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融通，造型奇崛
——读李山楼组诗三首
冯仲平
宋代文学家苏轼首倡“诗画一律”说，揭示了诗歌与绘画两种艺术形式的共同性。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又《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其一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不但诗歌与绘画，其实所有的艺术门类，虽然所表现的对象和使用的媒介不同，但是它们的深层规律都是相通的。
近读画家李山楼组诗，于“诗画一律”说更深有感触。他的《春望》《古道采风》《醉墨吟》，均刊载于《滏漳诗苑》2021年第2期。读之感觉耳目一新，透过白纸黑字，马上可以感受到音响和画面的强烈刺激。如其《春望》云：
码字犹如绘画，本来是一张白纸，随着画笔的涂写和键盘的敲击，白纸上出现了印迹；只不过绘画是直接将形象呈现于纸上，而诗歌则须借助大脑的综合功能，将抽象的方块字转化成形象的画面而已。记得一位学者说，一个出色的画家，通过努力未必可以成为诗人；而一个优秀的诗人，经过专业训练则可以成为画家。此话不免有点绝对，但是也有一定的道理。十几年前初识李山楼先生，非常欣赏他的画风，他也曾赠过我一幅作品（雪梅），感觉他的功力很深，这次读到他的诗作，恰好可以对比和印证——记得以前看过歌德说的一句话：“只懂一门语言的人，其实什么语言也不懂。”此话虽然有点极端，然而只懂得一种艺术的人，肯定没有懂得多种艺术的人对艺术的理解更为全面、深刻、独到。因此，我读李山楼先生的诗，干脆直接将它当做画来欣赏感觉更好。
如同王夫之所说，优秀的诗人必深通物理，蝉一般在炎热的中午“知了”，鸟儿则在清晨的时候“啁啾”，此乃物性使然也。“万树”丛集，给人面对泼墨山水的感觉，浓绿的色块高低参差，厚薄相间铺满画面；“鸟声喧”，给人的感觉是鸟声充盈两耳，此起彼伏，应接不暇。时间是清晨，花儿的颜色格外鲜艳，“晨花红欲燃”，堪与杜甫“花重锦官城”比肩。移步换景，乃是古代绘画的方式，近景如此，远处呢？云蒸霞蔚，朝霞漫天，何其壮丽也哉！诗人由近观到远眺，引领读者欣赏这美好的清晨时光。作品的整体格调高光亮丽，生机勃勃，给人以“胸胆尚开张”的豪迈感。而且，这幅画面随着气势的流动，自然而然地溢出了画框的束缚，与整个天地宇宙浑然一体，“篇终接混茫”，磅礴的气息波涛汹涌。再看《古道采风》：
如果说前一首重在空间景物的呈现，这一首则引入了悠远的历史维度。诗人凝视这眼前的“茶马道”，思绪飞向了遥远的汉唐时代。汉唐之风，代表着华夏民族的阔大境界和文化辉煌。看到首联，耳边似乎瞬间响起项羽《垓下歌》和刘邦《大风歌》的吟唱，铁板铜琶，镗沓交响。华夏民族厚重的历史积淀，在诗人的笔下举重若轻，由眼前的“初登”，一下子就穿越到了汉唐，这种笔力给人以铿锵慷慨的激越震撼。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有一句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确，如同婴儿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的过程，完全浓缩了人类的漫长进化史那样，只要我们当前可以知觉的事物，无论它经过了千年万年，就依然活在我们的心中。人类不同于其他动物，就在于它能书写自己的历史，心灵的空间和时间，远比物质的宇宙广袤而阔大。在前两句中，诗人迎着时间的锋芒回溯过往；后两句“目尽千溪水，囊收万壑松”，诗人站在空间的制高点上，俯瞰匍匐于眼底的万千气象。这是何等雄健的胸怀与气魄！最后看《醉墨吟》：
从艺术的深层规律看，所有的艺术都是造型艺术，绘画、雕塑、舞蹈自不待言，即使最抽象的音乐艺术和次抽象的语言艺术，也无不如此。画家运用笔墨进行平面造型，雕塑运用金属和泥土等材料进行立体造型，舞蹈通过肢体姿势进行动态造型（亮相也是动态的瞬间而已），作为语言艺术的诗歌和时间艺术的音乐，同样都属于造型艺术。这首《醉墨吟》，单纯作为诗来读，显然辜负了诗家的良苦用心，或者说无视了作为画家的独特优势和艺术功力。
吾读此诗，想见吾友，双目炯炯，凝视“胸中之竹”，左手轻展画纸，右手饱蘸浓墨，聚精会神，追逐稍纵即逝的虚幻意象，于是——醉墨洒落，春山耸立；接着，自由挥洒，随物赋形；然后，由近及远，白云升起于松林之上，飞瀑悬挂于绝壁之间。呜呼！快哉！酣畅淋漓，如同深沉的老杜，“诗成珠玉在挥毫”；又如潇洒的庖丁，悠然自得，“善刀而藏之”，秘技岂可轻易示人！
文似看山不喜平，画有沟壑贵奇崛。我可以大胆猜想，山楼此组诗歌，应有精彩的画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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