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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乌鸦嘴夫人 文/洛书



1.她是个乌鸦嘴 
  苏紫在快进家门的时候被人叫住,她回过头,见一个算卦老头儿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下巴上花白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姑娘,慢一步,我瞧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必定是触了霉头,如不及时化解,定有血光之灾。 
  她甜甜一笑:敢问先生,要怎样化解? 
  算卦老头儿双眼一亮,摸着胡子故弄玄虚:这个嘛,但看姑娘是否心诚。 
  她又笑:怎样才算心诚?真金白银聊表心意? 
  算卦老头儿似有些羞涩:我乃方外之人,对身外之物不看重,但姑娘心诚,必定会有好报。 
  苏紫嘴角钩起个讥诮弧度,软声道:先生,我不是方外之人,也不会算卦卜命,但我说,你今日才有血光之灾,你可相信? 
  算卦老头儿脸色一变: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满口胡言……”话未落音,头顶树枝咔嚓一声脆响,他还没来得及躲,就被砸倒在地。 
  苏紫转身进家门,苏府的家丁跑上前去,将树枝底下胳膊腿直抽的老头儿刨出来送去医馆。 
你这老头儿真不长眼,坑蒙拐骗到我家小姐头上,要说铁口直断,全云州城谁敢和她比? 
  苏紫是个乌鸦嘴。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事,坏的件件准。她说库房三更起火,那火绝不会五更才燃,她说老爹要摔断腿,苏员外绝不可能磕到牙。 
  正因为说坏话太准,她年近双十仍旧待字闺中,无人敢娶。 
  苏员外为此急白了头,三不五时地就找媒婆上门,还经常请些道士尼姑在家里开坛设阵,想替她改改运数。 
  可苏紫自己却不在意。 
  这世间若真有人肯倾心爱她,定不会在意她的乌鸦嘴。但若在意,即便娶了她,又怎肯同她白头偕老? 
  左右不过一个缘字,何必强求? 
 
2.要知道,这禽兽最经不得激 
  半夜,窗户被风吹开,夜间寒意渗进屋来。 
  梦中故去多年的母亲仍是旧时模样,温婉笑着替她梳理耳边的发:阿紫,你得嫁人了。 
  她猛然转醒,正对上一双星辰般的眼,深不见底的眸子中恍惚印出她的模样,星眸圆瞪,唇瓣轻张,满是惊讶。 
来人啊!有……唔唔……” 
  到嘴边的话全被堵住了,那人浑蛋至极,用来堵她嘴的不是手,而是温热的唇。 
  她又急又恼,潮红一路蔓延至耳根子。 
  可对方却像欺负她上了瘾,直逼得她胸腔内所有空气都被耗尽,浑身无力软在他怀中才作罢。 
  那星辰般璀璨的眸子中全是戏谑:小姐这般丽色,怎会嫁不出去?莫非世人都是瞎子?手中匕首却紧贴她心口,提防她出声叫人。 
  她用手背狠狠地擦了嘴唇,冷冷一笑,回道:世人是不是瞎子我不知道,你是个禽兽倒明显得很。 
……”那人失笑,手中匕首轻佻地挑动苏紫的衣襟,苏小姐当真是没经历过男人,不知道这禽兽最经不得激,一旦兴起,它会做的事,可比现在无耻得多。 
  苏紫手脚冰凉,一颗心跳得极快,偏偏不肯服软:我再不济,也就是让野狗咬了一口,但那咬人的野狗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也该知道我的乌鸦嘴,若不怕,尽管试试。 
  恶意挑着她衣襟的匕首终于撤开,对方手掌在她颈侧一拂,她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昏迷前,隐约听见那人轻笑道:有点意思。 
  那人没有再对苏紫做什么,若不是第二日苏府密室一片狼藉,她几乎要以为,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 
  苏员外一边清理损失,一边扼腕兴叹,苏紫却看着密室地上用朱砂画就的诡秘法阵皱眉。 
爹,你是不是又请了什么奇怪的人来做法? 
啊?苏员正拼命地打着算盘,好容易回过神来,明白她在问什么后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那就是随便画画,阿紫你别乱想。 
  苏紫怀疑地看着地上法阵,这么个东西,谁会没事随便画画。 
爹,我的婚事顺其自然就好,你别总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会有用的。 
 
3.苏紫,我对你一见倾心 
  一顶小轿歪歪扭扭地落到苏家门前。 
  轿中人下来的时候,苏家家丁差点惊掉了下巴。 
  来人居然是城中有名的林媒婆。 
  家丁试探着问道:林婆子,你是来跟我家老爷说亲的吗?我家老爷一心只有故去的夫人,不会续弦的,你还是别费心了。 
  林媒婆扭着水桶腰旋进屋去:呸,我是给你家小姐说亲的! 
  家丁这下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可没多久,林媒婆就被苏员外连人带东西给轰了出来。 
  苏员外脸红脖子粗地骂道:滚!我家阿紫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那个害人精! 
  林媒婆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收拾东西灰溜溜地走了,待苏员外回了屋,才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不嫁给洛太守,你就养着那乌鸦嘴的女儿一辈子吧! 
  云州城两大奇事。 
  苏紫的乌鸦嘴算一件。 
  云州太守洛廷霄的克妻命也算一件。 
  这洛廷霄家中是江南望族,年纪轻轻就金榜夺魁身居要位,实属不易。偏偏天公不好美,给了他似锦前程,却不肯给他美满姻缘。 
  三年前,洛廷霄的未婚妻随他赴任,却在途中意外身亡。之后,他又订过几门亲,但一干新娘子不是病故就是失踪,到最后,再没有哪户人家敢将女儿嫁给他。 
  也不知洛廷霄是哪根筋不对,这次居然将主意打到苏紫头上。 
  可惜他不嫌弃苏紫的乌鸦嘴,苏员外却不敢冒这个险。 
  自己的独生女儿即便嫁不出去,养在身边也是活蹦乱跳的,但若和那洛廷霄结了亲,恐怕连小命都没了。 
  苏紫从药堂回来后,听下人说了这件事,不由得埋怨苏员外:爹,咱们不愿意,也该给洛太守留几分颜面。民不与官斗,得罪了他,对自己没有好处。 
  苏员外仍在气中,红着脸将脖子一梗,气呼呼地道:阿紫,你放心,爹一定会替你找个如意郎君。 
  苏紫无奈苦笑,对于她的婚事,她爹只怕更看不开。 
 
  经过上次遇贼的事,苏紫夜里睡得极不安稳。 
  这晚,她正坐在灯下看书,突然,一指疾风弹灭了灯火,有个黑影从窗外跃进来,随手点了她的哑穴,抱着她便飞身出去。 
  风从耳畔呼呼而过,四周的灯火夜景急速后退。她的脸颊被吹得冰冷,紧贴那人的背脊却滚烫。 
  即便未看见他的脸,她也知道他是谁。 
  待行到无人处,那人解开她哑穴,她立刻道:你又想做什么?我记得上次你偷的宝贝不少,足够你花一段时间了。 
  身后的人闷声发笑,故意往她脖子里吹气:我上次忘了拿一件最重要的宝物,这次回来取。苏小姐,可要跟我走? 
  苏紫耳垂红得诱人,笑声却发冷:敢情你偷惯了金银珠宝,这次还想着偷香窃玉了。可惜你选错对象了,我苏紫这个人,你无福消受。 
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可人,可惜我却爱你的伶牙俐齿。 
  身后的人低低地叹了口气,将她放到地上。 
  月色下,几树垂柳伴着浅溪,溪边空地上摆了酒盏,竹叶青馥郁的香气混在青草气息里,别样醉人。 
  苏紫看着眼前这一切,奇怪地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浅笑,极亮的一双眼中光芒流转,柔暖如溪水波光:一人独饮无趣,想请苏小姐作陪。 
  苏紫第一次哑口无言。 
  他更近一步,低头将苏紫困在自己呼出的气息里。 
苏紫,我对你一见倾心。 
 
4.明知是飞蛾扑火,为何却不知所措 
  太守洛廷霄再次谴媒人上门。 
  苏紫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错蒙厚爱,可苏紫与太守大人无缘,还请回吧。 
  送走人,苏员外气得跳脚:这洛廷霄什么意思,真当我女儿嫁不出去,非得嫁给他?! 
  苏紫笑道:爹,我的确嫁不出去。 
  苏员外咬牙切齿:我就不信了,许祭司说他有办法的!我再去找他。 

  苏紫耳尖听见了,忙道:爹,什么许祭司,你又找了哪个江湖骗子? 
  苏员外支支吾吾的,最后重重一拂袖:阿紫你别管,爹自有分寸。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苏紫看着她爹的背影,脑袋里却想着一件更荒谬的事。 
  自那晚之后,那人隔几日就会在午夜时分出现,掳了她出府。有时是邀她星夜泛舟,有时是要她相陪饮酒,有时却是带她去僻静无人处看一场绚烂烟火。他言语暧昧举止轻佻,总会在她身上讨些甜头,但并未有进一步的轻薄。 
  他看她的时候,眼中似乎真有情意脉脉如水,让她深溺其中。 
  可有时又觉得好笑,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洋大盗,闲时做些偷香窃玉之事,她怎能当了真? 
  所以,当那人再一次出现在她屋中时,她鬼使神差地将洛太守提亲的事说了出来。 
你今后别再来了。 
  对方只笑道:洛太守遣来的媒人都被你送走了,你又不打算嫁给他,我为什么不能来?而且……”他故意将音调拖长,压低声音道,就算你答应嫁他,我也得掳了你私奔,有什么打紧。 
  她抬头,尖巧的下巴在灯光下挑成倔犟的弧度: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肯同你私奔? 
  她的脸在灯光下艳丽如花,他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下去。 
我叫萧霆,独身一人,四海为家,敢问苏小姐,可愿随我浪迹天涯?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不管是江南清雅,还是大漠苍茫,我都一一陪你看过。 
  醉卧小楼听风雨,红袖添香奉清茶,他的手滚烫,抓得她手心微潮。 
  她闭眼,微微张开嘴,长长的睫毛颤抖如蝶翼。 
  明知是飞蛾扑火,怎会这般不知所措? 
  当苏紫坐到马背上,身后萧霆的手环着她的腰,她整个人却还似在梦中。 
  仅仅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她就点头随他私奔,当真是疯了。 
  萧霆问她:你留下的信里写了什么? 
  她回过神来,笑得有些浅:你不需要知道。 
  他有些恼地咬着她的耳朵,边挠她痒痒,道:都跟我走了还不肯信我?把什么小秘密缠着掖着? 
  她偏头躲开,雪白颈项上露一段红线,嫣红雪白相映衬,好看得紧。 
  他手指一钩,从她衣领间勾起半块玉牌:什么东西? 
还我。 
  那是苏员外去年给苏紫的生日礼物,要她好好儿收着。 
  萧霆眼中光芒一闪,忙伸手抢了过去,道:给我做定情信物。 
 
5.你在吃醋 
  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欢喜时放声狂歌,落寞时将一杯酒独酌。 
  苏紫随萧霆一路从北往南,最后在镇江附近的落闲山庄停下来。 
  落闲山庄庄主白枫是萧霆的朋友,他三十岁寿辰,萧霆怎么也得上门庆贺。恰逢白枫的妹妹,江南第一美人儿白嫣然红楼招亲,山庄里四方侠少云集,热闹非凡。 
  苏紫坐在红枫树下的秋千上,无聊地数着落叶,墙外喧嚣声传过来,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就是苏紫? 
  突然出现在树下的女子一身艳红,眉眼艳丽如春日里最夺目的花。她眼神锐利,看苏紫的时候总带了点居高临下的味道:萧哥哥是我要的人,你若聪明,便自己躲开些。 
  苏紫眯眼打量她一阵,心中确定了她的身份。 
白小姐,你既然选定了他,又何必公然招亲?他若真是你要定的人,你同他说便好,和我较劲有什么用? 
  爱不爱,要不要,总得那人亲自来选,旁人说了有什么意思? 
  白嫣然眼神里闪过几分怨毒,袖子一甩,一阵劲风将苏紫所坐的秋千狠狠地推开去。苏紫的手死死地抓着绳子,高高飞起的一瞬间,她的视线越过墙头,看见萧霆在和什么人说话。 
  那人抬起头来,苏紫不禁皱眉,这人似有几分眼熟。 
  可秋千再次荡起的时候,墙外已没了任何人的踪影,刚才的一幕好像是她眼花。 
  在落闲山庄落脚后,两人就不再往南走。 
  苏紫盘算了下日子,距她离家已近二十日。 
  从镇江往云州快马加鞭怎么也得十来天,时间剩得不多了。 
  萧霆回来的时候,她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再往南走?听说寒山十月的红叶似火,我想去看一看。 
  萧霆从背后拥着她,亲昵地蹭着她的肩膀:白枫有些麻烦事要处理,我得多留几天,帮帮他。 
  苏紫想起今日树下白嫣然挑衅的眼神,笑问:是帮他,还是帮白小姐? 
  他的手钩住她的下巴,逼她扭过头来看自己,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笑意:你在吃醋? 
  她心里像被什么小动物的牙齿轻轻地咬过,又疼又酸,她别过头去,笑靥如花:你还不配。 
  话刚落音,便被一场狂风暴雨似的吻封住口,萧霆的动作带着些求证的意味,比以往粗暴不少,她浑身骨头被勒得生疼,整个人几乎要被他揉进骨血里。 
  许久,他喘着气哑声道:你这张嘴,当真叫人又爱又恨。 
 
6.你也罢,我也罢,其实都是争不过死人的 
  萧霆随白枫外出处理事情。 
  苏紫一个人在屋里收拾东西。 
  五彩的面人、核桃雕的物件、小摊上的手链、寺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她喜静,萧霆却爱闹,但凡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总要替她买下,结果一路走下来,别的没什么,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却攒了一包裹。 
  想起萧霆笑时的模样,苏紫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然后,她拎起包裹出门去,不料却见到门外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艳红衣裙,眉目精致,看她的眼神中总带着点敌意,恰恰是白嫣然。 
白小姐有什么事情? 
  回答她的是劈在颈上的一记手刃。 
  苏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在墓地里,白嫣然冷着一张脸蹲在她旁边,见她醒来,伸手指了指前面,压低声音道:你好好儿瞧瞧那边。 
  她满心狐疑地望过去,顿时愣了。 
  萧霆直挺挺地跪在一座坟前,脸上全不见往日的嬉笑轻浮,他沉着脸,眼中全是仇恨苦痛,死死地扒着墓碑的手指关节发白。 
  墓碑上,几个带血的拳印看得人心里发紧。 
  苏紫再看那墓碑上的字,脑袋里轰隆一声响,手脚止不住地发凉。云州城里的传言,落闲庄外和萧霆说话那人有些眼熟的脸,一下子蹿进她的脑海里。 
  她指甲死死地掐着手心。 
  白嫣然将她所有的神情看在眼中,无声地冷笑道:苏紫,你知道吗?那里面埋着的,是他这辈子的劫难。其实你也好,我也好,都是争不过死人的。 
  苏紫心里乱成一团,有些事情想清楚了,却又有更多的事情想不明白。 
  不管这坟里埋的是谁,萧霆又和坟中人有什么关系,都与她无关,他怎么会找上她? 
  白嫣然还在耳边说话,她的笑容里有些恶毒的残酷:我同你讲个故事。以前有一对恋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男方家中原是江南望族,年纪轻轻便金殿夺魁,被委任为云州太守。女子随他赴任,却在路上遭了仇家埋伏,她的尸骨,就埋在这里……” 
  苏紫脑子里嗡嗡直响,可白嫣然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楚明白,她想嘶声尖叫,将心中的愤懑喊出来,但白嫣然点了她的哑穴,她只能将指甲一寸寸地掐进肌肤,直掐得手心鲜血淋淋。 
  终于,坟前跪着的身影已然不见,她可以说出话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鬼一样可怕: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7.真心要用真心来换 
  苏紫马不停蹄地赶回云州。 
  路上,她想起自己离家前留下的书信,忍不住暗暗发笑,笑着笑着嘴里发苦。 
  她真是乌鸦嘴到了极限,就连自己都给诅咒了。 
  在信中,她告诉苏员外,自己想外出走走,四处看看风光,如果不出意外,四十天内便会回返。 
  她并不能完全信任萧霆,她以为,这个江洋大盗不过是想和她玩一场爱情游戏,她贪念他的笑容,她想要有人陪伴着走过江南烟雨和大漠风沙,于是她选择了一场早知道答案的豪赌。 
  只是,她猜错了一点,萧霆找上她,与爱情无关。 
  他心机耗尽,步步为营,为的只是复仇。 
  这场豪赌,她输得一无所有。 
 
  回到云州,苏员外已被押入大牢。 
  苏家上下鸟兽散尽,苏紫站在被封的祖宅前,一点点地蹲了下去。 

  她心里像缺了一块,空得发慌,她突然想起自己遗失在落闲山庄的那包小玩意儿。 
  一双墨色靴子出现在她视野里,她抬头,看见萧霆怒不可遏的模样。 
苏紫,你果然聪明。 
  分明是称赞的话语,他却说得咬牙切齿。 
  苏紫一笑,地上滴落几点泪珠,她擦干眼泪,抬起头来,问:洛太守,多日不见,有何指教? 
  听她唤出真名,他脸色一变,然后眼中迅速聚起狂风骤雨,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从地上拖起。 
跟我走! 
 
  苏紫被洛廷霄软禁在府中,身上私藏的令牌被搜了出来,洛廷霄冷着脸将桌上茶盘扫落,白瓷碎片溅了一地。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到落闲山庄的第三天。 
  那日秋千荡过高墙时,她看见的面熟之人,是云州府衙的总捕头。 
  说来讽刺,她以为的江洋大盗,居然是一州之主。那晚他到苏家,为的是寻找她爹苏员外和白莲教勾结的证据,随手牵走几件宝物,不过是掩人耳目。 
  而苏员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了她这个宝贝女儿的姻缘,居然病急乱投医,和朝廷几次围剿的白莲教来往,为对方提供银钱物资,换取白莲教祭司为苏紫设阵改命。 
  但苏员外行事谨慎,洛廷霄几次潜入苏府,都没能找到有关白莲教的线索,一来二去,他便将主意打到了苏紫身上。 
  苏员外极宝贝这个女儿,他将苏紫诱拐出府,又拿了苏紫贴身的玉佩做信物要挟苏员外,让苏员外交代了白莲教的藏身之所。 
  之后两次围剿,白莲教损失惨重,祭司侥幸逃脱,洛廷霄追捕多日也未发现他的行踪。待他返回落闲山庄,却发现苏紫偷了他令牌逃跑,妄想将苏员外救出远走高飞,他急忙追来,正巧在苏宅将苏紫抓住。 
你早就怀疑我了,却还陪着我做戏?苏紫,我当真小看你了!明明是设下圈套的人,洛廷霄却比她还怒几分,我真想知道,你同我做了多久的戏,同我亲热缱绻的时候,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苏紫被他的愤怒逗笑,贼喊抓贼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忍不住道:洛太守,我的真心对你而言一钱不值,你计较这些做什么?而且,真心是要用真心来换的,你值得吗? 
  洛廷萧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他道:别妄想救出你父亲,在我将白莲教连根拔起之前,你就在这里待着吧!说完转身出去。 
  苏紫叫住他:洛太守,既然救不出我父亲,劳烦你将我也押入大牢,好歹让我们父女俩待在一块。 
别痴心妄想了。洛廷霄脚步未停,直接走了出去。 
  暗夜的风从屋外吹进来,吹得人遍体生寒。 
 
8.你与她之间的深情,尽管同别人去讲 
  白莲教祭司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苏紫被困在太守府中无路可逃。 
  洛廷霄偶尔会来看她,他有时会同她争吵,有时会逼着她陪他下棋,有时却又带着几分醉意同她说起多年前的旧事。 
  比如他与她的亲梅竹马,他与她的两小无猜,她的喜好,她的一颦一笑,苏紫每每听着,嘴角噙着冷笑,心里却疼得紧。 
  又一次,洛廷霄醉得厉害,抱着她仔细瞧了一阵,突然笑着凑过去吻她:我想你。 
  他笑容纯粹如少年,让苏紫心头一颤,猛地推开他:洛廷霄,你要找替身也罢,要和人讲你的刻骨深情也罢,都离我远些。白家小姐对你仰慕得紧,你尽可同她说去。 
  洛廷霄被推得踉跄几步,站定后愣愣地看着苏紫,再听明白她的话,眼神登时转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过两日,他竟真将白嫣然接了过来。 
  苏紫冷眼看着,一言不发,两人渐渐相视不见,那种沉默竟比仇人间的怨恨更叫人难过。 
  这种牢笼般的日子在苏紫生辰那日被打破。 
  月黑风高,星子暗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推开她的房门,站到她床前。 
  她素来浅眠,瞬间惊醒,对方捂了她的嘴低声道:我是白莲教祭司,受你爹的嘱托前来救你。 
  她忙问:我爹呢? 
  对方答道:他在安全的地方等你,时间紧迫,快跟我走。 
  她跟在他身后仓皇出逃,同样是惴惴不安,心情却与当日随洛廷霄私奔时全然不同。 
  不多时,苏紫就在城北破庙里看见了她爹。 
  苏员外消瘦不少,看见她后老泪纵横,摩挲着她的头道:阿紫,爹没用,让你受苦了。 
  她鼻子一酸,哑声道:爹,分明是我害了你。 
  父女俩几句贴心话没说完,救他们出来的黑衣蒙面人剑锋一转,居然架上了苏员外的脖子。 
苏万贯,我已经依照承诺将你女儿救了出来,现在能将半块圣令交给我了吧? 
  陡然生变,苏紫一头雾水,苏员外却很镇定,他看了一眼颈子上架着的长剑,说:依照承诺,你得送阿紫安全出城。 
  苏员外想讲条件,黑衣人的耐性却很差,见他不肯说,眸光一转,就将剑压到苏紫脖子上:不肯给,那我先送你女儿上路。 
慢!苏员外急忙喝止住他。 
  苏紫劝她爹:爹,就将东西给他吧。 
我不是不想给,是……” 
  苏员外支支吾吾了一阵,说不出话来。 
他们手上明显没有半块圣令,问那么多做什么,直接送他们上路好了。 
  一道熟悉的女声突然插进来,苏紫蓦地瞪大了眼。黑衣蒙面人的身后,白嫣然颦颦婷婷的身影显现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嫣然眉目依旧艳丽无双,只是表情在凄惶灯光下显得有些可怕,她一笑,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苏紫,你当初问过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些事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9.但凡和他有牵连的女子,都不能活在世上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妄想得到。 
我和岳馨、霄哥哥自小一块长大,他从小就长得俊,学问又好,对我更是温柔体贴。我一直以为,我会同他在一起一辈子,可他居然选了岳馨,她有什么好?相貌不如我,机智不如我,却能被他喜欢……” 
  听着白嫣然的话,苏紫渐渐沉默。 
  那个坟墓里埋葬的人,就是洛廷霄青梅竹马的恋人岳馨。她死在随洛廷霄赴任的途中,死在白莲教乱党的剑下,却也死在自己心爱人的怀中。 
  白嫣然与他们自小相识,一同长大。天意弄人,白嫣然与岳馨一样,也爱慕洛廷霄,可从始至终,洛廷霄的眼中却没有她。 
  若她样样不如岳馨,那也就罢了,偏偏无论样貌才学还是家世,她都比岳馨强。 
  情爱虽是没有理由的事,可败给一个完全不如自己的人,白嫣然的骄傲让她无法接受。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救了白莲教祭司,他对她一见钟情,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而白嫣然需要他做的事情,居然是杀了即将成为洛廷霄妻子的岳馨。 
我以为,杀了她就会让霄哥哥看见我的好,可我没想到,她死了,霄哥哥的心也跟着她埋在地底下。那一段时间,他从未笑过,看着我的时候,眼神却望向别的地方。白嫣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我到底什么地方不够好,不够让他喜欢我? 
后来,洛家为了让他走出阴影,自作主张替他定了门婚事。我以为他会拒绝,可他却默许了。他告诉我,既然不是岳馨,那要娶的人是谁都没有关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肯娶我?我并不在乎。再后来,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白嫣然的话让苏紫越听越心惊,这个江南第一美人儿,空有一副好皮相,心思却扭曲得厉害。 
但凡和霄哥哥有牵连的女子,我都不会让她活在世上。世人都以为他克妻,可没关系,这样才不会有那么多人和他牵扯不清。 
  说到这儿,白嫣然婉转一笑,笑容里有种肃杀之气:我对死人一向很大方,不介意让你做个明白鬼。她转头看向白莲教祭司,动手杀了他们。 
  苏紫立刻将她爹挡在身后:你恨我,杀了我就好,与我爹无关。 
  白莲教祭司皱了下眉:嫣然,等一下,我得将半块圣令找到,它关系我教生死存亡,我不能……” 
  白嫣然打断他的话:怎么,连你也不肯帮我? 
  白莲教祭司为难地举起剑。 
  清寒剑光映出苏紫苍白的脸。 

等等! 
等等!你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有人和她同时开口。 
  听到那声音,苏紫身子猛地一震,再看白嫣然,一张脸顿时失了血色,嘴唇不断地颤抖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颓败如秋日残花。 
  破庙外的榕树上,一个身影轻轻跃下来,洛廷霄手拿半块玉牌,一步步走进破庙。 
萧哥哥,我……” 
  白嫣然还想解释什么,洛廷霄看她一眼,眼神冷如玄冰。 
我全都听见了。 
  白嫣然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倒在地。她身后的白莲教祭司适时地扶住她,让她靠着自己。同时,他手中长剑抵在苏紫心口,朝洛廷霄道:将你手中的半块圣令丢过来,然后准备一匹快马,要不然我立刻送她上路。 
  苏紫闻言苦笑道:你选错了筹码。这人真是高估了她,她对于洛廷霄而言不过是颗棋子,他怎会为了她放走一心想抓的仇人呢? 
  洛廷霄果真有几分犹豫。 
  可白莲教祭司却信心满满:洛太守,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你的眼神骗不了我。说着,他手中长剑稍稍往前一递,苏紫脸色一白,衣襟上透了点血迹。 
  洛廷霄几乎是立刻将玉牌丢了过去:住手,我答应你的条件。 
  白莲教祭司满意地撤回剑,可电光石火间,他身边的白嫣然突然握着他的手,将长剑猛地刺向苏紫心口。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任何人都没有防范。 
  苏紫只觉得心口如撕裂般地疼痛,眼前景物一阵跳动,意识便模糊了。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从暗处射出来,穿透了白嫣然的胸膛。 
  白嫣然眼睛瞪大,嘴角流出血丝,转眼看向洛廷霄时,她身上疼得厉害,脸上却在笑:萧哥哥,你不爱我,就不能爱任何人……” 
  如果洛廷霄没有为了苏紫放她走,她或许还能留苏紫一命。 
  可洛廷霄居然肯为了苏紫放弃复仇。 
  苏紫在他心中的分量,甚至比故去的岳馨还要重。 
  她无法忍受!即便是死,她也没法眼睁睁地看着洛廷霄和别的女人携手到老。 
 
10.这次我做个真正的江洋大盗 
  因为白莲教祭司往后撤的力道,白嫣然那一剑并没有夺取苏紫的性命,只是让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洛廷霄天天守在苏家门口,可次次都被赶走。 
  苏家家丁每次见着太守大人,摸摸鼻子只有一句话:洛太守,小姐请您滚。 
  补身子的燕窝灵芝送进去,眨眼工夫就被隔着墙扔出来,家丁再次摸摸鼻子出来:洛太守,小姐请您带着您的东西滚。 
  一连数月,洛太守吃瘪的模样成了云州城一道奇观。 
  最后,连苏员外这个护短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阿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他不是真的克妻,对你又是真心的,你便饶了他这一次吧。 
  苏紫不言不语,把苏员外满肚子相劝的话都堵了回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被洛廷霄骗得太狠,已经鼓不起勇气再尝试。只是某些静下来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些个半夜相会的夜晚,想起那些被她遗忘在落闲山庄的小玩意儿。 
  那是他们一路的记忆。 
  假如他们曾有过的真心,那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竟然是唯一的见证者。 
  三月的微风吹过,苏紫的身子渐渐好转,可夜里依旧睡得不安稳。 
  这一夜,她半夜醒来,觉得有人坐在她身边,睁眼一看,竟然是洛廷霄。 
  洛廷霄的模样和多月前差别很大,胡子拉碴,形容憔悴,见她醒来,点了灯将一个小包裹放在她床边。 
  她想念的那些小玩意儿,一件不差地摆在她床头。 
  她明明不想碰触,却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眼泪也大滴大滴地落下。 
  洛廷霄拭去她眼角的泪:阿紫,你曾告诉我,你的真心要用真心来换。我曾经许诺过你,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所有的风光要领你一一看过,如今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带你去。 
  苏紫没说话。 
  突然间,她的身子一轻,洛廷霄居然抱着她从窗口跃了出去。 
  她惊道:你做什么?我没有答应你。 
  洛廷霄紧紧地抱着她,低声道:你不会答应的,我只能做一次真正的江洋大盗,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将你带走。 
  风过耳畔,太久的沉默过后,苏紫终于慢慢地将脸靠在洛廷霄胸膛上,听他心跳如雷。 
  他的克妻命是假,她的乌鸦嘴却是真。 
  那些赌气的或不吉利的话,这一刻,她不想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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