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乱象不胜烦,白骨方知天地翻。
懵懂初心惊一幕,诗人束手更无言。
乐府叙事诗有一个传统,就是用有镜头感的典型场景典型人物典型事件来传达时代大背景下的小人物的故事,以诗中之一斑,画社会之全豹。乐府名篇如《孤儿行》、《妇病行》、《十五从军征》等,都是如此。
王粲这首“西京乱无象”择当时逃离长安的大背景之一角,画出了那场乱离中最催人断肠的“别离”。
在逃离西京路上的王粲,当年只有十七岁,对于一个生于汉末“八骏”之家的贵公子来说,他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和阅历去面对那场乱离,就被大时代的激流卷进了难民的队伍里。
如此之大的落差,对他冲击最大的不是死亡(他还没有机会认识到这一层)不是乱党,也不是国破家亡的忧心,就逃离西京这件事而言,他受到的最大冲击就是别离。
所以,究其根本,创作“西京乱无象”的最初的冲动和最终的结果都指向“别离”这个主题。
前人对这首“西京乱无象”有个普遍的共识,就是他画了一幅乱离中的难民图,但这只是这首诗的一个副产品,在全诗中,诗人作为主体角色,他对这场乱离的认识有个深化的过程。
回顾全诗,我们不难发现,诗人写了几个别离的场景,这些别离由浅入深,最后达到极致,他对这场乱离的认知也由浅入深,他脆弱的诗心在那个让他震撼的一幕中被撕裂、滴血,那是一种比死还难忍受的撕裂。
诗人从一开始就在别离的气氛中,对于他而言,这场乱离到他出门之际,还只是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首句“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比起曹操的《蒿里行》文姬的《悲愤诗》来,这更像是一句“套话”,笼统而空泛,一个“方”字,透露了诗人与这场乱象的距离感。
“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的说法,只是传达了他对不得不背井离乡的不满,并没有多少逃难的意识,而更像是贵家公子在奢侈地挑三拣四,对长辈给他安排的“未来”表现的厌烦。
接下来亲友对他此番出行的反应之激烈,也让他心生疑虑,他此时的情绪状况,似乎与“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的“热烈”场景有些距离,对于他而言,此番离京,与此前可能有过的其他别离,并没有象亲友表现的这样不同,他仿佛还在懵懂之中,这一切都透露出他对这场动乱的灾难认识不够,上路之际,他还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这一场景足以让人震撼,可是比起曹操“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描述,这里似乎欠缺了一些感性的连带,“无所见”所流露的游离和隔膜,让读者没有办法对这一场景生出太多的牵挂,这一个“无所见”,带着几分见怪不怪的漫不经心,虽是白骨遍野也无法让读者生出唏嘘的情愫。
到此为止,诗人好似仍然难以进入状况。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从懵懂中惊醒,或许,从这一刻起,他才有了一个脱胎换骨的转变。
从形式上说,这部分的铺垫压得很稳,“西京乱无象”不能摇其神,“朋友相追攀”不能动其意,甚至“白骨蔽平原”的惨象也不能在他的心中掀起多少波澜,这就留下一个伏笔,让人期待比这更震撼人心的情境。
然而,如果说诗人为了吊起读者的胃口而如此“奸诈”地“盘算”,那就未免亵渎了一颗纯净的诗心,王粲身边又没有随行记者和如痴如醉的粉丝,他逃难途中如此作秀又为了哪般?
最成功的创作总是离不开真实的生活和真切的感受,王粲没有什么心思去精心设计这个结构,也没有精力去左顾右盼观察未知的读者的反响,甚至他也应该没想过要为后世留下这一幅汉末动乱的难民图。
他只是真实地记录下沿途所见,记录下所见中那让他的心震颤的一幕,记录下这一特殊旅途中让他脱胎换骨的那一场景。这个场景之后,他的情绪从“烦”转向了“忧”,他开始反思这场动乱,反思动乱的根由,仿佛第一次,他的心里开始认真地呼唤天下太平。
梦也无声 著名诗人、诗词评论家,中国古典诗歌的爱好者实践者传播者,作家、影视编剧、影视策划人。
作者:梦也无声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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