琼,认不得许阿鹊。我很惊诧,感觉这不是胡话,眼直了望着母亲。她要改名字,不是说担心外公外婆不认吗,怎么是没脸见我爸呢?
母亲努力转过身去,在大木床左边的包包里摸出一张纸来,抖抖索索地递给我。这是一纸亲子鉴定书,我蹙起眉头仔细瞄,是父亲和大姐的亲子鉴定!我愣怔着问,这是……母亲说,你爸瞒着我去鉴定的,临终前才拿给我看。我想问大姐的亲生父亲是谁,但没问出来。母亲说,当年拆散你大姐的婚恋,是我有苦难言啊……
我由惊诧转为纳闷,母亲把这个事和我说,是希望我供灯念佛时千万别忘记给她改名字,还是希望我给大姐透露点什么以博得她谅解?抑或二者兼而有之?我拿眼神问母亲,母亲哭泣着,并无言语之意。我回想起大姐适才的异常表现,心想这个秘密母亲是不是已告诉了她?
母亲哭泣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喘气也不怎么吃力了,却目不错珠地盯着我。我发觉不对头,便带着哭腔喊母亲,母亲仍目不错珠地盯着我……大姐赶到了,哥哥赶到了,救护车也开进担水巷,可是母亲没有救过来,去医院途中就走了。
主卧里其实也没什么,似乎还是以前的摆设,只是母亲和父亲的结婚照找不到了。李姨说她也好久没看见了。
按照本县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白事简办的规定,前往殡仪馆的人数、送葬人数均要控制在10人以内。供灯念佛无法举行,灵堂也就不搭了,讣告也不贴了。母亲的遗嘱不能办理,我心里很是忐忑,总想着要做点什么,如大姐说的,心到则心安。如果一点都不做,一颗心就凌空着。我想来想去,决定代母亲写张道歉书,向父亲道歉,请求他原谅,母亲出殡那天烧在父母坟前。就在执笔写时,我想起了父亲留下的那盆曼陀罗,想起了他临终时出示的那张鉴定书,便有些犹豫了。我百度过,曼陀罗别名醉心花,系剧毒植物,其花香有致幻效果。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便草草写了百多字聊以自慰。
清明过后这些天都没下雨,父母坟墓上的坟头纸,依旧红的红黄的黄,都没怎么褪色。
安放好骨灰盒,摆放好花圈,我从包包里摸出一叠夹着“道歉书”的黄草纸说,老妈入住了,给你和老爸烧点纸钱吧。这个举动我事先和谁也没说,也不是安葬过程的规矩。面对三爿门前坟地上跳跃的火苗,哥哥、大姐都有些迷惑了。由于疫情阻碍,二姐没能从泰国赶回来。
责任编辑:柏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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