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桥往事：两个哥哥 / 梁书印文 / 轩诚清读（第1964）

（大哥梁伯延50年加入工会，职业：杂货业营业员）

两个哥哥

梁书印/文

我家弟兄三人，长兄梁伯延，1923年生人；二哥梁书生，生于1927年，我行三。大哥长我14岁，我出生时他已经出门学生意了，二哥也长我近十岁，虽然我们并没有青梅竹杖一起童年，但我们的感情依然很深，乃至家里的后生晚辈们从来都不知道实际上我和两位兄长是同父异母，两位兄长孝敬一生的母亲实际上是他们的继母。

1935年，祖父被北山里土匪绑票，为了赎回他家里卖房卖地，四处举债，当家的父亲困难的拉不开栓，只好把12岁的儿子，我的大哥梁伯延送出去学生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出去打工。好在外祖父的生意资金雄厚，他在富平县庄里镇开了个分号叫敬元永，就把我大哥就安顿到那里当相公娃。长大成人后大哥常说，他也是抡埽帚疙瘩熬出来的。

在店铺里当相公学生意非常辛苦，不光要干所有的脏活累活，还要侍候掌柜的，扫地打杂倒尿盆什么都得干，大哥从小在店铺里吃苦，所以他非常珍视自己的职业，后来家里光景好起来了，他也没回来，一生服务于庄里供销社一家单位，直到退休。

大哥对他从小出去打工从没有一句怨言，而且对父母一直孝顺关怀。庄里镇离老家鲁桥镇足有50多里路，早年间大哥都是步行来回，每年过年他回来背的东西都特别多斤，他会背回来各种的年货，我记得有变蛋、有比我们平常吃的酱笋高级的连皮笋，尤其是富平盒儿柿饼等等，足足有40多斤重，父亲说净是沉东西，我掂了一下你的行李，死沉死沉的，路远了，你不会少拿些？大哥回答说：路上不是还歇哩么？

富平是个实实城，上面基本上都住的居民，进城都说上城去。城下西边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湖里种着名扬四方的九眼莲菜，和九眼莲菜、盒儿柿饼齐名的是流曲琼锅糖。每年腊月农闲后，农民就推上独轮车，直径近一米的一个大笸篮，装满了琼锅糖，边走边喊着叫卖：流曲琼锅来了、卖琼锅。琼锅糖买到了富平周围各县，可是只有耀州不认，耀州人说：流曲琼锅就是不敢来，要着胡吹，我们这儿的雪花糖，把琼锅糖咬死了。这话说的很符合实际，雪花糖确实比琼锅糖好吃，我大哥逢年回来，有时也带几斤雪花糖，很少带琼锅糖。耀州人把雪花糖打扮一番，用雪白的麻纸一包，披上鲜红的标签儿，像个新娘，人见人爱，销量自然不低。

我大哥是个善良的人，但在他和我大嫂入洞房那晚，他重重地扇了新娘一记耳光，还把她推到门外，把门一关，独自睡觉去了。黑天半夜，新媳妇在洞房外哭泣，尽管她把自己压抑的声不是很大，但夜深人静，我父母还是听见了，睡梦中的我，也似乎听见窗外有动静。我父母喊来了大嫂问情况，她哭个不停只说怪她自己，我父亲把我哥喊出来，喊声大的把我一下给惊醒了，父母一问我大哥，原来是新娘问新郎，是不是你妈不是亲的？一句话惹恼了大哥，就打了他。他说，难道我六伯（这桩婚事的媒人）没给她娘家说？我妈紧跟着说：我当多大个事儿，就是那事儿，你说个是的，不就完了吗？快去睡。我妈反复说我大哥，大哥还是气呼呼的不理大嫂先走了，母亲递个眼神，大嫂才抹着眼泪，跟着大哥身后回房去了。

有了大哥的影响，大嫂一生都对母亲非常孝顺，直到她自己都当上了婆婆、当了奶奶，依然每天早上在母亲起床前来母亲房里坚持几十年的媳妇早课：开炉门，烧热洗脸水，扫干净房子，之后再侍候母亲起床。大嫂的贤惠也得到了乡邻们的称赞，她也多次被三原县评为孝顺老人的好媳妇。

解放后，大哥也随着解放换了身份，他从私人商店的店员，经过公私合营，变成了正经八百的国家职工了，继续在改名为庄里供销社的单位一直工作到退休。退休时组织上还同意他儿子、我的侄儿梁学敏接了班儿，解决了家里一口人的就业问题。我大哥2017年春节，农历正月初五离世，享年95岁，我想他一定是心满意足、安然离世的。

和大哥平稳的一生不同，我二哥的一生却是历经坎坷。

二哥小时候身体差，经常生病，我记事起就知道二哥有病。他上中学以后，往往是病了，就请假回家住上几天再回学校。二哥将要初中毕业的时候，是比较严重的一次。哪时又疟疾发作，在学校坚持不了了，就请假回家，在路上病又发作了，忽冷忽热，难受的他就地坐在路上颤抖。不巧这时过来了一支国民党军队，嫌他挡路，就把他推到了一边。他坐了一会儿缓过来点劲了，就自己挣扎着继续往家里走，路过戏园子门口的时候，他感觉又要犯病了，就赶紧抓住卖琼锅糖人的车子。车主见他满脸虚汗，便扶他坐在车把上，说，等一会儿戏立（即戏唱完散场）了，找个熟人送你回去。果然过一会儿戏散了，出来的人群中有个人说：这不是北街药铺的娃吗？就帮扶着把他送回来。父亲问我哥咋了，我哥说又打摆子了（我们那人把疟疾叫打摆子）。父亲顺手取了一盒“唐拾义”（这本是厂家的名字，要的正规名字是金鸡纳霜丸，治疗疟疾有奇效），二哥服用后就好了。二哥这次病好后，父亲说，算了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了，你干脆不念书了，回来跟我做生意吧。

北塬上滑家坳有个滑相臣，与我父亲友情很深，还结成了干亲家。滑家有个女儿，我叫群姐，是我妈的干女。滑相臣每次带着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赶集时，都会来我家，我家里都很欢迎。滑相臣在村里很有地位，相当于县城里的绅士，说话很管用，一呼百应。看到快要中学毕业的二哥待在家里，就对我大说:书生在家里没事儿，干脆叫到我那教学去。我大当然高兴，我二哥就从滑家坳教十来个学生开始，逐渐成了一名教师。

二哥在滑家坳当教师不久，没想到被我的一个姨父给挤了出来。这个姨夫姓何，吴家道西边蔡王村人，与我妈的二堂姐结为夫妻，是三原县一名督学。他的儿子乳名叫狗，大名何家祥，为了安排自己儿子当老师，就把我二哥给辞退了。母亲为此事非常气愤，几乎跟何家断了亲。二哥在滑家坳教学不满一年，摸着了一些门道，他也爱上了当教学先生，就叫我大给一完小当校长的振维叔说说，叫他去一完小教学。我大找到张校长说：叫我书生到你这儿来当老师，你看行不行？张振维很爽快的回答：行不行先来么，行了就干，不行练练也就行了。一口答应下来，二哥就又当上教书先生了。

47年鲁桥乡发展教育，一次性利用三处庙宇兴办了三所国民教育完全小学，二哥先后在这三个学校都干过。鲁桥的地下党和国民党的斗争，当年就是在教育战线开展的，我哥曾给我讲过一次教师罢教的情形。他说，哪时老师们都不上课，坐在办公室里闲谝，既不备课也不盘大小字（就是改作业）。我哥说给他当过老师的孙承熙坐在办公里，领头和大伙儿聊天，他也只得陪坐在末位一起聊。

1949年农历四月十六日，鲁桥解放了，不久，公开了党员身份的马国英兄弟、孙承熙老师等，都离别故乡鲁桥镇，跟着队伍走了。过了20多年，我在陕西教育学院见到任学院干训部主任的原鲁桥一完小校长马国英，和他在陕西日报工作的夫人康淑梅。后从另一个渠道知道了孙成熙老师在凤翔县仍然当老师。

解放后二哥成了我们鲁桥的骨干老师，他先后在三个小学都当过校长，受到镇上人的尊重，他的身体也慢慢好了，没成想好日子没过多久，1966年文化大革命来了。正如毛主席说的，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当校长的二哥，自然被定为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游街挨批斗自不会少，残忍的是有一次批斗会上，多年借住我家院子的王彦寿的小女儿王春娥，在参加批斗会时，被煽动的竟抓住我哥的胳膊咬了一口，血红的印记，让人看了寒心。

二哥背着走资派的黑锅被双开回家了，心里有多少怨气可想而知，我二嫂给他宽心说：黑锅也罢，白锅也罢，都得过日子，世事乱了，咱过咱的日子就行。

文革终于尘埃落地，二哥也被恢复了好人的名誉，组织上安排他去冯村中学当校长，我二哥死活不干，经过讨价还价，满足了他去只管后勤，连个主任名义都不挂的要求才重新出山工作了，在那里一直工作到退休。几年后，一生坎坷的二哥在家里走完了人生。

在二哥的遗体告别仪式时，我在咸阳师专的学生作的主持，在会前，她引我看了我哥的遗体，我看他面容平静，略显安详，沉默了片刻，就离开了。二哥一生经历逆多顺少，能有这样的最终结局，也算寿终正寝，安息吧，哥哥。

作者简介：

梁书印：陕西三原人，1960年毕业于陕西师大中文系，后工作于宜川中学、县知青办。1997年，从咸阳师范学院历史系退休。退休后曾受邀担任宜川中学校友会会长、名誉会长。这张照片是1970年参加周恩来总理主持的延安地区知青工作会议后，特意在中国照相馆拍照留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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