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野猪林》火烧草料场一场戏,林冲在“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的荒原背景下出现,他的低沉萦回的吟唱一下子攫住了人们的心弦:
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隔阻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血刃未除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这段唱词苍凉遒劲,把一个累遭厄运的落魄英雄的凄楚悲切的心境和盘托出。
林冲,《水浒传》中武功超一流的好汉,境遇和结局总是如此悲怆,时也?命也?为官,响当当八十万禁军教头,却无力保护自己的爱妻;落草,在梁山抓住高俅,林冲也只能服从全局,怒目远视,怒火燃烧而心中滴血。他的一腔激忿喷射在三问苍天之中: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诛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天哪,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林冲头上逞威严?埋乾坤难埋英雄怨,忍孤忿山神庙暂避风寒。
林冲的悲剧根源在哪里?林冲不是不能忍,也不是全无心计。你看高衙内调戏林冲之妻,林冲忍了;冲到陆虞侯家里救娘子时,面对上司的欺辱、好友的背叛,他还是冷静异常,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开门。”故意惊走高衙内。如此缜密慎重,搁置争斗,逆来顺受,你还有什么说法和要求臧否一个男人这样大度地承受痛苦?
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林冲的委曲求全是有极限的,有底线的。在自己受王伦多番刁难时,他咬碎牙关,忍了;而当晁盖和阮氏三雄等上梁山又遭王伦推阻时,林冲的性格刚性的一面爆发了,即时拿住王伦,又骂了一顿,去心窝只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
有意思的是:林冲风雪山神庙,杀官府刺客时,有番痛骂;此番火并王伦,又痛骂王伦之心胸狭窄和办事无能,容不下天下英雄。
由此可以读出,林冲毅然出手,一定要让自己守住道统的制高点:我个人的屈辱可以忍,可以给你留条退路,但你不能使我忍无可忍,是可忍孰不可忍;干系到晁大哥这样领袖人物的大事,不能忍。
君子爱德如此,重情重义,在官场上无法混,在江湖上好混吗?
宋江在官场混不下去,上梁山后处处拉帮结派,架空晁盖晁天王。宋江把晁盖集团的核心人物吴用罗织自己门下,对武功更高、仇恨最深的林冲却用排挤手段,拒之门外。
宋头领先是把林冲置于旧头领行列,与不断上山的新头领相对。又以天降石碣排座次,强将所谓精英关羽之后人的关胜排在林冲之前,林冲在绿林场子又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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