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屈养光

       苏州人屈养光成为一名算命先生，纯粹是个意外。

屈养光本是坐拥皋比的孩子王，做得还不错，没有想过要改行。然而，一次小年夜的偶遇，却改变了他的人生。

1934年初的一天，正是阴历1933年的小年夜，午后，屈养光到观前街办了些年货，穿过玄妙观回家去。走到玄妙观火神庙前，忽然有个声音喊住了他：

先生，恕我冒昧——

什么事？屈养光脚步迟疑了一下，眼角扫过，看见火神庙门口的测字算命摊上有人招呼他。

算命先生站起身来，迎了过来：

先生别走，我看您脸呈双横——

什么双横？与你有什么关系？屈养光想：小年夜还摆摊，穷疯了，拉人抢钱么？

屈养光素来不相信算命，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我脸上双横管你鸟事？

算命先生已经来到面前，挡住了屈养光的路。屈养光则想绕开来，走自己的路。

先生双横之命，在下从没见过，此相麻衣、柳庄都有提及，大有讲究，您不妨静心一听。来来来，稍安毋躁，坐下来听在下直言相告。

屈养光有点好奇，自己的相居然有个名目叫双横，居然古人有所论列，还很罕见，倒想听一听他会胡说些什么。

屈养光就随算命先生，到测字摊前坐了下来。

请直言相告，不必噜苏。

不吉利的话，怕要惹先生生气。算命先生欲言又止，卖起了关子。

屈养光有点不耐烦：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那好，说得不妥，还请先生恕罪。先生这命，甚为少见，碰到先生也是幸运，小年夜了，相金免收。我们谈说谈说。

屈养光想，既然不收相金，吉凶自有天命，听听更是无妨。

算命先生细细问了屈养光八字，埋头推算了一番，半晌，才抬头看着屈养光的脸：

来年先生有横祸临头，见血又见丧，不过还有横财来临。

他妈的，你咒人！屈养光忍不住开了粗口，顾不得教师的身份：这大年小夜的，平白无故咒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在下天天在此混口饭吃，要是谎说，来年翻了我的摊位，绝不说半个不字。算命先生信誓旦旦，不像是故意咒人。

屈养光有点恍惚，拎着年货，也不告别，满怀心事地回了家。

年过了，一切平安无事。屈养光几乎有点忘了，不快的经历，开始时提心吊胆，过了很多天，戒备放松，也就置之脑后了。

春天来了，有一天，屈养光到咸肉铺子买一斤鸭蛋，几天后，太太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臭鸭蛋。一斤鸭蛋不过五个，里面就有一个坏蛋。太太唠叨着，埋怨丈夫不会买，屈养光窝了一肚子火。

好在家离店家不远，屈养光要去换，他拿着已经打碎在碗里的臭鸭蛋，到店家兴师问罪。

老板娘可不干了，这么几天了，为了一个鸭蛋，还要来换？谁知道是不是我卖你的？简直是来讹诈。

两人争执起来，闹得不可开交，屈养光说不过老板娘，恼羞成怒，把一碗臭鸭蛋，朝老板娘脸上丢去。

老板娘猝不及防，眼看碗飞过来，急忙想往旁边避让，立脚不稳，朝后倒去。这一交，跌得不巧，竟然昏厥过去。碗砸到额角，更是鲜血淋漓。屈养光看大事不妙，想乘机溜走，被左右围观的人们拉住，脱身不得，只得被捉进官里去了。

屈养光不免认了甘结，花钱请人保了出来，答应为老板娘治疗埋单并作了相应赔偿，老板娘最后总算脱离了危险。

一场风波，使得本不富裕的屈养光家产耗去大半，忽然回想起算命先生小年夜的话来，见血不是应验了么？可是没见横财啊，反倒穷得掉渣了。

 断命算命先生，好事不做，触我霉头，横财分毫不见，反倒花了一大笔冤枉铜钿。屈养光心里骂个不了。

那年月，正盛行航空奖券，屈养光破罐破摔，口袋里有几块钱，干脆瞒了妻子，买上一张试试运气，万一算命先生的话应在这上面也说不定。

到了开奖那天，屈先生买了报纸，早早躲进房里，把自己的奖券号码和报纸上的得奖号码对了又对。啪，只听见屈养光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又捏了自己一把，梦耶醒耶？原来他看到四奖里一个号码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他再次核对了一遍，一个一个数字的核对，果然，有一个是自己手中的号码，一字不错，四奖，二千元呢！屈先生禁不住的欢欣，终于忍不住拍案高叫：“中了，中了。”他妻子倒是读过《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的，被丈夫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丈夫也变成中举的范进了，仔细一问，才知道天上掉下二千元巨款，而且是真的。

屈养光一夜无眠，不是因为凭空得了二千元钱，而是想起去年小年夜算命先生的一席话，我的双横之命，难到是真的？如今两件事都应验了。莫非算命真有道理？

第二天，屈养光到鼎大鑫领到了奖金。屈养光倒不是一个贪心的人，领款后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谢谢火神庙门前的那个算命先生，小年夜一分钱未付，翻他的摊子还是酬谢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屈养光很慷慨，一下就给了他二百元喜钿。算命先生喜出望外，得到二百元钱，倒不是最高兴的，最得意的是自己的营业将由此大进，这件事只要在社会上一宣传，自己的生涯还怕不门庭若市？屈养光就是自己最好的广告，这广告效应何止二百元呢？

且不说算命先生营业如何鼎盛，回到屈养光，他冷静下来，忽然想起家里还要见丧，这会不会应验呢？一下子不免有忐忑起来了。

果然不久见丧了，屈养光的父亲生了重病，腊月年底，他的父亲去世。屈养光在灵前守孝，异常悲痛。返观这一年的经历，他深切感受到命理之奥妙无穷，怎么会被人一言就预言了自己一年？双横之命究竟是什么情况？他很好奇，起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屈养光渐渐和火神庙前的算命先生做了朋友，有时间，就到摊上观摩学习，和算命先生讲些命理的奥秘，并介绍些这方面的书籍，回家仔细研读。

屈养光对命理生出了无尽的兴趣，一方面大量蒐集命理的书本，如饥似渴地学习揣摩；一方面打听名家，程门立雪，虚心向他们请教。

不过两年时间，凭着他的聪明和钻研精神，他已经具备了很深厚的命理知识。1935年春，上海漫画家一行到苏州游览，屈养光参加了接待。在吴苑深处喝茶时，屈养光表示自己对命理有所研究，提出要为所有漫画家义务看一次相，漫画家们何乐而不为呢？屈养光一圈看下来，漫画家们个个称奇，无不点头。以“牛鼻子系列漫画”出名的漫画家黄尧当场为屈养光画了张速写，作为感谢，问明屈养光属马，就戏谑地题上了“马口铁”三个字，倒读的话，就是铁口马。过去把算命先生称为铁口的很多，皇帝是金口，相士就是铁口，铁口直断，不稍伪饰。这件事，当年《吴县日报》薛白雪主编的副刊吴语写过几篇文章，为之揄扬，于是屈养光的“马口铁”之名，在苏城传扬开来，屈养光也由此得了马口铁这个奇怪的称号。

此后，屈养光信心大增，工作之余，也为人算命，由于一开始就有了广泛的知名度，他的相金比一般算命先生开得高。

日本侵略，抗战爆发，屈养光一路逃难到了江北的盐城，每到一个地方，他就摆出算命摊子，他常对妻子说：“我有薄技在身，冻馁无虞。”

乱世之中，算却是被人最为依赖的行当，资讯不够发达，人的命运就很难不被算命先生左右，往哪里逃，走哪条路，人们失去了自信，很需要有人为他们指点迷津。屈养光生意大发。

屈养光到了盐城，赶忙拜访了当地命相家宋知机，屈先生是拜码头，折节而交，宋知机与他一见如故，地盘共享，相安无事。屈养光深感命理之学深不见底，自己这方面还需提高，即在逃难之中，也孜孜不倦地钻研，其好学的精神，大有苏秦遗风。

后来屈养光又辗转到了上海，在沪滨卖卜为生。1938年，他拜了镇江来的，现代命相大师袁树珊为师，袁氏指点一二，屈养光就开始掮着袁氏弟子的牌头于这年夏天回到了生活渐次安定的沦陷中的苏州，开始悬牌谈相。

沦陷时期的苏州，往昔的算命先生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屈养光乃袁氏弟子，一下子就成了苏州的头牌，推命看相，生涯鼎盛，当年维持会和后来汪伪高官，如陈则民，高冠吾，张仲寰，唐生明等，均向他问过吉凶。这些汉奸，虽然做着高官，内心却并不安定，由算命先生为他们把关，总觉得宁帖一点。

不久又有某中学礼聘他做中学教师，屈养光江湖惯经，觉得算命这开口饭风险过大，不及教师来得稳妥，一口答应，只是受不了谈相诱惑，有人上门，他还是会给来人算上一卦，谈谈命理。

恽按：1944年《江苏日报》有署名逃名的一篇《硬汉屈养光》，看内容或屈养光夫子自道，非外人所能知。特为改写如此，不敢掠美，谨此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