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亮程的村庄出发
程予东
看到亮程你的《一个人的村庄》，我愣了一下神，一个人居住的地方怎么能称得上村庄呢？我一贯以为村庄就是很多农民聚集的地方。我熟悉我的村庄，它静静地守在中原的腹地，从来没有想过要搬迁到别的什么地方。它像一个充满羊水的子宫，孕育了我们一茬又一茬的村民。离开的终是想回来，回不来的就在异乡把归程搬到自己的梦里。它还把自己孕育的女儿送到另一个地方，又把另一个地方的女儿迎进门来，这样的送往迎来使它始终保持着张弛有度的气势。
我从自己居住的村庄穿过，邻家的狗伏在门口晃悠了一下脑袋，我以为它忘记了我的声音，我不得不再看它一眼，哦，原来一只蜻蜓落在了它的耳轮上方。十字路口一座经年的庙宇把阳光抱在自己的胸前，一些穿越过无数寒冷的人聚在那里，密匝匝地，他们正对一个把乡音混杂在他乡方言的归人善意地调侃着，“我昨晚回来的。”“你是坐碗回来的，还是坐锅回来的，再给大家伙鼓捣一遍。”归人的脸霎时间红了，再开口的时候，一时躲藏的乡音开始升温，上场。我的招呼里乡音缭绕，还是被他们抽丝剥茧，“怎们像是南方来的啊！”我迎着他们没有门牙的豁口笑，他们也笑。
亮程，我们的村庄就是这样。你的村庄怎么会是一个人的呢？我揣上满身的疑惑在一个夜晚到来的时候悄悄出门。
我在亮程的村庄里串了好几家门，冯四家的炊烟已经锈迹斑斑，亮程自己的家在芥的肌肤穿越的时候，我嗅到了过堂里飘升的温度，可是现在芥的影子呢？被时光叼走了吗？床上的那些从一头滚到另一头的欲望呢？在烛光的微晕里芥眼里盛开的桃花呢？你所想的那些一个接一个站起来的儿女呢？这些落在时间空隙里的生活细节被谁剽窃了呢？是谁的手将它们全部摘走了呢？我在亮程的寂静里捉不回芥在风中飘散的青春和一个个走掉了的亲人们及那些搬到了别处的村里人。我听到寂静的声音在村庄里一遍遍回旋，我自己贴着亮程的文字抛洒的足迹来回晃荡。
亮程走了，一个鲜活的村庄就该是陷入了荒凉吗？在城市里攀缘的亮程啊，你的钥匙在锁孔里是迟钝了还是游刃有余了？我想，是后者吧，不然我去你的黄沙梁的时候，一定会看到你又会把自己安放在一片嫩草里，让小小的虫子在你宽厚的身躯上啄满来过的痕迹，你欣赏着那些红红的凸起，当成春天的花瓣。我还会看到你对着一朵原野里不遗余力开放的花微笑，笑着笑着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朵。
现在连你也把巨大的黄沙梁撂下了，我转了一下，终是选择了落荒而逃。
此时我离自己的村庄很远，离黄沙梁不近，可是我是村庄里的孩子，我知道村庄在的，一直在的。
村子，我逢到了你的村庄，扑眼而来的杂花生树，缀满了我这个路人的发梢，耳朵在鸟鸣里温柔的安歇，你的田野里一垄垄雪白的棉花，金黄的稻谷，饱满的麦穗，成熟的大豆，郁郁葱葱的甘蔗林，均以梦幻的方式丰盈和辉煌我溃逃的贫瘠，亮明的色彩在我的脚下和想象一起飞扬，晕眩，醉了。在你的村庄里看到了那些草垛，他们是内心安静的守护者，把自己的闪亮而多汁的青春交给了忠实于土地的汗水，自己在抽空的岁月里柔软而洁净地拥挤在一起，化成立体感的心灵天堂，诗意巢穴，回忆里飘飞着温馨自足的气息。我是一片从遥远的地方来的带着梦的叶子，张开了自己青黄相间的叶脉，摇落在你的胸膛，多情的女子啊，村子的村庄，是你疲惫的网，安详地只想躺，和草垛眠在一起，那些草啊以自己温情的臂膀揽我入怀，忽略了自己被挤的疼痛。
到村子的村庄里走走吧，不要惊醒她，你会看到一只鸟在枝头呷呷嘴的模样，你还会看到路边的青草以起立的方式对你注目……村庄该是这个样，去吧，不要犹豫。
【原文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6bafb4960102vti6.html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