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笑我簪花/吾玉

别笑我簪花

文/吾玉

别笑我簪花，别笑我荒诞

院子里住了位老阿姨，姓邝，年近五十，据说在图书馆工作，每天一个人上下班，独居，无儿无女。

她是怎么在小区里出名的呢？

因为她独特的穿着和打扮，确切地说，是每天脑袋上戴的那朵花。

是的，穿着旗袍和长裙，什么颜色的衣服配什么颜色的花，布料图案都和衣服一致，简直让人怀疑是直接是从衣服上裁剪下来的。

这花也不是小小的一朵，而是碗盆大小，艳丽绽放在脑壳顶上，老实说，看起来是有些滑稽的。

但无论别人怎么议论，邝姨都不为所动，就这样，一年四季，风雨无阻，花里来，花里去，渐渐成为小区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今年夏天，院里纳凉的时候，一群人闲闲坐在一起，不知谁多嘴提了一句，话题立刻酝酿开去，众人纷纷猜测，联想愈演愈夸张，连院里的小孩子都加入进来，眨着好奇的眼睛，咧嘴笑个不停。

都说稚子无畏，可不，第二天黄昏时，邝姨下班归来，坐在院里喝了杯酸梅汤，沐浴着金色的夕阳，眯了会儿眼。

这机会简直像老天爷挥挥手赐下来一般，几个孩子目光对视，心领神会，趁大人们没有注意到，悄悄聚到了邝姨旁边，你推我，我推你的，最终齐齐伸出了手——

是的，邝姨头顶上那朵刺绣大花就这样被扯了下来，时光仿佛凝滞了片刻，下一秒，院里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大概所有人都被吓到了，从未见过邝姨失态成这副模样，她捂住头顶，惶恐泪流，但已经晚了，每个人都看到了，看到了她那朵大花遮掩下的“真面目”。

光秃秃的一片，头顶中央寸草不生，露出一小块白森森的头皮，骇人而诡异，就像《神雕侠侣》里的裘千尺一样。

先前扯了花的几个孩子，身子发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邝姨也抱着脑袋哭，毫不计形象，大人小孩对着泪眼汹涌，一个比一个哭得惨烈。

邝姨的故事直到这时，才在泛黄的夕阳中被众人知晓，那是先前一整个院子的人都猜想不到的过往。

原来邝姨曾经有位一位教书的丈夫，恩恩爱爱也相伴过数年，但两人一直没有孩子，最终在医院查出，竟是邝姨无法生育，婚姻自此名存实亡，在又苟延残喘了大半年后，教书先生到底离去了，留了全部财产和房子给邝姨，临了只说了一声，对不起。

用邝姨的话来说，她不怪她的丈夫，那是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对她已算“仁至义尽”了。

但命运究竟要将人推到何种田地呢？丈夫离去后，邝姨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以泪洗面，精神恍惚，最后居然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等到又过去大半年后，邝姨头顶中央的那一片头发已经掉光，根本不能见人了。

她把头发扫好，冲进厕所里，依旧若无其事地去上班，没有再婚，也没有领养孩子，只是开始每天戴花出门，打扮得像位知书达理的民国夫人。

但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这种行径落在别人眼底，只剩荒唐和怪异，但她不愿去在意了，那朵花像是一把钥匙，将她锁进了自己的世界中，孤独而安全，紧紧保护着她，让她再也不用面对那些伤痕累累的回忆。

她离不开花了，又或是说，她走不出孤单一人的世界了，比起孤单，她更害怕再次受到伤害，不如就裹住自己，做大家眼中的“怪人”，独来独往，独守清静。

从年轻时到近五十岁，邝姨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直到这个再平凡不过的黄昏里，她被猝不及防地扯去了头顶的花，枯守小半生的秘密就这样被狼狈揭开，她无所遁形，披头散发地捂脸大哭。

斜阳洒下，鬓角泛白，似乎哭尽了二十多年的眼泪。

邝姨病了，自那天后，她便闭门不出，无论院里的人怎样敲门致歉，提着水果篮堆满门外，她都不会露出一条门缝儿。

还是院里十多位同她年纪相仿的老阿姨聚在一起，隔天就在院里放起了音乐，个个站在窗下喊起了邝姨的名字。

邝姨推开窗时，只看到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以及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儿，是的，老阿姨们个个头顶都戴着花，一个劲地向邝姨招手：“老邝，快下来，一起来跳舞啊，咱们代表社区参赛去！”

邝姨怔住了，久久的，风掠四野，拂过她鬓角的白发，那双眼里，分明有水雾升起。

后来的后来，小区的广场舞得了一等奖，代表上去领奖的人，正是穿戴一新，朝气蓬勃的邝姨。

世间事总是这样，一分不了解，便能生出十二分猜想，管它水面下是什么，只要茶余饭后得一些调剂便好，就像很久一段时日前演艺圈里，那位二十八岁便遗憾离世的大男孩一样，大家仿佛一夜之间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他有抑郁症，他痛苦了那么久，唉，怎么不早点知道呢？

一片叹息弥漫开去，自责、后悔、惋惜……然而斯人已逝，并没有邝姨那么好的运气。

唯一略得安慰的是，大家似乎开始沉思，心底深处多了一分善意与包容，是啊，世间人与事，在未真正了解之前，切勿轻易下结论，很多时候无意的一些言论与揣度，很可能成为一把不见血的诛心之刀。

别笑我簪花，别笑我荒诞，别笑我寂寂离群，因为你不知道关上门来，有多少双在黑夜里默默哭泣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