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前三后四挂清明”,在清明节前后,我父亲都会回到渭洞老家,去给爷爷和曾祖父挂清明吊。
老家的土话,喊爷爷叫大嗲,喊奶奶叫细嗲,喊曾祖父叫老嗲。后文我就这样叙述,各位看官也先心里有个谱。
大嗲过世得早,90时代初就早早地离开了我们,老嗲过世的时间就更早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大嗲是很疼我的。我还依稀记得,小学离我老家有四五里地远,大嗲住的地方在我去上学的路上,离我家里大概有一里地远,那个屋场叫袁家里。
小学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都会一跑一跳的,快到袁家里的时候,远远的我就会看到大嗲坐在路边屋子外面的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一根香零山香烟,烟都快烧到烟屁股了还舍不得扔。
看到我跑近了,大嗲就会喊我要恰点茉莉(吃点什么的意思),我就说我要吃糖,吃瓜子,然后大嗲就会回一句“好咧”,从他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毛钱来给我,或者是从荷包里拿出来几颗糖递给我。
我接过大嗲给的一毛钱或者糖粒子,就会说一句“谢谢大嗲”,然后就飞快地跑开了。而这时,就会有几个小伙伴跟着我一起跑,想跟着我蹭糖吃。
大嗲离开我们之前,人的精神状态一直还是蛮痛苦的,躺在床上一直都是咳咳咳,咳完了就会吐出一大口浓痰来。这是我童年的阴影,我想他之所以会咳得厉害,与他一直吸烟很有关系。大嗲健在的时候一直都喜欢抽烟,现在看来,估计他那会肺里都是漆黑漆黑的了。
自大嗲去世后,面对烟民或者有烟瘾的人,我内心一直都带着一丝厌恶,从小孩子的角度讲,就是香烟这个魔鬼把大嗲带走的。
爱我疼我的大嗲去世了,当时父亲和他的兄弟们把他埋葬在了袁家里屋场的后山。
天晴路好走的话,从山下走上去到坟头大概5分钟,下雨了路滑而且泥泞不堪,走起来大概就需要10分钟了。
怎奈清明时节一到,细雨就纷纷下个不停,每次挂清明都会给我留下泥泞的深刻印象。
记忆中,我还是去过几次大嗲的坟前祭拜的,一般也都是跟着父亲一起来的,大年初一的时候来过,清明前夕也来过。
每次在山下的时候,父亲总是会在老乡家里借一把柴刀,然后老乡看到了我,就会在一边问“老袁,这是老几啊”,父亲就说是老四。然后老乡就说“哎呀,好多年没见了还是很像,跟小时候变化不大”。
而我在一边也只是笑笑,毕竟我家从这里搬迁到麻塘已经二十多年了,乡亲们的容颜都已经淡忘了。
老乡又招呼说进屋喝杯茶再上山,看我们推脱不进屋,有时候他们干脆就用塑料纸杯泡了老家的椒子茶端出来递给我们来喝。
又聊了几句之后,我们谢过老乡,一起从山下往大嗲的坟头走。
细雨纷纷,山路泥泞,风儿和雨儿在这时似乎也跟着我们一起寄托哀思和怀念吧,加深了我们对长辈的记忆。上山的路不长,却能在我们心里记一辈子。
就这样,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就走过去,带来的是裤腿与鞋子上沾满了泥水。
到得大嗲坟前,父亲就开始干活了,一会儿工夫,他就拿着柴刀把坟前坟后的杂草和小树都剁了,汗水也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裳。
前些年没有禁炮的时候,父亲就会在大嗲的坟头放上清明吊与塑料花,然后放一支鞭炮,噼噼啪啪的声音过后,父亲会对着墓碑说“魁嗲,恩拉嘎还是要保佑你的孙子呢,保佑他们平安健康,有恰有穿,事业有成啊”(备注:大嗲名讳袁魁吾),然后拜几下,这时候我和哥哥也会跟着拜一拜。
父亲每年都会到大嗲、老嗲的坟前祭拜,他的小姑(我的细姑嗲)嫁到了市里,很少回到乡下来祭拜,有时候她见到父亲了之后,偶尔还会问起大嗲、老嗲的坟前是不是清理了,有没有长草之类的,父亲就说每年都有清理,让小姑不要记挂。
大嗲的坟墓我是能清楚地记得方位的,而老嗲的坟,我之前还一直都没有去到过。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有一句台词非常的催泪:“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当时看电影时我也是眼泪哗哗的,是啊,斯人已逝,如果后人们还把他们给忘记了,那才是真的悲哀。仿佛他们就真的被人从历史的花名册上给划掉了,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今年清明节前夕,我回到了家里,想着能和父亲、哥哥一起到大嗲、老嗲的坟前去看看,尤其是想到老嗲的坟前看看,毕竟也是一脉相传的亲曾祖父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还从来没有来到过老嗲的坟前,心里也是一直感觉有愧。
大嗲的坟墓在袁家里屋场后山,而老嗲的坟头则在江平老家的后山上,两处相距也有三四里地远。
往年的时候,每次我跟父亲一起来祭拜的时候,父亲都是让我在老嗲坟头的山下等,说山路崎岖不好走,他一个人上去看就好了,而且老嗲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我,我没有过去看他,他也不会怪罪的。
这一次,我想着还是一起去看看,路再崎岖再难走,那里埋的也是我的祖辈啊。于是就跟着父亲、哥哥还有叔叔一起往山上走。
这一走,还真的是发现了难处,我们把车停在了山下不能继续开的地方了,然后要爬过一处乱石堆,然后下一个小坡,再跨过一条涨了水的小溪,然后又往山上爬坡,印象中是又爬了两次坡,中途还下了一趟坡。
哥哥由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来给老嗲祭拜过,很熟悉这段路,叔叔这次也是第一次来老嗲坟前祭扫,他们俩就拿着东西走在前面。而我则跟着父亲的脚步往前走。
一路上湿漉漉的满是泥泞,滑溜滑溜的山路上,父亲居然走得很快,很快就把我甩在了后边。看着父亲走得稳当,我还是蛮佩服,毕竟也是71岁的老人了。
来到老嗲的坟前,大家都已经是大汗淋漓了,父亲照例还是拿着柴刀在坟前坟后清理,哥哥绕着坟墓观看,看到坟边一棵竹子长得快遮住了光线,他一脚就把竹子踹倒了。按照老家的习俗,挂清明的时候,要把坟前坟后的草木、竹子都斩掉,不让坟前长满杂草,这是后人对逝者、对长者的尊重,不然有人就会说:“人走了,坟前还长满了草木,肯定是后人把他给忘了。”
父亲之前开玩笑说,等他老了之后也要埋在老嗲的坟边,和老嗲一起,因为当年老嗲也很疼他。
这次来到老嗲的坟前,我就笑着对父亲说:“你看这条路这么不好走,等你百年了之后送葬的队伍要把你送上来这里都难,何况还要我们今后来祭拜。说真的,将来我们自己都不会愿意来给你上坟的,这样你还能指望我们的下一辈帮你上坟吗?”
父亲苦笑着说:“算了算了,今后死了不葬在这里了,太远了麻烦,你们给我找好地方就可以了。”
想起之前,我好几次和父亲一起来祭扫的时候,每次到了山下,父亲就让我在下面等,他自己拿着工具和清明吊上山了,每次来回怎么都得半小时以上。
我当时还不知道上一趟山到老嗲坟前是这么的不容易,这次自己亲自走了一遭,才发现,这坟地选的太奇怪了,在这山林中间,上上下下的也真是太不方便了。
当然,站在老嗲的坟和大嗲的坟前,都可以看到山下开阔的风景,倒是视野很好。可能这是当时选择埋在这里的缘由。大嗲当年去世的时候,选择了和细嗲合葬在一起,而没有跟他的父亲——老嗲埋在一起,估计也是觉得老嗲的坟太难走了吧。(备注:细嗲是奶奶的意思)
老嗲,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无法在我的记忆里拼接出相貌来,我只能在父辈们的言语中自己想象。而大嗲,我倒是还清楚地记得他的,当然相貌已然很模糊了,只是他的慈祥和他对我的爱怜,我还记得好清楚呢。
或许老嗲对父亲,当年也是这样地充满慈爱吧。
写到这里,眼睛又湿润了……
笔者简介:
袁腾,湖南岳阳人氏,曾求学于帝都,工作于特区,曾在传媒行业浸淫多年,喜欢写些文字,拍些美图。文采稍逊,望众看官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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