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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对刚刚开始│从全职主妇,到出书、编剧、法学院的斜杠人生



Photo by Brenda Godinez on Unsplash.


作者介绍:虎皮妈,作家/编剧/法学博士候选人。写小说,鸡汤,法学院笔记。喂贪嗔痴爱欲苦执迷。本文来自:虎皮妈的夜航船(ID:hupima)。

一诺写在前面:


在虎皮妈前面,我不敢多写,因为她是真会写。所以来个简短有力的吧:这本短篇小说集,绝对精品,快买 :)


虎皮妈说


距离我第一次在《奴隶社会》发文已经快三年了,我还记得第一篇发的文是《结婚7年明白的事》。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开始上法学院,也没有开始做公号,处于自己全职妈妈生涯的末端,不知道未来会在哪里。不夸张地说,是在“奴隶社会”上发文的好回响让我有了开始写自己公号的信心,也慢慢从鸡汤写到小说,到现在自己的小说集出版。


作为奴隶社会的早期忠粉,它对我的意义并不止是一个可以理性评判的公号。如果没有“奴隶社会”,我不会认识一诺、秋天、菠萝、闪闪等等让我非常尊敬的大牛,更不会遇到让我重新恢复社交功能并陪我走到今天的奴隶社会超妈群的各位姐妹。所以,我的小说集《人间故事》出版,一定要再来抱一下“奴隶社会”的一诺的大腿。


还记得《女神经过》出版前征集大家留言,我当时写:“人在心理上是从什么时候步入衰老的?对未来不再期望,对当下又毫无温柔。人生似乎再无其它可能性。但幸好,虽然我已年过三十,在家煮妇超过六年,仍没有人在我耳边叨叨,你都已经怎么怎么了,你就应该怎么怎么样。在奴隶社会,认识的不光是女神男神们光鲜的履历和故事,更是一个个认真生活的人和拒绝无趣的灵魂。就像某张生日贺卡上写的那样,不久之前你还认为,三十岁已经很老了,现在你终于知道,派对才刚刚开始。愿不端不装、有梦有趣的精神照耀每个人。”


这几年过去,奴隶社会在成长,一土在发芽,而我也在朝着自己新的人生阶段进发。愿所有奴隶社会的读者,都继续“不端不装、有梦有趣。”


正文:


我上大学时,有篇英语课文叫“ The Trying Twenties ”,老师翻译成“痛苦的二十多岁”。当时不明白,trying 为什么翻译成痛苦呢?

 

今年三十三了,回头来看,觉得翻得颇有道理。Trying ,那种焦躁的,不甘心的感觉,那种随时随地把自己放在沸水上蒸腾的骚动,那种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去向何处,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里的空荡,当然是一种痛苦。

 

 

我是 2008 年结婚的。那时候在念研究生,心里打定主意毕业不要做新闻本行了。上课之余打了几份工,有在外企的,有在 NGO 的,有在小创业公司的。未来会怎么样呢?想象不出来,但总觉得应该天大地大,踩着高跟鞋,出入高档写字楼,一派风光。

 

结婚是临时起意。虎皮爸研究生毕业不读博了,在硅谷找了份工作,暑假回国前,电话里问:要不要顺便结个婚?

 

就这样顺便结了个婚。用几年后流行的话说,也算裸婚了。结婚以后去美国玩,一起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公寓,空空荡荡的,一点一点往回搬家具,七零八落不成套。

 

我从来没想过出国,跟大多数恋乡的上海人一样,总觉得外头有什么好去的。但既然结了婚,也觉得夫妻应该呆一块,就开始糊里糊涂准备 GRE 和申请学校。因为自诩考试型选手和不爱背单词,没有认真准备,GRE 考得很糟糕。但糟糕的成绩也要申请啊,凭着模糊的兴趣,挑了两个专业:一个社工,一个教育学。

 

但是陆续收到了拒信。这是我在美国受到的第一个打击。虎皮爸自有安慰我的方法:还好你没申上,你申请的时候我就想说,你是如何能够精准地从几百个专业里挑出收入最低最难找工作的两个的呢?

 

他又说:你不是一直想念法律么?考个 LSAT 申法学院啊!

 

立刻被我拒绝了。LSAT 据说比 GRE 更难考,我 GRE 已经考那么烂了,难道还要受 LSAT 蹂躏?法学院那么难学费又那么贵,以我的英文程度,难道真的能顺利毕业在美国当律师么?

 

你看,20 出头的时候,心气多么高 — 为了不被拒绝,我先要斩钉截铁拒绝别人。我从小到大的人设都是好学生,当班干部,上好大学,念好专业,恋爱结婚也算一帆风顺,我为什么要被人挑挑拣拣拒绝呢?

 

 

申请的事余波未了,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大女儿 2009 年出生了。那时候仍住在一室一厅的公寓里,抬头低头转身闭眼都听到婴儿的哭泣,心里很长一段时间难以接受。

 

我国内的同学尚在升职加薪鲜衣怒马环游世界,而我却要每天每天对着一个新生儿的屎尿屁?那段时间,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在开心网,MSN Space 和淘宝上。总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我的,我属于网线那头国内的花花世界。

 

虎皮爸很看不惯我的生活方式,觉得我沉溺在缅怀虚假的过去。你为什么不能积极向上一点呢?我不知道,大概一个不会开车英文一般,整天关在同一个空间只能对一个小婴儿“呀呀吧吧”的人,多少都容易不积极吧。

 

老大一岁的时候我开始自己一个人带娃。带她去公园遇到一个越南妈妈,她邀请我去她家玩,我好开心。我已经很久没有过正常社交了。但从她家回来后,我又觉得沮丧,因为我发现我根本没办法说英语了,连正常沟通都做不到。

 

我一开始以为只是自己英语差,也就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那一年回国,和大学闺蜜聚会,我忽然发现,我连用普通话正常和人沟通都做不到了。脑袋空白,一说话人紧张地哆嗦,所有的词句冒出来都磕磕绊绊不连贯。那次聚会后我看着闺蜜花枝招展的背影,忽然想:以前我跟她一起,是代表校辩论队打过全国比赛的呢。

 

那应该是二十大几时候,人生最灰暗的段落。

 

 

11 年时,我 27 岁,30 大关就在眼前。那时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什么名校毕业,精英人设了。在国内下决心不干新闻的我,决定在硅谷找个跟老本行相关的工作。当时心里想:凭我的学历和实习经历,总该能找到吧?

 

电台、电视台、网站、报纸,华人媒体投了一遍也面了一遍,最后都是拒信。面试官问:你有合法工作身份么?又问:你跟社会脱节那么久,还能上班么?

 

如果我还是那个 20 出头的自己,一定拍案而起:就你们这种业务水平,在国内不过是个社区媒体,还敢看不起我?但那时候,真的绝望到了谷底,原来真的一个要我的地方都没有呢。

 

有一次参加校友聚会,有一个打扮得满职业的女性对我说:我觉得我们这里可能有个职位很适合你,你要不要来面试一下?

 

那天下午去面试,我穿了n年前从国内带来的职业裙,还特地去商店里配了件外套。一路走去的时候,感觉硅谷的天好蓝,空气从来没有那么新鲜。周围的路人又漂亮又友好,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而我嘴上的微笑到了那里才消失 — 原来就是一个老鼠会。然而连老鼠会都不待见全职主妇呀,追着我问:你回去跟你老公聊聊,看看他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虎皮爸安慰我:一定是因为身份问题,不如,你先去社区大学念个书吧。就当学个英语,到时候有身份了,就可以找工作了。

 

我于是去社区大学报了个名,选专业的时候,想到自己一直的法律梦,选了 paralegal(法务助理)。做不成律师,在律所上上班也好啊。

 

在社区大学的那两个月,大概是我整个心态的转折点。在国内上大学时,随便翘课、上课睡觉、不做作业、考试临时抱佛脚,都是家常便饭。但那个时候忽然知道了,原来学习的机会是可贵的。看着满校园鲜嫩的眼睛和大长腿,觉得心里有东西在发芽。

 

班级里差异化明显,既有选课用来当 AP 申大学的高中生,也有准备换职业的大叔大妈。在那样的环境里,我整个人都放松了。而最让我触动的,是上课时候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大妈。

 

大妈五十多岁了,头发一半花白,没有车,没有钱,说来上课是要给自己的职业换跑道,以后当 paralegal 。我心里很震撼:50 多岁了重新上学换跑道?但更震撼的,是有一次课间我看到大妈在看书,她见我好奇,便把封面翻过来给我看,赫然是那本我从本科起就没看完过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人生真的有那么多限制么?几岁就必须干嘛?没钱就必须蝇营狗苟只为生计奔波?

 

直到今天,我心里还是很感激那个忘了名字的大妈,希望她已经顺利毕业,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社区大学上了两三个月后,发生了两件事情。一件,我下决心考 LSAT 申请法学院,另一件,我怀了老二。

 

曾经的自尊,面子,自我设限都不重要了,跟别人生活的比较不重要了,是不是会被拒绝打击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没有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没有认真为之努力。

 

老二出生后,从月子里我开始复习 LSAT 。半夜,一盏台灯几本书,耳边是泵奶器的声响节奏,觉得岁月静好。一本又一本书,一套又一套真题,牵扯出一段颇为漫长的备考岁月。

 

生活并不会因为你打了鸡血变得容易一点,只是我不再害怕失败。LSAT 我考了三次,总算考到一个比较理想的成绩;申请学校也不算顺利,有家有口的两娃妈,和 22 岁大学刚毕业的小朋友比起来,要平衡兼顾的多了太多。

 

14 年,我三十岁了。三十而立,我立了些什么呢?全职在家呆了六年,曾经抑郁到自我否定,也学着拥抱所有的新机会,学会不和别人比较人生,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站起来。

 

那年年底,我弄完了所有申请,也拿到了现在学校的入学 offer 。也是那一年,微信公众号开始流行,我开始给朋友的几个公号写点育儿鸡汤。笔名取什么呢?看着脸上被加州阳光晒出的一脸斑,打下了“虎皮妈”三个字。

 

15 年,我开了自己的公号,开始写小说。同样15 年,我开始上法学院,每天上下学开 150 公里路,啃看不完的案例,练 legal research, legal writing, oral argument,相信自己有真正穿正装上法庭的那天。

 

 

从 08 年到 15 年,漫长的蛰伏里,所有的标签都离我远去。曾经一起并行的同学朋友,都去到了我看不见的远方,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原地。二十岁出头时候想象的自己,到底没有出现,或许也不会再出现了。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骄傲,也没有虚荣。

 

但接纳了这一切后,我忽然觉得,自己自由了,有可以做自己想做事情的自由了。

 

我虽然也写点婆妈鸡汤跟跟热点,但我开公号的初衷是写小说,这点从最初到现在,自己从未忘记。曾经呆在家的日子里,我投过很多给各行各业的简历,心里焦躁的是,到底有哪个地方会要我。但后来,我开始想,我到底要去哪里。

 

我回忆起很小时候的一个场景:有一天冬日的晚上,大人带我路过十六铺码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人从冰冷的黄埔江里走出来,他的衣裤质地奇特,在月色下泛着光,和江水的凛冽一起,在我心上荡了一荡。我问大人:他在干嘛?大人说:他的工作是把船拉靠岸。这个黑衣人身上有一种魔力,他的身影在我脑海里徘徊了很久:做这份工作的是什么人呢?他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30 岁的我,写很多故事时,其实怀着的,同样是小时候的心情。笔下的那些小人物是鲜活的,是让我好奇和同情的:被骗婚到美国的虚荣女孩,15 年股灾受创跳楼的上海阿姨,相爱相杀的母女,去商店偷衣服的胖女孩,为了改变阶层奋力嫁人的“少奶奶”……

 

这两年,我当然同时还在法学院上课,朝着我的美国律师目标努力。有朋友对我说:你不应该去念法律,念了法律人太理性,你的笔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感情,写不出好的小说。写不写得出好小说是自己的能力,这个锅法律不能背。世事上,教材里的那些案例,常常都让我心里升起同样的写作欲望。

 

一年级上《刑法》,教科书上有个专家说:对于很对罪犯而言,监狱里并不是最绝望的,因为当时他们监狱外还有家。有很高一个比例的犯人家人和伴侣,是犯人出狱后离开他们的。这些犯人会再犯,而且不会再抱有希望。

 

我当时看到这段话,心里难过了很久很久。因为这段话,我才写了《一步之遥》。《一步之遥》的主角是吴观,但在我心里,我想写的是吴辛。

 

 

乔布斯说:人生的很多遭遇就像一个又一个零落的点,要到很多年后回望,才能清晰地看见它们之间的连接。

 

不管是学新闻、写小说、还是念法律、写剧本,又或者是曾经考虑过的学教育当社工,让我喜欢的,一直从来都是看到那些人和那些故事。这件事情,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而过去十年,教会我谦卑、教会我忍耐、教会我等待、教会我相信。

 

如果我不曾出国,我现在会在干嘛呢?如果我当时申请上了教育和社工,我又在干嘛呢?如果我找到了一份毫不相关的工作,我会是什么状态呢?

 

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2017 年,我渐渐把人生过成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样子。

 

2017 年,我去法院刑事庭实习,还有一年就可以毕业,考 Bar ,成为一个律师;2017 年,我签了第一部编剧合约,要写一个青春故事;2017 年,我第一本短篇小说集《人间故事》终于出版了。

 

如果回到十年前,我大概会对那个 20 岁出头的自己说:虽然 trying twenties 你会经历一些,但是,请你一定要 try hard 。

 

一路走来,谢谢自己,和所有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感谢家人、朋友、老师、同伴、超妈群的姐妹,还有一直看我文字愿意给我鼓励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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