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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其他普通的控制欲可不一样”
这年头,在网上发言,要想不踩到雷区,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谁也无法预料在什么时候就触碰到了哪一位的敏感神经。虽然我也因此挨骂无数,早就习惯了,但这一次还是有点不一样。
起因是我日前在《生活还有其它可能》这篇里,谈到中国的家庭生活里,人与人之间的紧密关系:
电视剧《漫长的季节》中,让我印象颇深的就是人际关系的粘缠:王响夫妇对儿子王阳、沈栋梁对养女沈墨、沈墨对王阳,尽管做法不一,但其实都在说着同样令人窒息的话:“我只有你了。我不能失去你。”
我以为这只是很平常的分析,何况全文也不是为了谈这部剧里的人物,就此一笔带过。没想到的是,这篇在小号转载时,正是这段话激起了一位读者强烈的反感。
反感沈栋梁这个角色的,肯定不止她一人(我也是),据说饰演他的侯岩松被骂到只能关闭微博账号评论了。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她投射在这个角色上的道德厌恶格外强烈,简直隔着屏幕都扑面而来。
说到做到,她确实已经取关,我不是还想拉着她的衣角说“你听我解释”(那或许也徒招她厌恶),但我觉她的反应倒是很有意思,值得分析一下。
她为何对我那段话如此反感?我想是因为,在她看来,将沈栋梁的罪行与“正常”的亲密关系并列,等于把他的罪大恶极轻描淡写。这是一种个案思维,否认普遍性而强调特殊性——同样是人际粘缠,差别大了去了,岂能混为一谈?
然而,在我看来,重要的不是亲密关系中的道德行为,而是过于粘缠的人际关系本身就有碍于人格的独立成长。
心理学家弗洛姆在《为自己的人》中犀利地批判了这种关系的本质:
共生关系的积极形式是虐待狂,吞没他人的冲动以各种合理化的方式表现出来,例如,爱、过分保护、“正当的”统治、“正当的”报复等等;它也表现出与性冲动混杂在一起的性虐待狂。虐待狂所驱使的所有形式都可追溯到这样一种冲动,即完全控制他人、吞没他人、使他人成为一个任我们意志所摆布的无依无靠的对象。对一个无力者实行完全的统治是积极的共生关系的本质。

他进而指出,有些家长看似很爱自己的子女,但其实是一些“仁慈的虐待狂”,他们“力图以自己的全部力量来防止一件事的发生,即他的对象获得了自由、独立,因此就不再属于他了”。

在东亚文化里,这种支配感经常表现为这样的话语:“我那么爱你,你要听我的。”也就是说,“支配”与“疼爱”互为表里,并且这种宠物化经常是在狭小的家庭范围里针对最亲近的人。

《身为女性的选择》中,上野千鹤子和信田小夜子在对谈时提到,日本人经常把“没了他我活不下去”这一粘缠关系的说法换个方式,自我欺骗地表述为“那个人没了我就不行”。有些父亲在表达自己爱女之心时也常说“我绝对不会放过夺走她的家伙”,上野说,“每次一想到这种话,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正是基于此,我认为《漫长的季节》里那三组人的关系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差别在于道德和具体行为:沈栋梁在养女面前表现为一个性虐待狂,是这种粘缠关系变异的一个亚形态;王响夫妇为了阻止儿子王阳自由行动,将他捆住手脚(边捆还边说“儿子,你忍着点啊”),软禁在家;而沈墨,虽然对养父沈栋梁激烈抗争后得以摆脱其控制,但她对王阳的相处模式仍然是粘缠的——她一再哀求他:“我只有你了。”

为方便理解,我试着用一个简单的四象限图来解释:

对有些人来说(那位取关+举报我的读者想必也是),好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和坏人所施加的控制,完全是两回事,因为关键是纵轴;但在我看来,不能寄望于他人的德性,从过于粘缠的关系中疏离出来,才是获得人格独立的关键。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听了太多这样的故事:有些女孩子从小和父母的相处模式就是亲密而不独立,这让她们长大后吃尽了苦头,因为这往往就变成一个运气问题——看你遇到什么样的人了。
更难的是,有些父母对子女是既奉献牺牲、又全面控制的——实际上往往如此,因为如果有一个人能无微不至地照顾你,那也就意味着他能全面控制你。这看起来“既好又坏”,让子女产生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但从个体独立的角度而言,保持适度的距离都是必要的。
这并不是说我不要亲密关系,只不过,我理解的那种“好的亲密关系”,并不取决于他人的德性,而是以独立性为基础的——首先要确保个人的权利和自主,然后再谈自发自愿的彼此依恋。
这些道理,我其实不厌其烦讲过很多次,但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听得进去。就在前两天,还有人私信给我说:“用理性分析对待网络喷子当然有一种碾压的快感,但没有用,写出来也只是取悦自己而已。”
所谓“有用”,想来是指推动社会改变,这我人微言轻,也不期望,写下来,只不过是给出一种解释,你不喜欢,那别看就是,实在看不过,那骂几句也行,取关当然也没问题,但转手就举报,这真不是个好习惯。我们没办法把世界净化成符合自己单一的道德观——或者说,如果可能,那这样的世界也会相当可怕。
当然,我也知道,很多人并不在意这些抽象的底层逻辑,也肯定会有人说“你不能理解一个女生对强奸犯的极大厌恶”,但像这样的思维方式,其实和性别身份无关。我很早就发现,中国人更喜欢“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更愿意代入特定人物的具体处境来理解其行为,再加上对道德和动机的强调,有时甚至同样的行为会得到迥然不同的道德评判。
十多年前有一次,我谈到诸葛亮其实也架空了后主,在权力构造上,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没有本质差别,只能取决于双方的信任关系和道德高下,却没有制度保障。一位朋友对此相当震惊,他激烈地批评我“不辨忠奸”,“刻意标新立异,读书都读傻了”,在他看来,诸葛亮和曹操,就算都专权,那能一样吗?
对人的具体处境,当然有必要细致深入地去把握,但试想想,晚清民国时期那些买卖子女的父母,也总是强调自己的特定处境是值得同情的,设法得到法外开恩、从轻发落。正因此,我们才有必要反思那些结构性的因素,揭示那些更为根本的底层逻辑,否则就难以跳出历史的循环。
这些话可能不讨人喜欢,但只要还能说,我还是想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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