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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晶晶:小说《银白的猎场》(一、二)

  作者简介

  刘晶晶,出生:1952年,曾任:文工团编、导、演。原本溪市文联工作,本溪市作家协会秘书长,本溪市文联《溪水》文学杂志社小说编辑,著名作家舒群的秘书。

  在《鸭绿江》《北方文学》《东北文学史料》《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中国文学史资料全编》《文史精华》等报刊杂志发表过小说、散文百万余字。著有长篇小说《战争与性荒》,中篇小说《最后一片净土》《借个绿草地》等。

  现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舞蹈家协会会员。

    (一)

  我下乡在东北辽宁东部大山里,那里狼熊虎豹,獾鹿獐狍,什么野生动物都有,野鸡到处飞,野猪漫山跑。山高林密,原始森林里进不去人,核桃、榛子、橡子,落了满坡,山里红、软枣子、木耳、野菜、蘑菇,满山都是,那里就是动物的乐园。最常见的大型动物就是熊,时常有村民上山采野菜捡蘑菇被熊给“舔”了,不是豁嘴漏鼻,就是脸歪眼斜,还有被熊活活给坐死的。夏天走在山路上,偶尔看见树上站着一只熊,把树顶的树杈掰倒,搂住树干在上面摇晃,左摇右晃是为了让风吹去难耐的暑热,也让行走在山间小道的人,吓得抱头鼠窜。

  我们小队是全公社最沟里的一个生产队,原名叫瑞雪村,大山底下有几块坡地,能长出几株豁牙浪齿的玉米,主要是靠打大柴卖木头为生,比坡下面的生产队生活要好多了。有一个倔强的山东穷小伙,推着一辆独轮车,初夏从山东胶州平原来到我们冻顶山下,还带着自己的老娘,说是来找他会烧砖的堂哥,当时公社不让发展副业,把他堂哥给撵走了,执拗的山东小伙没钱回家,就在山里石崖下,小溪旁,安了家。公社干部给他们家乡打去电话,证实了确实有这么娘俩,因为家里太穷,无法维持生计,就去辽宁东部山区投奔亲戚去了。我们经常到林场去伐木头,差不多几天就从他家门口路过一次,大家都听不懂他又倔又硬的山东胶东话,因为我爷爷是他家邻县山东诸城人,所以我能听懂他的地方口音。他的家也不叫家,就是临时用树枝木棍搭成的窝棚,吃山里的野菜野果,抓溪水里的蛤蟆蝲蛄煮着吃,过着半野人的生活。我非常同情他们母子二人,没事就坐在溪水旁的卧牛石上跟山东老乡唠嗑,知道这位山东壮汉姓何名财,因为和我同姓,所以我非常喜欢他,和财和财,和气生财,他也知道我的名字叫何声,他大笑着跟我说,你爹怎么给你起了一个和尚的名儿呢?我说你别笑话我了,我怕别人都叫我和尚,我让他们把和尚倒着念,叫我尚和。他愣在那儿说,上河?上河是什么意思?我说你就别问了,你就跟着叫得了。我一激灵,大叫道,如果把咱俩的名字加一起就好了!何财愣在那里僵住了,我接着说,叫合生财呀!何财立刻反应过来,太好了,太好了,合生财,和气生财,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山东称老大为伯,老二为仲,以后咱俩就兄弟相称,不分伯仲,咱俩都叫何生财。我们俩在卧牛石上跪拜,掬一捧溪水当酒,激动得像久别的亲人相聚。欢畅的溪水从大山里流出,汇入江河,融进大海。

  我担心地对何财大哥说,你和你老娘,这样过着野人的生活不行啊,家里连盛水的水缸都没有,夏天还可以对付,这山里冬天来得早,再过几个月你就得冻死啊!村里羊圈旁有一间闲房子,要不然我跟队长说说,你搬过去住吧。何财坚决地说,不,大兄弟呀,这山里多好哇!我从小到大没看见过山,也不知道这山里有这么多好东西。在我们平原上能饿死,在这山里想死都不容易。我急忙打断他的话,说,大哥,你可别这么说,你刚来几天,不知道这山里野兽的厉害,野猪大獠牙能把你串死,大狗熊能把你“舔”死,狼能把你锁喉咬死;野蘑菇能把你毒死,进原始森林,瘴气能把你熏死。你又没有枪,又没有刀,即使抓个野兔也扒不了皮。何财倔劲上来了,说,我还就不信了,就凭我这身蛮劲儿,我怕谁呀?我老娘也说这个地方好,山清水秀的,比我们大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好多了。大兄弟,我就不下山了,啊。我看要说服我眼前这位山东犟眼子,他不到山穷水尽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任他在山里住上一段吧。

  我没办法,就跟生产小队长江涛说,何财他娘俩,从山东过来,人地两生,如果冻死饿死在山里,我们也于心不忍,你看这样好不?何财离我们伐木的山场很近,咱们队里借他伐木工具,他把大树放倒,锯成规格原木,聚拢到一起,我们检尺验收,给他记工分,我们队里还多了一个棒劳力,也省去了我们来回奔波的时间。江涛同意了,我们俩上山时找到了何财,和他说了队里的意见,何财当然高兴!咧开大嘴笑着说,太好了!记工分是不是就可以领到口粮了?小队长江涛说,那当然了,是和尚老弟给你说的情,你多劳多得,这可是对你的特殊照顾啊。何财说,如果我砍的木头比别人多,那怎么记工分啊?那就记在你老娘的名下呗。好嘞!何财差一点蹦起来,我这就跟你们进山去学砍木头去。队长大咧咧地从腰间取下来一根用粗麻绳拴的小物件,撇着嘴拷问何财,说,你看这根麻绳拴着一个铁环,铁环穿着一个四棱钉子,你猜猜它是干什么用的?何财拿在手里端详了老半天,琢磨来琢磨去,说,这是江湖上练武之人用的绳镖!队长哈哈哈地笑着说,你别说,还真有点那个意思,但是这根麻绳拴着的铁环比绳镖要大而且结实,前面尖尖的四棱钉子,比较粗糙。何财,我告诉你吧,这是我们上山拉木头用的木鳖子。你锯成的原木有好几百斤重,你一个人绝对扛不起来,拽又拽不动,因为麻绳没地方拴,没地方绑,怎么办呢?就把这个木鳖子钉在原木头上,把麻绳搭在肩上,用力一拽,就把原木拽下山了。何财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问队长,唉,队长这叫什么啦?我大声对着何财的耳朵喊,木鳖子!

  十几天后的一大早,雨过天晴,蓝天如洗。何财跑到沟口迎我们,把我和队长江涛偷偷地拉到一旁,急三火四地说,我昨天在林场边上的空地,离老远看见两个大黑家伙,可能是你们说的大熊瞎子,连打带闹,大家伙可能是公的,就缠住小母熊不放,纠缠了好长时间,你说那么大的公家伙,撒尿的牛牛像个小蜡烛,我也没结过婚,听别人唠过闲嗑,知道那是在交配。咱们胶州的鸡鸭鹅狗,牛羊猪猫到发情期也配种,但是没有它俩叫得那么吓人,它俩嗷嗷叫着缠斗,我怕被它俩发现咬死我,又觉得太刺激了,想看又不敢看,不看又怕错过好戏,我躲在下风处,足足看了半个多钟头,后来我真的害怕被他们发现,冲过来把我咬死,就偷偷摸摸地溜回家了。那个公的大家伙,站起来的姿势,口吐白沫张牙舞爪的比我还高哇!江涛队长哈哈哈地笑着,我更是笑得肚子疼。江队长说,你真的遇见熊了,连我们这些山里人,从来没见过公熊和母熊交配,你真是大开眼界啊,它俩如果不是为了干好事顾不上吃你,你早就被撕零碎了。我接过队长的话,说,你以后看见熊,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我们靠山的这几个村,被熊瞎子给“舔”伤的,坐死的,有好几个呢,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江涛队长说,何财呀,一会儿把你这些天砍的木材检一下尺,我和何声给你背来一些苞米碴子和苞米面,这些要从你的工分里扣。我还带来四瓶地瓜酒,今天干完活,上你家坐一会儿,就当是我们哥们儿给你家温锅了,燎锅底你明白吗?何财这位山东壮汉不知所措,搓着两只手,脸红的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他家搭的那个简易窝棚,只能钻进去就睡觉,一切生活用具都在砬子底下道边上摆着呢。我替他解围说,队长说了,今天让大家提前下班,帮你家在向阳坡上挖一个地窨子,然后大家把午饭带的饼子和咸菜都拿出来,再到林子里找一些可吃的野物,一起吃一顿丰盛的大餐,就算给你家温锅燎锅底了。

  大家听队长说,把今天的活提前干完,就可以收工喝酒了,高兴得撒欢尥蹶子蹦高地干。我们那噶嗒属于满族自治县,满族是游牧民族,盖这种地穴式的地窨子,是得心应手,手拿把掐。在背风40度的阳坡上,把土坡削去一半土,铺平一块空地,南向开门,垒石头搭石板,砌成一个炕,用空心的原木做烟囱,立在山墙外面。然后木匠墨斗放线,小伙子们举起錛子,沿着粗原木上的墨线,砍出两面平板,平板对平板把木头垒起来,留出窗户口,墙角砍出卯榫咬合,山墙就砌起来了。木头有得是,立起几根房柱,落叶松杆子当檩条,椽子插进墙壁的土里,结实紧密的椽子上面铺上草把子,再盖上半尺多厚的土培实,在东南角留出简易的房门和马窗,这种地窨子,地上地下各占一半,就是一个简易的临时住房,能挺一年就不错了,房子倒了,拆下的木材一样卖。二十多个棒小伙,一个多小时就把地窨子建成了,干完活都钻进林子里去找东西了。山里的年轻人,对山再熟悉不过了,挖野菜、采蘑菇、摘木耳、捞鱼、摸蛤蟆、抓飞龙,那是手到擒来,像在自己家的自留地里割韭菜拔小白菜一样。

  我和江涛队长陪着何财烧炕,地中间垒的小灶,火也烧旺了,是为了燎去地窨子里的湿气。队长说,我们老一辈打猎时,都住在山里的地窨子里,地上铺着熊皮,炕上铺着狼皮,隔凉隔热,大口吃着烤肉,喝着小烧,唱着浪曲儿,那小日子过的,天天五迷三倒,踩着云步,地动山摇,醉生梦死的像神仙。不说了,以后再跟你闲聊,咱们下山,把你老娘,还有你家的家当都搬上来吧。

  何财的老娘,是典型的山东老大娘,真是太和善了,心眼儿好得像菩萨,干净、利索、仗义,身子板瘦弱但硬朗,眼睛透出诚实的光亮,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吐口唾沫是个钉,决不食言。她把锅碗瓢盆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前的石子路扫得光亮耀眼,通向小溪的路上,鹅卵石铺得规规整整,那个热情劲儿,让我和江涛都受不了。何财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行李和简单的家庭用具,装了一个独轮车,何财背着老娘,我和江涛推着独轮车,回到了何财的新家。队里的小伙子们,和我们下乡知识青年也都陆续回来了,看见有了锅碗瓢盆,就开始大呼小叫的忙活起来,支灶的,拢柴禾的,拦住溪水憋坝造水塘的,锯粗原木做菜墩的,把采来的大叶芹、刺嫩芽、婆婆丁、刺五加、小根菜、大耳毛、猴腿、柳蒿芽、把蒿叶,在溪水里洗净,有的用热水焯一下。大娘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好多能吃的山野菜都没见到过,就用生硬的山东话仔细地问小青年,这些东西长在哪儿?叫什么名?小青年们就在脚下地里随便一扒拉,教大娘一棵棵的辨认野菜,大娘在嘴里反复地唠叨着,记下一个个野菜的名。有四位当地青年,从野林子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几只活的飞龙,飞龙鸟也叫花尾榛鸡,有野鸽子那么大,最远也就能飞50米,追几个来回就飞不动了,落在树枝上,人猛踹树枝,树枝像鞭子抽打一样,把飞龙鸟打晕落在地上,就活捉回来了。皮剥了,肉带一股自然的醇香味,是做天下第一好喝飞龙汤的绝佳食材。

  大家累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大家围坐在林场的空地上,一大锅飞龙汤,一大盆酱焖河鱼和蛤蟆,碗里,盘子里堆着各种山野菜,石板上堆着红红的煮熟的蝲蛄,撅两根树枝当筷子,白酒瓶在人群中传递着,就着大饼子和咸菜,唠着山里的各种奇闻异事。山东大娘一口也没吃,像在自己家请大家吃饭一样,里外照顾,忙前忙后,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我和江涛实在看不下去,就把大娘按在树墩上,让她先喝一碗浓浓的飞龙汤。何财侧耳静听大家说打猎、采菜、采蘑菇的事,有些俚语土话听不明白就让我给翻译,我知道他是动心了,就叮嘱他,进山一定要带上利器,就是大斧头或者是锛子镰刀之类的,要带绳子,没有好猎犬,千万别进原始森林。你听见大伙说了嘛?熊厉害不厉害?几只花豹能把熊给吃了,野猪厉害不厉害?狼能把野猪逼到悬崖上掉下去摔死,东北虎厉害不?那是我们山里的山大王,去年冬天,我们山那边的一猎户,下了一个钢丝套,活活把一个绝迹多年的东北虎给勒死了。你可千万不能逞能,你可不能学你们山东英雄武二郎,喝醉酒后去景阳冈打虎啊,这嘎嗒是东北,这东北山里有山里的规矩,你的任务是看好老娘,看好山场,注意防火,干好你的活,有饭吃就行了。我的亲哥,你听见没有?我酒喝多了,但说的都是心里话!

  (二)

  秋收忙完了,大家急着进山里去采山货,抓蛤蟆,晾蛤蟆油,采完山货下雪了,封山了!村子里的年轻人,就进林子里去下兔套,撒扁毛霜(把毒药氰酸钾铝塞进玉米脐里)药野鸡,支石板拍黄鼠狼,掏獾子,用小口径枪打狐狸。反正供销社挂牌收购的,山里人给钱就干。雪下大以后,厚到了一定的程度,用马爬犁倒套子,就是把山里砍伐倒的木材,集中在滑道旁的储木场,才能顺着滑道运下山,然后赶着大车或者马爬犁,运到60里开外的火车站。山里人都是狗皮帽子,羊皮袄,厚厚的棉鞋,大手套(手闷子),山里冷,人的哈气把眉毛、胡子、帽子都挂上了白霜,人的扮相个个都像杨子荣。野鹿、狍子、野猪、野兔、黑瞎子,没有夏天浓密树荫的遮挡,都暴露在了雪地上。狍子傻,野鹿精,狍子受到惊吓,一溜烟跑出去很远之后,还要返回到原地去看个究竟,结果被逮个正着。

  北国风光,银装素裹,在冷日的照耀下,显得冰雪世界奇冻干寒,凛冽孤寂。

  东北进入猫冬期,我们点儿的青年都提前回家过元旦去了,我惦记着何财母子俩,总觉得何财是我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家谱里的哥哥,就踏雪寻亲去了。

  何财穿着翻毛羊皮袄,带着狗皮帽子,满脸络腮胡子,像作家曲波写的小说《林海雪原》里打入匪巢的侦察英雄,大娘穿着皮坎肩,看样比以前胖了。听见我的吆喝声,在耀眼的雪坡上迎接我。何财家的地窨子里温暖如春,立在土里的原木桩子,和插在土里的落叶松椽子,有的都长出了绿色的枝芽。我脱掉大衣盘腿坐在炕上,喝着五味子泡的酸水,就和何财大哥和大娘闲唠了起来。知道他们这半年适应了山里的生活,年终还分到了一大笔现金,这边的工分可比山东老家值钱多了,老娘话里话外是让我帮着大哥找对象,我没办法应允,只是含糊的答应着。

  大哥和进山的猎人学到了很多捕猎的本领,这些人也愿意在他们家打尖(吃饭),顺便教他如何剥桶子,如果把兽皮剥漏了,扒下来不是整张皮子,供销社也不收,外贸也出不了口。何财家的墙上挂着鹿皮和獾子皮,棚上吊着一排完整的黄鼠狼的桶子,炕上铺着狍子皮,炕稍还堆了一堆柔软灰白的野兔皮,炭火盆里煨着土豆,灶台锅里煮着野鸡炖松蘑,他们家成了地道的山里猎户了!

  我来找何财大哥的目的,也是为了进山里去转转,开开眼界,碰碰运气,年轻人就是愿意冒险,寻求刺激,玩儿的就是心跳!我把军用水壶灌满热水,斜挎在棉袄外边大衣里面,挎兜里装上几块鹿肉干和玉米面饼子,我扛着一把大斧头,何财使唤歪把斧子习惯了,手握上去能使上劲,不脱手。他手握歪把斧子,腰绳上插着一把镰刀,斜挎了一捆麻绳,我们趟着齐膝深的白雪,向大山深处进发了。

  冻顶山,漫山的白雪,映得刺眼,我俩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搂着一棵一棵大树,借力向山上爬去。山下是灌木,灌木上面是杨、槐、椴、柳、柞,再往上就是松、柏、桦木了。树枝上挂满了雪块,欢跳的松鼠,把雪块震落下来,砸在我们的头上身上。翻过垭口,又翻过一个山岗,阳光照射下的阳坡和背坡,形成阴阳v字形,雪底下落叶植被上,存留着很多滚落下来的坚果,野猪愿意把头埋在雪中翻拱坚果吃。因为沟底有水,森林边上荆棘丛生,动物隐藏在其中也有安全感,所以这个地方是绝佳的捕猎场所。我和何财大哥坐在雪坡上,顺坡而下,手脚并用,悄悄地滑向沟底。

  刚刚爬起身,还没有站稳,突然从荆棘丛中窜出了一只大野猪,这可是300多斤重的公野猪,长长的獠牙,眼睛鼻子间堆满了皱褶,一双小眼睛放射出瘆人的寒光。猎人中传说,一猪二熊三老虎,独往独来的野猪是最可怕的,奔跑速度极快,既能用獠牙穿人,又能用咬合力极强的牙齿咬死人。松油和泥的铠甲,皮糙肉厚,刀枪不入,它的冲击力连黑瞎子都害怕。我们俩是在它饥饿难耐时正面遭遇,如果不及时躲闪,避免和野猪的目光相遇,想躲过瞬间的死亡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何财使出地躺拳中的扫堂腿,在快速卧倒中绊了一下野猪,大野猪因为冲力过猛,连翻带滚的钻进雪窝里。等我们俩想站起身来往林子里跑的时候,大野猪快速反过身来,抖掉身上的积雪,眉眼和全身棕毛上顶着雪沫,大吼着奋蹄扑将上来,它的灵活性是让人无法预料的,迅猛快速,狰狞执拗,不把它认为的敌人挑上天,它是不会罢休的。因为刚才为了绊倒大野猪,300多斤的大块头,加上冲击力,撞在小腿上,即使有棉裤和绑腿护着,这种巨大冲劲的撞伤,一般人也受不了。何财一瘸一拐地奔跑着,我为了救何财,拼命呐喊着,让野猪的视线盯准我,它能判断出对视中的敌意,并且能激怒它,它在行进中瞬间转弯,怒吼着向我奔来,我刚好躲在一棵红枫树的后面,这棵鸡爪槭(当地的叫法)虬遒刚劲,龙爪嶙峋,黑黢黢的树干上老皮暴突。大野猪从斜刺里冲过来,轰隆一声撞在树上,震得树枝雪沫狂落,冻实的树干,被撞出巨大的声响,声震山谷,回荡声不绝于耳,我也被眼前地动山摇的震波给震蒙了,心脏和脑袋都像被震碎了一样。野猪被反弹力撞得滑下山坡,刚刚爬起身来,四肢还没站稳,一低头,鼻孔中喷着白气,发狠拼命地冲上山来。我也缓过劲来,甩掉碍眼的狗皮帽子,从大树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横握着手中大斧头,依仗着红枫树的依托,紧紧地对视着狂怒的大野猪,大野猪是向坡上冲击,但是速度不减,夹风带雪,獠牙闪光,口中白沫散落,唾液飘出一尺多长,口涎立刻冻在了钢针一样的鬃毛上,怒吼着,狂奔着,拼死命向我扑来!我抡起斧头向它血盆大口砍去,并同时侧身躲在了红枫树的后面,只听当啷一声,震得我虎口发麻,大斧头被野猪撞飞了,我也被它巨大的冲力,闪倒在雪坡上,大头朝下,向坡下滑去。大野猪被我的斧头砍去了一个大獠牙,右面的嘴丫子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沫直喷,在雪地中狂跳着甩头,鲜红的血滴,甩在皑皑的白雪上,向朵朵梅花绽放。这种剧痛,更激起了它拼命的决心,猪头上黑红相间,血盆大口暴张,被鲜血蒙住的小眼睛,在找寻着它的仇人,它在暴怒中定位,因为移动中的物体,是它寻找的目标,他嚎叫着狂奔,低着头,能让它的独牙对准我,疯狂地从坡上向我冲来,我是仰天朝上滑行的,抬头看见雪雾中它狰狞的面目,像一面雪墙,像雪崩一样,向我扑来。看它跃起,张着滴血的大嘴,口水和红色的粘稠血液,在空中洒落,整个黑色的身躯,夹带着骚臭味,向我铺天盖地的压来。我临死前本能的自身保护,急忙抬起双腿,连踢带踹,刚好右脚踹在它扁平的鼻尖上,加上急速滑坡时的惯力,大野猪被我踹得腾空翻转,嘴中流出的鲜血,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圆圈,我也被它沉重庞大的躯体,带着连翻了好几个后滚翻。大野猪被摔晕了,我也因为连续的后滚翻,摔得不知东南西北,但是我在天旋地转的翻腾中,最担心的还是野猪的快速反应,它会在我立足未稳之时,用它的独牙,一下子把我挑死,就是用它最原始的冲击力,也能把我的腰撞断,然后一口咬断我的喉管。在我晕晕乎乎最紧张之时,忽听见野猪的一声惨叫,是在哀嚎,真的像过年杀猪一样!我急忙翻身爬起,用手抹去满脸的血沫,看见坡底深雪中,山东大汉何财站在齐腰深的雪里,挥动着闪亮的大歪把斧子,猛力快速地飞舞着,向在雪中挣扎的大野猪,不断地砍去。歪把斧子的手柄,后面是一个弯曲的把,就是连砍带刨,大野猪在雪中蹦跳狂怒,鲜血染红了雪坑,迸溅得何财大哥满脸血红,歪把斧子的把手和手上都是鲜血,他一边锛砍斧剁,还得一边躲闪野猪狂乱的蹦跳,如果一不小心被大野猪的獠牙穿上,不是肉烂就是骨折,大哥在纷乱中看准了机会,把歪把斧子高高地举过头顶,一道寒光闪过,歪把斧子深深地埋在了雪和血水中,它死死的镶嵌在了大野猪的脊梁骨上,脊梁骨的中枢神经被砍断,大野猪还在垂死地挣扎,不断地哀嚎,但是没有了蹦跳的力气,没有摆头咬人的功能了。我蹚着雪,奋力在齐腰深的雪里,把何财大哥拖拽到阳坡的雪地上,两个人喘息着,看着在雪窝里哆嗦颤抖的大野猪,惊吓和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哪是好玩儿啊?这是玩儿命啊!两个不知死活的假猎人,拿着最原始的工具也敢跟野兽搏斗,这不是送死吗?听着大野猪临死的哼哼声渐渐弱了,以为它要断气了,哥俩也从惊吓中反过神来,就向满是血迹的雪坑靠近。哪成想,大野猪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它的听觉听到是仇人在向它靠近,又竭尽全力哼叫起来,我们哥俩又回到原地坐下,喝水,吃鹿肉干,等着它最后的绝命挣扎吧。半个小时了,它还没死!我爬到鸡爪槭的树下,在雪里找到狗皮帽子和被野猪撞飞的大斧头,还找到了不远处插在雪里的一颗野猪大獠牙,揣在怀里。心想,这是多么好的战利品哪,把它挂在脖子上辟邪,这不光是精美的工艺品,每每看到它,这也是我炫耀猎杀野猪的见证。我蹚雪来到大野猪身旁,看准了大野猪脊背上露出一半的歪把斧子头,举起斧子,对准歪把斧子头猛力地砸了下去!“咔嚓”一声,大野猪脊梁骨彻底断了,它在最后一声无力的哀鸣中断气了。

  何财把卷的蛤蟆头旱烟,按在雪里吱吱的熄灭了,吸足了一口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向我走来。他的腿不瘸了,不过脸上还挂着惊悚后僵硬的表情。我们俩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大野猪拽到雪不太深的坡上,大野猪没有家猪肥,因为它常年在森林里奔跑,吃杂食,脂肪很少,全身都是肌肉,棕毛黑褐色,不过经过鲜血的喷溅,全身黑亮,脊背上翻开七八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因为脊梁骨被砍断了,显得弓腰驼背,软塌塌的,没那么威武吓人了。我和何财用麻绳拴住野猪的前肢,俩人像纤夫拉船一样,拽着300多斤的大野猪,往家走去。上坡拽它时,要猪头朝上,因为不能在雪地上呛茬拽,要顺着它的棕毛拽上山就省劲了,下坡时把麻绳绑在野猪后腿上,让它头朝下顺坡往下滑,省力又省时。我和何財财坐在雪坡上,借着野猪体重下滑的惯性,像坐爬犁一样冲下坡去,卷起一溜烟雪,在笑声中滑向坡底。这是几个小时来的第一次笑,是九死一生从鬼门关爬出来的笑,笑声把快要落山的夕阳都染红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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