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故肖岩傅公圹记》记载宋末元初隆兴路进贤县（今江西本县）一位世代行医之傅居安在元世祖至元二十九年（1293年）以医官身份被迫前往从军前往征爪哇的历史，具有较高历史价值，可补充正史对于元代征发江南军民讨伐海外史实之不足。此外本文利用其余四块新出土碑文对比研究，其中两块为傅居安同县之医士，另两块为江西铅山县祖孙医士。这些记载丰富我们对宋末元初江西医士的了解，以及对探讨宋末元初世医家族有助益。
关键词：《元故肖岩傅公圹记》；爪哇；医工提领；世医
一、《元故肖岩傅公圹记》志主生平
江西省进贤县《元故肖岩傅公圹记》，高97公分，宽50公分，2013年出土于南昌县塔城地区，现藏进贤私人藏家。我们根据墓志原石，把墓志铭原文录出。
元故肖岩傅公圹记
先公讳居安，字则深，姓傅氏。宋中书侍郎献简公尧俞裔孙。先由孟之济源来洪之进贤之北岭，六世至高祖俦，尤笃友爱，以莫如名堂，邑令崆峒缪公以诗美之。俦生鲁大父名纯夫，字林厚，馆甥于南昌长溪姚氏。生大父泾，字清仲，渊源家学，有志功名，值举业中废，唯以仓扁济人石林。吴公元合扁其名其堂曰：“遗安”，晚年教授本路医学。先公其冢嗣也，幼颖异，所业杰出侪辈上，率为乡先生器重。性资刚明识趣，超迈不为趑趄嗫嚅态，人有急，救之；有丝，解之；不作威；不市恩；不沽名。乡人德之者，不容口世。先业得轮扁不传之妙。至元壬辰时，用兵海道，所司以医工提领随军，人皆危惧，而求免。先大父忧形于色，先公曰：“不遇蟠根錯節，何以别利器，郎奋身当之”。及还，优补本路医工提领。先公曰：“吾亲老矣，岂可以斗升之禄，违甘旨之奉乎”。遂掉鞅来归，辟田园，新堂构，日以娱亲为事，岁馆名师，教子若侄，宾友过从，率将礼意宽居。胡公霆桂扁所居曰：“肖岩”，人以肖岩称之，日惟以药物济癫连，未尝责报，人谓厚德如此，天将有以寿公者当何如。乃泰定乙丑十有一月，偶婴微疾，越五日，而不可为矣。时是月十有九日矣，呜呼痛哉。公生于宋咸淳乙丑七月廿九日，享年六十有一。娶樊氏先五年卒，继郭氏子男四惟一、惟善、惟明、惟志、女一妙珍。明年丙寅十月十有五日乙酉惟一等忍死奉柩与先妣合葬于塔城山，去家五里而近，诸孤不肖不能丐铭当代立言，君子以著先德，谨按族谱及闻之诸父舅氏者，沥血书诸石，而纳之幽宫，后之人尚哀念之哉。
泰定第三岁丙寅前葬一月子惟一泣血百拜书 临江路新喻州儒学教授熊尚填讳并纂盖
该墓志铭主人为傅居安（1265—1325），字则深，先世为河南孟州济源人，后定居洪州进贤县北岭，北岭位于进贤县治东北十里，上有巨石奇峭，高五十丈，绵亘五里，风景秀丽。高祖父傅俦，性格友爱，进贤知县谬公有诗赞美（遍查历代《进贤县志》，宋嘉定七年有进贤知县谬瑜，疑即谬公），祖父名傅纯夫，字林厚。父亲名傅泾，字清仲，科举功名虽然不彰显，但是有家传医术颇为人称道，晚年授本路（进贤县隶属龙兴路）医学教授。傅居安为人聪颖，医术也高超，得了家族医学真传，特别是针灸医术，据墓志记载他经常为善乡里，不图回报。傅居安的先祖为傅尧俞，《宋史》有傅尧俞（1024—1091）北宋时人，原名胜二，字钦之。郸州须城（今山东东平）人，徙居孟州济源（今属河南）。未及二十岁即举进士，入仕初由县官渐至殿中侍御史、右司谏，因反对新法被贬，一度削职为民，宋哲宗朝，官拜给事中御史中丞、吏部尚书兼侍讲等。元祐四年至六年，官拜中书侍郎。为官三十载，为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重臣。如果圹记是真实的话，那么傅居安家族来到南方进贤县，以行医为业，可以算是家道中落的一种标志，也是他们家世代医学勃兴的契机。傅氏家族女眷也颇知书，持家有道，据新出土《故赵孺人傅氏券右》记载：孺人姓傅氏，讳妙浄，世为洪进贤北岭人。曾祖讳纬，祖汝谐，父大有，母璩氏。孺人天性慧敏，女功事不习而能。至大庚戌归于我，敬戒无违。先庐在邑之东方，阖门聚处者众，而事上待下，咸适其宜，亦难已。此妇人名傅妙净，与傅居安女名傅妙珍同辈，又为同时之人，所以亦能想见傅居安家族女眷教育情况。傅氏世代业儒之家族风气，连女眷都浸染儒风，相夫教子，持家有道。
我们从墓志铭可以知道，傅居安从两百年前从孟州济源县迁往江西洪州进贤县，在进贤县居住了六代，时间应该是在南宋初年，或许是靖康之难的缘故使得他们南迁。他们家是医学世家，虽然傅居安父亲傅泾“渊源家学，有志功名”，但是“值举业中废，唯以仓扁济人石林”，所以他们家里还是世代医学家庭，傅泾为南宋隆兴路的医学教授，但是举业与医术并重的学习，使得他们家族身份有了两重性。宋朝职业医生文化水平，也在宋廷引导下提高。《宋会要》记载宋廷规定医学教授要会这些基本的医学技能：
医学教授 ，讲一经，谓《素问》《难经》。其讲义，逐月付县。学生分三科：兼治五经内一经。方脉科，通习大小方脉、风产。针科，通习针灸、口齿、咽喉、眼目。疡科。通习疮肿、伤折、金镞、书禁。
宋廷对医学教授要求“通医术能文者”，而且每州选拔一位。这些在宋代以后都被称为“儒医”，宋代以后儒医文化占据了中国医生的主流。刘伯骥根据《宋会要》的材料，明确提出来儒医概念开始于北宋徽宗政和时期，也就是上述医学诏令颁布的年代。可以说这些由当地医生选拔来的医学教授，都具有相当的文化素养，在当地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墓志铭》提到的谬瑜是进贤县令。胡霆桂，字直翁，江西西路进贤县人，著述甚多，号宽居先生，宋开庆元年（1259）进士，做过铅山主簿，明代金幼孜称胡霆桂为隆兴路“乡之先达”。墓志铭填讳并纂盖儒学教授熊尚，出身江西丰城名族熊氏。吴元合则有《（正德）建昌府志》记录，为宋孝宗时期人，是名儒吴伸、吴伦之后。我们可知这些人构成了傅居安家族交往重要的人脉圈。
中国医衔，当以唐宋为一大界。自唐以前，医者多守专门投受之学，其人皆今草泽铃医之流。... . 自宋以后，医乃一变为士大夫之业，非“儒医”不足见重于世。所谓草泽铃医者，其格日亦卑，其技日益劣，则世视之也愈卑。
傅居安家族几代行医，并研习举业，教子侄以名师，确实可以认为是儒医家庭。宋代传世文献也有如《咸淳临安志》记载：“四世儒医陆太丞”。很显然傅居安家族并不是由儒业行医，而是举业路途不顺，不得已而从之祖先医学。我们也可以看作宋代医生地位的上升，傅居安家族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且他一直不断教习子弟读书，自己也以读书、治病救人为人生之第一要务，所谓“儒与医”并行，而且他世代行医，可以说是“世医”。地方医官往往与地方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在地方很容易建立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我们来看元儒吴澄所言：
今在朝有太医院，而普天之下各道、各路及府州县，莫不有医官焉，或以治为职，或以教为职，官之所用，一一取给于众医，官愈多而医愈困矣。非得仁而廉者居是官，孰能拯斯弊乎？若吾里陈君景咨，心仁而行廉者也，为医官于吉水、新喻二州，其在职也，众医思之，景咨其何以得此于人哉。
醫官如医学教授和医学提举在地方影响地方尤大，同时也负责管理其他地方医户和医者。有学者认为这是元代特色，把地方儒者并有医学特长者给予薪俸，纳入地方官僚体系中的一员。
二、傅居安与元代医工提领
元代医学沿袭宋代，设地方医学，并有提举官，但提举官位比之宋代，更加稀少。元廷在至元二十年（1283）四月还裁撤了“减江南诸道医学提举司，四省各存其一”。镇江在元代是大县，元廷在当地设立“学吏四名：蒙古字、阴阳、医学提举所各一名”。元代医学提举都需要有医术精湛医生担任。医工提领则是元代官方委任医生另外一种称呼。
傅居安先为随军医工提领，这在世祖至元十五年（1258）的一项诏书可以看出。
至元十五年三月，钦奉圣旨条画内一款：军前若有病患军人，随令高手医工对证用药看治，各翼选差好人服侍。仍仰本翼额设首领官，不妨本职，专一司病看治，病军将养复元，方许轮当差使，逐旋具数开呈。本翼若考较时，验病死军人多寡定夺司病官赍罚施行。
这里所谓“首领官，不妨本职，专一司病看治”专管军前医疗，或许就是随军医工提领。《元典章》有对于涉及“医工提领”的完整词句文档，摘录于下。
试验狱医
皇庆二年三月中书省咨：
刑部呈：
奉省判：
茶陵州民户谭时昇陈言：路府州县狱医，皆是据凭医工提领差拨医治，中间多系不谙方脉之人，或雇觅不畏公法之人，惟利是务，代名当役。但有罪囚患病，其狱卒人等止是报荅病证分数。其当该案分以为补衬案卷之用。如是死损。
初复检验尸伤官吏，以邻封往来为念，暗令仵作行人会情符合尸帐，申覆上司，其间抑屈万端。今后官医提领差到医人，提调刑狱官令医工提领再三试验过，方许收系。监察御史、肃政廉访司纠弹，但有收系不谙方脉，因而死损罪囚，将提调官并官医提领科决黜断，医人严加惩断，发下合属，与民一体当差。
送刑部议得：差拨狱医，合依所言试验委用，如或不谙方脉，滥选医工，官医提领人等量情科罪，提调官亦行究治，仍将滥选之人革去。外据初、复检验尸伤官吏私相会情符合一节，已有呈准通例，别难再议，具呈照详。
得此，都省准呈，咨请依上施行。
我们来看这段记载，可以明显地看出，医工提领有负责选拔地方医人的责任，也可称呼为“官医提领”，这里可以看出具体的职能是选拔地方路府州县狱医。
诸路官医提举司或提领所，委正官一员专行提调，同医学教授，将附籍医户并应有开张药、铺行医货药之家子孙弟侄，选拣堪中一名赴学，若有良家子弟才性可以教诲愿就学者，听。
我们在这里看见，元代官方把“官医提举司或提领所”并称，使得我们可以认为，一部分地区设置了“官医提举司”，一部分地区设置了“提领所”。而且作元朝医官都要经过考试而录取。
方今圣朝崇尚医学，设立医官，作养人材。考试出题以《难》《素》为经疑，仲景为治法，《本草》为药性。然则《本草》之书，非医家者流所当孜孜汲汲者乎。后觉之士，欲求繁冗于《大观》三十二卷一千八十二种之内，不若求简易于《元命苞》九卷四百六十八品之中。古方毕萃于采摭之要言，捷法痛删于效验之成说。持此心广朝廷好生之德于仓卒不虞之地，或有取焉。时至顺改元之明年，书于上都惠民司寓居之正己斋。
元代对地方医疗官员的重视不亚于宋朝。《永乐大典》引《吴兴续志》载“惠民药局，元以官医提领掌之。皇朝设提领二员”。可见医工提领也负责管理当地惠民药局。元代福建建宁路也有医工提领，见程钜夫《雪楼集》卷二十六：
建宁医工提领虞益之谒予三山出《馆阁诸公诗文》欲得予语为赋五言。络从两马去，带取五禽还。何意求荣逹，微身备险艰。
为齐太仓令，入汉玉门关。会有怜君者，田园复故山。
顺帝至正五年（1345年），福建建宁路仍然有官医提领陈志。《至大金陵新志》则云金陵地区有：官医，提领所有印，提领受太医院剳付。《（万历）雷州府志》卷八建置志则云：医学，县南惠民坊，元于此设医工提领所。《（弘治）八闽通志》卷二十九秩官云：医工提领所，提领副提领各一员。《（同治）长沙县志》记“明洪武初仍元旧官医提领所，提领一人”。陕西岐山县也设置了医工提领，至元二十九年医工提领为当地人宋德至。甚至元代不常设置的机构徽政院（安奉皇太后之用），其中医官有时也名“医工提领”，如山东齐河县有李允任过徽政院医工提领，撰写李允碑文者是徽政院左都威卫使司儒教授毛瑛。江西行省南丰州危亦林，早年任本州医学教授，随后转任本州副医工提领，据其著《世医得效方》书中载元代公文《江西官医提举司官太医院书》，南丰州医工提领所也归属江西官医提举司管辖。根据一些元人记载，医工提领需由太医院推荐，方才胜任，虞集记载抚州人游汝义第三子曰（游）莱翁……莱翁，守儒业，治医药以为养。用太医院荐，调建昌路官医提领。可见太医院也有部分权力来推荐地方医疗机构的人选，而不是全由江西官医提举司任命。上述记载可见元代确实在一些地区和机构设置了医工提领所，其长官称“医工提领”，负责管理当地的医户管理和医疗事务，而且需要对太医院与地方管理机构江西官医提举司负责，其职能与“医学提举”有较大重叠，州县医工提领所归属于省级官医提举司管辖。
三、傅居安与元廷征讨爪哇
元代征服原南宋故地后，傅居安依然以行医为业。元世祖至元壬辰（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傅居安被元廷征发，以医工提领随军出征海道。墓志记载：
至元壬辰时用兵海道，所司以医工提领随军，人皆危惧而求免。先大父忧形于色，先公曰：“不遇蟠根錯節，何以别利器，郎奋身当之”。
查《元史·世祖本纪》至元二十九年元廷用兵海道者只有征伐爪哇国。
以泉府太卿亦黑迷失、邓州旧军万户史弼、福建行省右丞高兴并为福建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将兵征爪哇 ，用海船大小五百艘、军士二万人。
《元史·外夷传》关于此次征讨爪哇国记载更详细：
至元二十九年二月，诏福建行省除史弼、亦黑迷失、高兴平章政事，征爪哇 ；会福建、 江西 、湖广三行省兵凡二万，设左右军都元帅府二、征行上万户四，发舟千艘，给粮一年、钞四万锭，降虎符十、金符四十、银符百、金衣段百端，用备功赏。亦黑迷失等陛辞。帝曰：“卿等至爪哇 ，明告其国军民，朝廷初与爪哇通使往来交好，后刺诏使孟右丞之面，以此进讨。”九月，军会庆元。弼、亦黑迷失领省事，赴泉州；兴率辎重自庆元登舟涉海。十一月，福建、 江西 、湖广三省军会泉州。十二月，自后渚启行。
可见此次征发爪哇国，从福建、江西、湖广三省调集军队，元世祖做出部署为“也黑迷失乞与高兴等同征爪哇，帝曰：也黑迷失惟熟海道，海中事当付之，其兵事则委之史弼可也。以史弼为福建等处行中省平章政事，统领出征军马”。《永乐大典》“站赤”条记“至元二十九年七月内有福建行省孟左丞骑坐铺马五疋，赴上位奏禀爪哇出征军需物料勾当”，即为出征汇报所需后勤军需物品，可见出征在本年（1292）七月之后，主帅是亦黑迷失、邓州旧军万户史弼、福建行省右丞高兴等人。傅居安本籍地属于江西行省隆兴路，被征发为随军医工提领符合正史记载，墓志记载与正史吻合，当为此事。我们在前揭世祖至元十五年（1258）的一项诏书，看出随军设置医工已经是常态。
傅居安墓志说：“至元壬辰时，用兵海道，所司以医工提领随军，人皆危惧，而求免”。我们从元代其他文献上也可以找到验证。刘将孙《养吾斋集》卷28《登仕郎赣州路宁都州同知萧公行状》：“爪哇军行，诸护送者奉头窜，独邵武(路)境上无哗。”苏天爵为周霁作神道碑云：：“会大兵航海征爪哇，省檄郡给军饷十万余石，而风涛之险，折阅之害，吏民咸以为惧”。可见元廷这次征发地方军民前往爪哇，大部分被征军民不愿远涉重洋，皆有忧惧心理，引起了很大的地方骚动，其中也包括隆兴路。元廷不局限于福建、江西、湖广，此时还有征召浙江人为将领，浦江人郑景福授海道千户，佩黄金符。后征爪哇，以劳累阶征南右军上千户，以海道副万户致仕。元世祖决心征原南宋故地军民派遣海外征“爪哇”等地，由此可见一斑。史弼等出征前特请名士方回为之作《平瓜哇露布》文曰“系古之阇婆、即今之瓜哇、今之占城、即古之林邑、恃其险远、肆厥诪张、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近尾闾之所泄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在职方而有图、昔入贡于汴京、尝见书于宋史、大元出庶物、罔度索之不来、中国有圣人、岂覆盆而莫睹、越犬吠雪、井蛙小天、劫掠番商、胁从邻壤、云云轻儇何异于猴王。……自我作古，与神为谋，惩一蛮、以戒百蛮”。方回此文透露，元廷颇有以爪哇为前导，对南海诸地方进行威慑性质的惩戒，所谓达到“惩一蛮、以戒百蛮”的效果。元末吴鉴给汪大渊《岛夷志略》则说“（元廷）通道外国，抚宣诸夷。独爪哇负固不服，遂命平章高兴、史弼等，帅舟师以讨定之”。可见元世祖颇以爪哇不服其天下之主的威望，于是专门遣师讨伐之。
当时从“福建、江西、湖广三省军”征发五千人左右，虽然元朝远征水军船队浩浩荡荡，所需粮草浩繁，仅在徽州就强征了十万石军粮。元军船队航行路线经过七洲洋（今七洲群岛东南洋面）后往南，到万里石塘（西沙群岛），往南，历交趾、占城（今越南北部、中南部），至东董、西董山（今越南藩切市东南），混沌洋（越南中部占婆岛东南洋面），橄榄屿（今越南东南部头顿市西南昆仑岛），牛崎屿（今马来西亚彭亨州关丹市东南），假里马答（今印尼西加里曼丹坤甸市西南卡里马塔岛），到达勾栏山（即：构栏山、勾阑山，今加里曼丹岛西南的格兰岛）驻扎。元军在此开始谋略进攻爪哇，元军虽然以少胜多，但是最后臣服爪哇的战略目的没有达成，加上水土不服等因素，最后只撤回了两千人，可谓是损失惨重，而且回国将士一度遭到了拘押，在成宗即位后才得到补偿性的赏赐。傅居安万幸回到了国内，死里逃生后，加上征爪哇将士在世祖朝被猜忌，他于是辞去了医工提领，安心休养晚年。
元人陈天祥评论元廷征讨海外说：
又其毒雾烟瘴之气，皆能伤人。群蛮既知大军将至，若皆清野远遁，阻其要害，以老我师，或进不得前，旁无所掠，士卒饥馁，疫病死亡，将有不战自困之势，不可不为深虑也。且自征伐倭国、占城、交趾、爪哇、缅国以来，近三十年，未尝见有尺土一民内属之益，计其所费钱财，死损军数，可胜言哉！去岁西征，及今此举，亦复何异。前鉴不远，非难见也。军劳民扰，未见休期，只深一人，是其祸本。
爪哇等地土著以坚壁清野对远道而来的元军，加上越海跨洋，舟师劳顿兼水土不服，造成出征军民的重大伤亡，而幸存侥幸得而回国者身心都遭受巨大伤害。元廷远征军在海外是“士卒饥馁，疫病死亡，将有不战自困之势”，如何挽救孤身在海外的军队身体与心理的创伤，这都是身为随军医工提领傅居安的巨大责任，这无疑让其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所以他回国后坚决辞官，以优养林下，我们从傅居安墓志记载可以看出当时江西地区军民对于出征爪哇的恐慌。而且元廷在事后还处罚了主帅史弼、高兴伊等人出征爪哇不利的罪，加上回国后将士被无端羁押，造成了归国将士的人心惶惶。可见征讨海外如爪哇等地劳师无功，造成了的“军劳民扰”已经对于元廷统治形成负面的效果，而傅居安墓志给我们提供更加细腻的讯息，不仅仅是死在海外的无辜军兵，也包括幸存者增加心灵的创伤，从而让我们加深了解元世祖忽必烈穷兵黩武对于江南社会造成的破坏。
四、结语
傅居安从宋入元，经历鼎革之变，但是由于文献的缺失，我们看不到傅居安其中的心态变化。随着元代经略原南宋地区，进攻爪哇，使得傅居安得生命轨迹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他不在是一个简单的在乡儒医，而是卷入时代洪流中，在大历史留下来自己的一点痕迹。解读《元故肖岩傅公圹记》传主傅居安，我们看到元廷攻略爪哇时小人物无奈的身影，也为我们解读“医工提领”这一元代隐晦不彰的机构提供新的材料。如果我们把傅居安放入同时期元代的医者来说，对比苏州平江县葛应雷的例子。
葛应雷，字震父，姑苏人，工于医，尝著《医学会同》二十卷。推五运六气之标本，察阴阳升降之左右，以定五脏六腑之虚实，会经脉气血之流注，愈病回生，率与他医异。由平江医学教授，擢江浙医学提举。
我们从葛应雷的案例仿佛看到傅居安的影子，我们前面说“医学提举”与“医工提领”在位阶与职能较为相近，可以说两者在元代担任相似的官职，但是上升的路途却不一致。同时期元代龙兴路进贤县有医生文必伸（1225—1283）“自童发方燥，有大器，志医士，万君成叔喜其才敏，留于膝下抚育之。及成大，娶以女，又授以家传箕裘之业。……视脉理详明，活人存心，未尝厚取于人。公以术之奇，人亦以此奇……人谓公回生起死之功俱多，后必有报。”此外还有宋末出生的进贤人宋应龙“世业医学，深明方脉。济人利物，培养阴德”。虽然这批医者的生平不见诸于传世文献，但是近年墓志铭集中反映进贤县三位宋末元初医生墓志铭，可见当时进贤县医学风气之盛，傅居安在其中被选中为军医，可见医学在当时确实是出类拔萃，否则不会一再被朝廷征召而统领本路医学。我们再来看同时期江南东路铅山县世医范荣祖，以“人之身无一节不染病，人之病无一症不系命”。于是究心卢扁之学，不至于精道，则不止。疾痛无告者，出狄笼以济之。四十年间，所活不知几千人，此用心之仁也。范荣祖其后得到宋廷的征召，成为南宋宫廷御医。其子范遂良、其孙范大有在元代继续担任信州路医工提领，时人称赞他家为“然论医，必论世。（范）君大之医积世矣”。我们从此四人可管窥宋末元初官方评价地方名医士的标准以及态度，世代行医济世是一个著名医士的必要条件。“世医”在地方颇有名气，还有可能进入中央。范君大墓志铭说“使天假之年，将见登集贤，觐紫宸宫，岂止于信提领（信州路医工提领）而已乎”，这就是对其祖父为太医功业的看齐，希望可以进入元廷任职御医。而且名医大部分为“世医”的社会现象在明初依然如是，世医身份还有影响力，部分也为地方的名士。当然世医与儒业关系的对立，在元朝科举废后，医学似乎比儒业更受到世医家族的欢迎。揭傒斯笔下安成（今安福县）世医家族奔氏，世代读书，居家行医，南宋亡后竟然其家业儒者寥寥。
安成有士而隐于医者曰奔氏，讳清甫，生宋宝祐间。九岁而孤，即强学自爱，视取高科都美官如指掌。积勤十二年，而国亡科举废。又连遭大丧，征徭风火，巨室瓦解。乃尽弃其田畴，取神农、黄帝之书，日夜读之，以通理解，天授神设，以之察脉视疾，论生死、虚实、寒热，虽世业鲜能过之。四方无贵贱富贫，求者如归市，遂以名医闻。自是声日起，家日裕，而无椎剥糜烂之忧。天下立医学，置吏，多劝君为之者，君不应。然学校每赖君以为重。……君之先汴人，七世祖仕能事宋徽宗为侍御，靖康之乱，从隆祐太后南幸至安成，家焉。仕能生成甫。成甫生逸，孝宗时举直言极谏科。逸生成节。成节生子英。子英生普州安居尉士同。士同生志学，是为君之父。君三娶皆刘氏，子男三：元方、元凯、元中。元方本赵氏子，从母归奔，故冒奔氏，与元中世医学，惟元凯业儒，文多奇。
安成县奔氏家族，是宋徽宗侍御出身，保卫隆祐太后随扈至安成，为累世儒家，却因宋元鼎革而致力于医学，可见当时医者的身份与地位大为提高。南宋国亡科举废，这批南宋世家大族潜心于各类原被认为是“小道”的学问，不再积极于以儒为尊，以求仕进，使得专业医士与世医更加受到社会的尊敬，并且与地方儒士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乐平席天祐，父衮，精于医。席衮是外地人，后定居饶州乐平县，其先是刘光世的医官，其子席天祐也为乐平名医，宋末元初与地方名流交往甚多，可见当时世医的地位。不仅是医者，如卜算、天文、看地等乡间小道者，也有找寻大儒进行认可。
吉水朱月窗，用白顾书谈命，与寻常术家绝异。予所闻命术多矣，此则未之闻也。不知白顾书何人作，既探索五行，幽隐如此，何以不传于人，不知月窗何以独得之？月窗初入文山盘之中，盘之中主人为校其书，而序之以寄予，曰：“此当在太乙统纪之上，太乙统纪虽精，必得此法乃活。”予惊焉，留月窗踰月。以所记贤愚、贵贱、贫富、寿夭之命，百数十杂然试之，月窗俯首默思，俄顷间较量剖析，皆如熟见其人，有不中者寡矣。谈命至此，真当为诸说之冠。顾月窗足未出郡境，今之知之者少，故予亦得以淹留之。若盘之中主人之序一出，月窗声名焱起，予欲与之纵言，不可得矣。
欧阳守道把吉水县算命者朱月窗推荐给文天祥，文天祥也为之校书。文天祥对其学问很是推崇，认为其有多种专门之学，里面也有医学的成分，文天祥为之作序后，朱月窗在吉州地方社会就声名鹊起。《（万历）吉安府志》记载了吉州地区宋元名医十一位，其中皆有交好地方士人与喜好风雅的癖好。安福刘惠卿杨诚斋尝赐之诗，有“活却千人药一囊，阴功吹作满城香”之句；永新人王东野，精方脉，尝著《本草经》，当时知名。任太医院御医，虞文靖、揭文安、陈雪楼、刘申斋、赵子昂咸与之交，而尤厚赵魏公。以本官致仕归。邑人旷处良传其学，卒为名医。处良曾孙世儦精医术。士大夫重之，至为之语曰：“命非景儒不谈，药非世儦不服。”景儒，姓刘氏，精星术，今旷氏医学世其家；庐陵人刘圣与，为时名医，旁通儒学，工诗。尝遴集《诸医家说》行世，医术家守循之。以其心于济物，咸称与春先生；永新人蓝玉仲，精方脉，预言人利钝、祸福、寿夭，奇中。体丰庞，善饭，士大夫家争舆致之；安福人刘仲宣，精医学，待诏尚方，出入贵近间，未少贬屈；庐陵人王昂，通古今诸医书，人有危疾，集郡中诸医，无能疗者，昂投剂立应。其不可者，纵群医出计施巧，不活也。于是郡中言名医率趋王氏。久之，上自台省大府而下莫不走迎，往往著奇验。多与为忘形交，称松峰先生。这一批庐陵名医都有高超的医疗技术，也有文化素养，所以得到士人的赞誉，而且有些已经成为地方某先生之称号，所以这些人有了新的称号“医士”，成为地方社会的名流。
傅居安服务军队，立有功绩，所以升任医学提领。葛应雷因为写有著作而推动地方医学发展，所以提拔升任江浙医学提举。他们都已经脱离传统的乡村医生，开始进入国家体系当中。文必伸则专研医学，得到乡里的好评。他们具有的文化修养以及医术造诣，使得他们开始有着儒与医的重叠的身份，最后开启了宋末元初社会医生的自身的价值取向，并且到明代社会对其延续的“世医”认同，并赓续中华传统经典医学的发展。
我们从傅居安的传奇的一生，看到了地方医官家族交游社会圈和小人物在历史大势面前的选择，以及透露些许让我们解读一些隐晦的职官的材料。傅居安曾任隆兴路医工提领，通过本文的辨析，医工提领可以一个确定为是专门的元代制度。元廷在一些地区和机构设置了医工提领所，其长官称“医工提领”，负责管理当地的医户管理和地方医疗，其职能与“医学提举”有较大重叠，地方医工提领所归属于省级官医提举司管辖，可以说傅居安的墓志弥补史料记载之简的缺憾。正是本文所辑录四位医生墓志铭，结合传世儒医或医士的记载，使得我们对宋末元初江西地方社会记载中宋元鼎革与世医群体的研究又多了一个窗口。
附录一：《元故肖岩傅公圹记》
附录二：《故文君荣叟之墓记》
公姓文，讳必伸，字荣叟，曾祖朝信，祖子，父梦符，世为龙兴进贤人。公自童发方燥，有大器，志医士。万君成叔喜其才敏，留于膝下抚育之。及成大，娶以女，又授以家传箕裘之业。公性天简淡，待人接物绰有士君子之风。视脉理详明，活人存心，未尝厚取于人。公以术之奇，人亦以此奇。公平生耽于酒，酣醉则必讴唱自适，脱略边幅，虽居市尘而无嚣浮气习。人谓公回生起死之功俱多，后必有报。夫何苍天不仁不寿，其寿良可惜哉。公生于宝庆乙酉年（1225年）十一月，卒于至元癸未（1283年）五月五日，享年五十有九。子男三人，长友直娶李、次友谅娶罗、幼友闻未娶；孙男四人，龄孙、龄弟、佛生、福生。女三人，长适朱凤鸣、次适何子靖、幼适李泰来。呜呼，三年之丧斯已以矣，诸孤将以乙酉年（1285年）八月初二日壬寅葬于简坊之原。其地兑山来龙，坐酉向卯，得吉地也，福在其后嗣云。
宗弟 伯章 拜首谨书。
附录三：《有故千四太医范公圹记太医范公圹记》
柳州安抚使司幹办公事王元刚撰并书
达则愿为良相，不达则愿为良医，医于天地间为用亦大矣。铅有世医范君者，讳荣祖，晋士会之后也。曾祖彰，祖用和，父文焕，母周氏，娶汪氏。男遂良，妇郭氏。孙寿、它、寄、宝，孙女一人。君自幼读父书曰：“人之身无一节不染病，人之病无一症不系命”。于是究心卢扁之学，不至于精道，则不止。疾痛无告者，出狄笼以济之。四十年间，所活不知几千人，此用心之仁也。至于事亲竭力，御家有法，与乡党之有信义。又其可敬者，以异姓之子，为子其所以绍箕裘，植门大有光千。前见其具进，未见其止者，速肖其德也。君生于癸未（嘉定十六年，1223）七月二十五日，卒于丁丑（南宋景炎二年；元至元十四，1277）九月十六日正寝也。时事通之，其孤遂良与叔光祖、侄良材泣曰：“愿毋湏㬰死”。以是年十月朔丙辰，安厝先君于崇德乡丁原坞，亥山己向，水流丙丁。求一言以识之，因谓宇宙内事，已分所当。为者无非为生民立命耳，命达泽加四海上也。次而医相去不同，其于用心，则一也。活青州一郡者，犹可以计较。济积世阴德者，天宣其嗇其声哉。
铭曰：
立生民命 有仁意存 天岂不报 积善之门 不在其身 在其子孙
附录四：《故信州路官医提领范公墓志铭》
将仕佐郎处州路□□□主簿□□□ 譔
奉政大夫铅山州知州兼协农事元宁 书
明威将军铅山州砲牢军匠万户府万户贾 纂盖
三皇以医道生天下，孔子以儒道成天下。儒非医下能□□仁，医非儒下能精其业。此《难经》、《素问》所以与二典并行于世。孔子曰：“人而无恒下，可以作医信乎”。永平范君，讳大有，字君大，儒而医者也。然论医，必论世。君大之医积世矣。至其子孙活人之功□矣。业岂下不精者乎，富不首取，贫不吝与，扶顚持危仁，岂有不充乎？况君大其性纯，其行肫肫，其家裕，以春其子孙蕃，以振其姓名达而闻，使天假之年，将见登集贤觐紫宸宫，岂止于信提领而已乎。积享癸薄天。将留与其子孙乎。或者曰：“医生道也。执生道以起人之死，而不能免其身。子曰：“殁未死，生画夜耳”。若使医可自免，则三皇至今有矣。吾因是重为古之寿圣人惜，然后为吾君大惜也。公生于宋咸淳己巳十二月二十日，卒于至顺四年九月二十九日，享年六十有二。祖荣祖、父遂良皆官，娶程氏，昨岁在巳，公之子服齐裹□，泣请铭其母之墓，越一载，□服斩蓑，□□□铭其父之墓。谓洎至顺辛未八月十七日□申忍死奉襄于崇义节丁原，请合□焉。子谢曰：“忝居姻戚。呜呼。甯哉何忍为此文也，前志既作，今□敢□，孝子孝妇，当书其姓名者。已见前志铭曰
天心□命 其本在医 嗟嗟吾□ 积世□兹 杏已成林
天宁不知 生不□遗 同□□□ □后其昌 □时思之
等泣血百拜立
（本文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文章原刊于《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第四十辑，注释从略，引用请核对原文。）
编辑：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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