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国人而言，《红楼梦》无疑是文学领域的珠穆朗玛。但本文仰望的角度不是文学，而是教育学，确切地说，是语文教育学。
香菱学诗一节，出自《红楼梦》第48回“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细细品来，作为老师，黛玉的教学对我们有诸多启发。
相时而教
在我国，《礼记》最早提出了“豫时逊摩”的教育思想。“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不陵节而施教谓孙（孙者，逊也，表示顺的意思），相观而善之谓摩：此四者，教之所由兴也。”意思是说，教学应掌握四种原则：一要有预见性，面对不同的层面，不同的水平的学生群体，要预见到课堂的种种需求和变化。二要把握适当的教育时机，相机进行点拨。三要循序渐进，不可揠苗助长。四要相互观摩，取长补短。其中，时，谈的就是教育教学的时机问题。它强调，教育教学活动应尊重学生身心发展发展特别是认知发展的规律。宏观方面，不同的年龄要学习不同的内容；微观方面，教育教学活动要抓住时机。关于后者，孔子在《论语`述而》中具体表述为：“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纵观黛玉收徒授课过程，不难看出，她既没有打出所谓“包教包会，不会下期免费再学”的招生广告，也没有开设灵童班少年班的打算，而是在香菱吃了宝钗“软钉子”转而主动向她提出拜师的请求之后才答应收徒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实际的教学活动中，林老师从来不搞填鸭式的“满堂灌”教学，而是充分发扬香菱同学的主体性，充分发挥了香菱同学的主观能动性。她的教学大体可以分为三个环节：推荐书目，讲究讨论，点评习作。而在这三个环节中，每一次她都做到了“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且看一例------
黛玉笑道：“共记得多少首？”香菱笑道：“凡红圈选的我都读了。”黛玉道：“可领略些滋味没有？”香菱笑道：“我倒领略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说与你听听。”黛玉笑道：“正是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无理的，想去却是有情有理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些意思了，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
香菱体会到了诗歌“想去却是逼真的”但“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并把问题交给了黛玉。而黛玉则巧妙地将问题又还给了她。不过，这个问题已经具体化、容易化了，所谓“你从何处见得”，意思是理论上你阐述不了，就举个例子吧。我们知道，下文，香菱果不其然举了王维《塞上》的例子，而黛玉，也就顺势对她进行深层点拨。
短短一段文字中，黛玉老师虽然没有学习过心理学、教育学，但她对学生香菱进行了2次引导3次微笑，并成功地引导学生提升了对诗歌的感受与认识，这难道不是最成功的启发式教学吗？
大量阅读
如果没有说错的话，我们很多人学习语文，是从骆宾王的“鹅鹅鹅”和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开始的。但林老师艺高人胆大。她告诉学生直接从王维开始。
“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的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的诗作了底子，再把陶渊明、应、谢、阮、庾、鲍等人的诗一看。你又是一个这样极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是个诗翁了！”
名师就是名师，方法就是与众不同。林老师的方法是只诵读不考试。这要是在今天，她的课堂非被撑爆不可。但不要忘了，林老师的只读不考是有前提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是读得多（至于多少篇自己可以数过来），二是读得透。
古人云，“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古人又云，“转益多师是吾师”；
古人还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信夫！
读写结合
光说不练假把式。香菱学诗终究是要学习作诗。她也和许多人习武者一样，基本功没练好，就想开始套路。
香菱又逼着换出杜诗来，又央知黛玉、探春二人：“出个题目，等我诌去，诌了来，替我改正。”黛玉道：“昨晚月景甚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你就作它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哪几个字去。”香菱听了，喜的拿了诗回来，又苦思一会，作两句诗，又舍不得杜律，又读两首。
这一段文字告诉我们，香菱学诗的过程，就是读和写交融互渗、相互促进、相互提高的过程。
时至今日，很多学生和家长问我，如何才能提高写作能力和水平？我答：多读多写。现在看来，这个说法只对了一半。正确的答案是：多读精写。
为什么？
毛主席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说：滥写一百篇，不如精写一篇。香菱一个题目写三遍，终修正果。
精讲精练
考查一下香菱学诗的过程，黛玉老师关于诗词知识的讲授非常精简，充分体现了她诗家“惜墨如金”的特点。就两句话------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作不以辞害意。”
言于当言，止于当止。简明扼要，是为精讲。
同题作文，一作三遍，终成佳作，是为精练。
两句话，也许不需要5分钟。那么剩下的40分钟课堂时间和许许多多的课后时间怎么打发？林老师很聪明，交给学生。读书，研讨，作诗。
有道是：“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则寡闻。”（《礼记.学记》）
有道是：“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 ” （《礼记.学记》）
《红楼梦》里，林黛玉只是个“票友老师”，是客串一把的，但她教学水平明显要高于另外两个专业教师。一个是当年的家庭教师贾雨村，一个是贾家的塾师贾代儒。前者是政客，后者是腐儒；前者心不在焉，后者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是这个票友老师，以其冰清玉洁的人格、举世不二的才情感染了、征服了香菱，吸引她投到自己的门下，并最终靠自己优秀的教学方法帮其拨开迷雾克服困难变成“诗翁”的。
除了相时而教、大量阅读、读写结合、精讲精练教学理念外，作为老师，我们还看到，黛玉是一条源远流长的河流，是一位授人以“渔”的渔翁，是一尊经常下水作文的诗神。
香菱学诗，是曹先生和封建教育开的一个玩笑？还是曹先生送给现代教育的一份礼物？
作者：惠杉（安徽泗县第一中学）
源自语文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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