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第一龙 | “契丹良相”耶律羽之的盘龙纹镜

公元十世纪初，漂泊的契丹民族经过六个多世纪的蛰伏与发展，在政治强人耶律阿保机的领导下，终于在中国北方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这是一个极其强盛的草原帝国，幅员辽阔，尤其在得到燕云十六州后，更是完成了向游牧农耕复合型国家的转变，盛极一时。

如此强盛的契丹民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曾被纳入唐王朝的羁縻统治之下，在与中原的交流中，契丹人学习到更为先进的制度文化与工艺美术，最典型的代表是金银器、白瓷与铜镜，可谓是一脉相承。而契丹贵族受汉文化的影响则更为深远，并形成了独特的审美风尚。本文即以“辽代第一龙镜”为例，一观契丹皇族的极致美学。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鎏金盘龙纹镜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这面铜镜1992年出自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裂缝山辽国宗室大臣耶律羽之墓中，工艺精湛卓越，尺寸巨硕无比，直径达28公分，且通体施以鎏金装饰（虽久历千年已脱落大半，但仍现斑驳金光可窥当年堂皇），是迄今为止所见等级最高、最为精美的辽代铜镜。此外，镜中神龙也是目前发现最早的辽代龙纹，龙躯肥硕雄健，承袭盛唐之韵，亦含皇权之象，是名副其实的“辽代第一龙”。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鎏金盘龙纹镜“细节图”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素材来源“织田信官长”）

镜圆形，仪天之质，象日之轮，镜背铸饰一条躯体强健丰硕，气势磅礴宏大的神龙。龙作腾游寰宇之姿，瞠目张口吞珠之态，而龙珠恰为镜钮，构图巧妙，意趣极佳。龙躯刻画极尽所能，细致入微，颈部纤瘦婉转，弧形优美，鬃毛细密飘扬，凌空之势。与颈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龙身，丰硕又不失苍健，鳞甲层叠分明，背脊清晰，纤毫毕现。四肢舒展有力，力透镜背之感，关节鬃毛飞扬，将神龙于九天遨游的神态刻画的淋漓尽致。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鎏金盘龙纹镜“细节图”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素材来源“疯人二院院长”）

整观此镜，肥硕雄健的神龙将镜背空间填满，似有所指，或为极高等级的契丹皇族为表明身份之尊贵的定制之物。龙为麟虫之长，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变化无日，上下无时。自古以来便被历代的统治者当做皇权的象征，契丹皇族受中原王朝历史习惯的影响，对龙的尊崇则更甚，早在辽建国之前，契丹始祖奇首可汗称其居所为“龙庭”，后改为“龙化州”。史载辽太祖驾崩前“子城上见黄龙缭绕，可长一里，光耀夺目，入于行宫”，这些都是契丹人崇龙的体现。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鎏金盘龙纹镜“细节图”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素材来源“马大夫”）

镜中神龙巨硕无比，曾施鎏金现“金龙”之象，似在表现镜主身份之不凡。根据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专家盖之庸的发掘研究表明，镜主名为“耶律羽之”，这个名字多次出现在《辽史》与《资治通鉴》当中，这是一位在辽国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人物。

（辽·耶律倍 公元899~937年  《东丹王出行图》局部“东丹王” 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注：作此画时，耶律倍已弃国奔唐，被后唐明宗李嗣源赐名“李赞华”，此时东丹国的实际掌权者便是“耶律羽之”）

耶律羽之生于唐大顺元年（890年），契丹迭剌部人，辽国宗室大臣。据墓志所载，耶律羽之的曾祖勤德、祖父曷鲁、父亲金云大王沤思均是契丹的“夷离堇（兵马大元帅）”，他的堂哥正是耶律阿保机。羽之幼年聪慧，“儒释庄老之文，尽穷旨趣；书算射御之艺，无不该通”，长富才能，在辽开国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天显元年（926年），太祖攻灭渤海国，改为东丹国，册封皇太子耶律倍为“人皇王”，留下耶律羽之为中台右平章事（即右次相），虽居四辅之末班，却是“独承一人之顾命”的实权人物，不久即加太尉封东平郡开国公。天显二年（927年），太宗耶律德光继位，羽之迁为左相居四辅之首。

天显五年（930年），耶律倍忧太宗见疑，漂海奔唐，东丹国自此之后实际是由耶律羽之主政，与国王无异。天显十三年，太宗皇帝受大晋之册礼，特召羽之入朝，表彰其为通敏、博达、启运功臣，进阶上柱国，兼东京太傅。会同四年（941年），薨于官，葬于裂缝山上。1992年，盖之庸等人还在裂缝山顶发现辽代遗留下的大型祭台，而在裂缝山底，大型的夯土台基也表明千年之前这里曾有规模宏大的地面建筑，由此可窥耶律羽之葬制的规格之高。

这位辽早期政坛的重要人物，不仅是辽国皇室的中流砥柱，也为契丹王国的建立与稳定立下不世功勋。在墓志中，邢明远这样写到：“身为家宰，手执国钧；于辅政之余，养民之暇；留心佛法，耽味儒书。入箫寺则涤荡六尘，退庙堂则讨论五典。而又为政尚于激浊， 举士不滥抡材。朝推正人，国颊良相。 ”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鎏金盘龙纹镜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再观此面盘龙纹镜，取高锡吉金百煉精制，施范铸之艺，承隆唐之风，甚至比唐龙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施鎏金凸显皇室至尊之气韵。耶律羽之不仅是契丹的家宰国相、皇室擎柱，还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堂弟，配享这面具有帝王之象的盘龙镜应是皇帝给予羽之的殊荣。

而这种殊荣的体现也绝非一例，1992年与此镜同出的还有一件尺寸硕大的龙形铜饰件与金花龙纹银砚盒，而在这件银砚盒的顶部赫然刻着三个大字“万岁台”，由此可见耶律羽之在辽初宗室中的地位。以上三例也是目前所见最早的辽代龙纹器物，对研究契丹文化有重要作用。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龙形饰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万岁台”金花银砚盒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尤使人惊奇的是，与龙纹镜同出的还有一件唐代铜镜，镜背主纹为形态各异的跑兽纹与葡萄纹的搭配，外环一周楷体铭文“练形神冶，莹质良工；如珠出匣，似月停空；当眉写翠，对脸傅红；绮窗绣幌，俱含影中”。这类铜镜主要流行于初唐高宗时期，之后衍生出铜镜史上的大名誉品“海兽葡萄镜”。此镜应是羽之夫人重衮的鉴容之物，亦是象征等级与贵族审美的收藏品（注：辽陈国公主墓中也曾发现一例唐镜）。

契丹民族在唐太宗与唐玄宗时期曾两度臣服于大唐的盛威之下，对中原文明的向往在贵族阶级中体现的尤为明显，而唐代古物，不仅象征契丹贵族的高级审美，亦可抛磨使用。此镜虽做工粗糙，仍被耶律夫妇珍爱，足见在辽代早期，即便是在皇室之中，铜镜也是非常奢贵之物，颇受贵族喜爱。

（辽·耶律羽之夫人重衮  ？~公元941年  “练形”跑兽葡萄纹镜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注：此镜为唐朝旧物，主要流行于高宗一朝）

除了这两件精美的铜镜，羽之墓中还发现数量众多、技艺精湛的金银器，这些金银器的种类丰富，有造型别致的首饰与汉风明显的酒具，如此奢贵之物均为羽之与其夫人重衮生前所用。

耶律羽之位高权重，重衮也非凡俗之女，据墓志所载，重衮是实六宰相之女，升天皇帝之甥，同为皇室贵胄，在羽之薨后，痛孤鸾之独处，增别鹤之悲伤，日夜哀号以至积气成疴，仅十八日后便遽然倾逝，五月十一日将其附葬于裂缝山旧茔。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摩羯纹金耳饰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鎏金錾花孝子图银壶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鎏金孝子图银杯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辽·耶律羽之 公元890~941年  花口金杯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当年威名赫赫的耶律羽之现已成数块残骨，而这面盘龙镜依然在千余年后散发出熠熠晖光，似在诉说主人身前的显赫地位与不世功勋。相较于史书上冰冷的文字，这些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器物似乎更能使今人感受那些鲜活生命波澜壮阔的一生。

注：

文中图片皆来源于可供交流欣赏的博物馆藏品，资料来源已注明，在此表示感谢。

【参考文献】：

［1］齐晓光，王建国，从艳双. 辽耶律羽之墓发掘简报［J］.考古，1996,01；

［2］盖之庸. 万耶律羽之墓志铭考证［J］.北方文物，2001,02；

［3］芦博文，刘威，方建军. 辽代铜镜中龙纹样式初探［J］.文物，1974,09；

［4］郭琴. 从出土墓志探讨辽耶律羽之家族若干问题［D］.内蒙古师范大学，2022,06；

［5］齐晓光. 耶律羽之墓志对文献记载的勘补［J］.文物，199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