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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燮散文连载《我的起源》24《 哥哥的病》下/轩诚清读


文/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上期结尾:

但哥哥是带着一身的病痛回来的,脚上的冻疮还未痊愈,又满肚子的结着一个个硬块。说是吃冷饭的结果呢。我不明白为什么吃冷饭会在肚子里结成硬块?但当时在我们乡间,得上这种病似乎很普遍,不光我二叔、三叔、姐姐、哥哥小时得过,村里许多人也都得过,人们一般把这种病叫肚子里有块子或叫有疙瘩。治疗的办法是揉肚子。有些人是揉肚子出了名的,村里人多请这些人来治病。不收钱,也不吃饭,定在一定时间,直到把肚子的块子或疙瘩揉得消散了为止。哥哥肚子里的块子是母亲每天夜里不断的揉才治好了的。

《我与世界》第一章 《我的起源》

之“未勒的碑文” 八

哥 哥 的 病(下)

哥哥从陕西回来,我已经不认识他了。

有一次,母亲领着我俩一起到酒流凹村我大姨家去。酒流凹村西有条沟,很深,翻沟的时候,我走不动,哥哥便背着我走,我问他是谁?他说我是你哥。我忽然记起来了,过去来大姨家,翻这条沟也是哥哥背着我,便趁这个机会掐这儿摸那儿的,逗得我烦。

我问:“你是不是在我屁股里挖酱吃的那个人?”

哥哥说:“就是,就是。”

立即笑着向坡上窜跑起来。

我在哥哥背上被颠的大笑不止。

然后,我就知道了现在背我的哥哥,就是过去背我的哥哥了。

过了两年,从二叔、三叔开始做小生意起,哥哥也到洛阳的一家纸坊当了学徒。这一段生活很平稳,掌柜的是个中年人,很和气。许多年后,我在渭南上中学,有一年暑假,我送爷爷回老家,爷爷身体不好,不能坐公共汽车,便找到了这家纸坊掌柜的,借了辆架子车,把爷爷拉回了我们村。好像已经公私合营了,掌柜的中等个儿,脸方方的,慈眉善目,凡事想的周全,听说我拉肚子,怕我路上拉不动车,便去中药房买了大烟壳,让我含进口里,说这东西提神。本来我两腿重得像灌了铅,含了大烟壳,果然一路上行走如风,有用不完的力气和劲头。

这个掌柜的对哥哥好,记得哥哥回家说过,纸坊的纸头儿很多,闲的时候,他就在纸头上练毛笔字,他也要练成像爷爷那样的一笔好字呢。


可是,既然这样,怎么忽然又要到延安学打铁呢?是纸坊前景不好?对了,应该是与一九四二年延安开展的大生产运动有关啊。开荒种地,生产工具一下子走红起来,铁匠们制镰造锄,日夜兼程,黑水汗流的还是供不应求。这一红火景象,让在延安打铁的张、杨两姓在村人面前说起话来便满脸泛光,那口气也随之有了夸张:

“打一件,卖一件。嗨,只要活儿能做出来,再多也能卖。”

“你说是挖地的锄头?”村人吃惊的看着说话人的脸。

“不是锄头,镢头,比咱这儿的活儿好做多了。”

爷爷、奶奶、母亲、哥哥听在心里。

延安的钱如此好挣,那就到延安学打铁好了。二叔、三叔怎么没有去学打铁呢?爷爷不让,活太重,又粗。哥哥身子骨好,有力气,去就去吧。若父亲在日,我想是断然不会让哥哥学打铁的,要学的是照像。诚然,那哥哥便是另一条生命轨迹了,但生命和历史一样,是不能假设的呀。

哥哥这次从陕西回来,已不是前一次回来的那个初涉苦难的少年,我也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孩童。哥哥成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膀大腰圆,长方脸面,穿一身黑颜色制服,制服口袋上插支钢笔,完全是个城里人的模样了。只是却少了一些虎虎生气,微微的弯着腰,走起路来,两只手在身后松弛的摆动着,像只塌拉下翅膀的鹰。哥哥是冬天回来的,一年后,第二年春节前夕就病故了,年仅二十三岁。我是哥哥去世前不足一个月到渭南读书去的,在家和哥哥共同生活的时间是整整一年。

在这一年里,不记得哥哥和我都说过了些什么,好像什么重要的话也没说,也从未提到过父亲,从未说及过未来,大概他对自己的病早是不报希望了吧。只有几件具体的小事,还一直留在我的脑子里不能忘记。

哥哥刚回来的时候,还能帮着母亲喂牛。牛槽在我家场面北边那个园子的南头。半早晨,哥哥一边坐在一旁的木头上晒太阳,一边看着给牛槽里添草料。后来爷爷把牛卖了给哥哥看病,哥哥还是坐在那段木头上晒太阳。牛是在哥哥回来一段后卖的,这时候,哥哥的病越来越重。大概卖牛之前,我还没有停学,记得有一次,我要买本子,向妈妈要钱,哥哥就坐在那段木头上,立即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票子,也不数就让我拿去。我惊奇极了,觉得哥哥怎么随便一掏就能掏一把钱呢?买本子需要的钱很少,我只拿了本子钱,剩余的又还给了哥哥。这件事,我记忆极深。


另外,我还到南麻屯镇集上,给哥哥买过羊肉汤。南麻屯在我们村南边,离我们村十二里。我们村北向,与南麻屯相对的还有个北麻屯,离我们村也是十二里。夏天,我到北麻屯给哥哥买吃的,忘记买什么了,北麻屯是北乡,靠山近,不像南麻屯靠洛阳,人烟稠,一个村连一个村。北乡路荒村稀,田野间蝈蝈很多,我们那里叫蚰子,一路上叫声不绝,很好听。我十分兴奋。回头路上,正当中午时分,走在了一道凹里,平展展的一凹里都是蚰子叫,我便不停的向田里奔去,刚一走进,蚰子不叫了,才一离开,又叫了起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逮蚰子,没经验,我于是蹲下来,屏息不动,一会儿功夫,蚰子又迟疑着叫了,越叫越欢快起来。终于我看见那蚰子就在眼前一株豆棵中,头朝下附在豆杆上,白色的腹部紧收,背上那双发声的镜片张开来迅速的颤动着发出声响,我轻轻地将手移过去,猛地两掌一合,蚰子在我的掌心了。成功的激动和喜悦,我不停地奔跑起来,蚰子烦躁地铁咬噬我的手掌,也不顾了,直奔到家。哥哥见了,帮我把蚰子装进了笼子里,挂在门头上,蚰子叫了,我和哥哥都高兴起来。

去南麻屯没有去北麻屯一路上的激动人心,但南麻屯比北麻屯热闹,街道长,走好远才到了那家卖羊肉汤门口。门口盘着半人高的泥炉子,炉子上的大铁锅里,汤水沸腾,香气逼人。我把买好的羊肉汤用小罐提着,急急赶了回来。哥哥在病床上问:

“路上看见卖西瓜的没有?”

“看见了。”我回答。

哥哥说:“买着吃了没有?”

我说:“没买。”

“天这么热,不是说叫你路上渴了,买块西瓜吃吗?”

我站着没吭声。

哥哥叹了口气,说:“你这娃子,咋不听话哩。”

我还是没吭声,这时候,哥哥已病入膏肓。

爷爷从渭南回来了,本来打算待哥哥的病情有所好转,要给他成亲冲喜的,现在看哥哥病成这样,只好作罢。

关于'冲喜’是我们乡间的一种风俗,我在'婚俗’一篇里,已有所及。过去乡人认为,大凡病人,多与邪崇有关。所说邪崇,即是鬼狐之类,便如人间小人,专在暗处干一些害人祸世的勾当,属阴。婚姻则人生大事,世间正道,凡正道,则属阳。以阳克阴,比如以火攻木,以水决土,邪崇顿消,那病也就好了。论起来,此法亦属无奈之举,像我哥哥这样的病,是卖牛的钱也已花尽,也就只此一法了。


关于哥哥的婚事,自哥哥回来后,爷爷便上心起来。

东小梵村的沟边上住有一户人家,轧棉花的,每在秋天棉花下来,爷爷便领着我来到这户人家轧棉花。这家人有个女儿,十七八岁年纪,白净的云盘脸儿,体格壮实,见人没有言语,轧花时,站在父亲身后,帮着踏那轧花机上的踏板,踏完便自归房去了。这给爷爷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时间一久,爷爷就和他父亲给哥哥提起亲来,那父亲见爷爷白发飘飘,爽直耿介,就应了下来。有一次,爷爷特地背了捆棉花,轧好,留下来作了聘礼。哪料哥哥的病一日重于一日,以致不治。那年冬天,我刚到渭南不久,哥哥就亡故了,那亲事遂成泡影。

病故噩耗传来的前一天晚上,我曾做过个梦,梦见我和哥哥同时掉进一道河里,河不宽,河水乌嘟嘟的吓人。我和哥哥拼命向岸上攀爬,岸边立陡立陡的,被人攀爬得水溜溜光滑。我好不容易攀住了岸边的一棵小树,一奋力爬了上来,回头一看,哥哥也抓住了那棵小树,待一用力,那树却连根拔起,和哥哥一起落入水中冲走了。

第二天,就接到了哥哥去世的电报。

另外,在家时,母亲、哥哥和我床连床,同住在一个窑洞里,哥哥的剩饭我都吃了。后来,我肺上也出现了问题,于是,停学在家,三叔亲自天天给我打青连霉素。打得过多,病虽好了,数十年间,我便再也不能打青链霉素,一打就反应。有一次,三叔给我打青链霉素,我满头上都起了疙瘩,所幸过了一会儿,疙瘩消去,三叔才放下心来。

是哥哥在警示和保佑着我么?

二零一三年二月二日晚九点四十四分於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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