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九州大陆,战火横行,民不聊生。齐王室式微,名存实亡。诸侯雄起,纷纷招兵买马,以充国力。其中姜国实力最为雄厚,各诸侯向姜国派遣质子以求自保。
不过,天下大势,还未见分晓。
壹
“拜见大王,吾乃陈国世子宋钰,得大王恩德入清城,望大王派兵救陈国驱李国蛮夷。”
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俯身一拜,声音在空荡的玉邬殿格外清晰。
姜王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身子稍稍往桌案倾斜,不怒自威。
“小子,你让孤派兵救陈国,孤自可允也可不允,你待如何?”
少年抬头,长眉微蹙起,“陈为姜之前盾,九州大陆,谁若意图攻姜,必先取陈。姜王若坐视不理,必会自取灭亡。”
姜王冷冷一笑,“孤在位十余载,何人敢在孤眼皮底下作威作福。”
“若大王百年后,新王继承了王位,又待如何?”少年墨发用一根锦帛半束,又是俯身一拜,“宋钰愿自留清城,望大王应允。”
……
“哇塞,这个哥哥好厉害啊!我父王一向说话狠辣,这个人竟然能和父王说上话。”一个眉眼清丽的少女扒住遮挡内室的屏风,轻声对身旁侍女嘀咕。
侍女小叶微微一笑,道:“婢闻这个宋钰是人中龙凤,能与大王说上一两句也不稀奇。”
簪缨目光仍停留在宋钰身上,轻灵的眼睛里满满是好奇与钦佩。
小叶躬身,道:“婢请公主回寝殿,该用晚膳了。”
簪缨撇撇嘴,白皙的指尖戳着屏风上的金线,又去戳案几上的吊穗,过一会儿又拿起毛笔写了几个字。
小叶无奈的看着簪缨,眼光却不自觉的瞥向屏风外的大殿,大王已经答应了宋钰的请求,正写诏书派兵救陈。陈国这一番祸是躲过去了。
这一会儿晃神的功夫,簪缨放下笔,踮脚拍了拍小叶的脑袋,“走了,我去看看父王。”
贰
姜王靠在案几旁,疲累地揉揉额角。
姜世子桧厉优柔寡断,做个守成之君尚可,却不宜活在这个乱世。簪缨又是个顽皮的性子,女君更是无稽之谈。可叹他偌大一个姜国竟后继无人……
“父王,那个哥哥是谁啊?”簪缨的话打断了姜王的叹息,他抬头看向簪缨,微笑道,“簪儿,过来,让父王看看。”
簪缨提着裙摆,慢悠悠地走到姜王眼前,不满道:“父王,您何苦如此刁难那个哥哥,您不是最惜才吗?”
姜王一愣,知道她又是去偷听政事,也懒得去管。他的头疼最近更厉害了。
“父王惜才是不假,可父王只惜可用之才,宋钰太过伶俐,不可用。”也不能放虎归山,只能囚在姜国了。
簪缨似懂非懂,姜王拍拍她的头,不强求她懂这些,她才十一岁。
“那……可否让宋钰哥哥进宫陪簪儿玩乐?”簪缨小心地拉着姜王的袖子,露出颊边的浅浅梨涡。
姜王犹豫片刻,宋钰太过聪敏,恐对簪缨不利……罢了,随他们去吧!姜王点点头,挥挥手让簪缨欢天喜地地离去了。
叁
“钰哥哥,你会弹琴吗?”
“钰哥哥,你会下棋吗?”
“钰哥哥,你会写赋吗?”
……
自从宋钰进宫居住,簪缨反倒不再胡作非为,每日只待在宋钰身边,听他弹琴、看他作画、与他下棋。宋钰原本忧心陈国,后来听闻李国已败北,才能露出些许笑容。
簪缨每日听他讲九州大陆的奇闻轶事,风土人情,讲那些被诸侯埋葬的恩怨情仇、深情缱绻,好不肆意。
簪缨没出过清城,没见识过九州的风光,自然颇向往文化渊博的陈国、兵器发达的韩国、风景秀丽的赵国……
每当簪缨露出向往的神情时,宋钰俊秀的眼睛总会看着她,看着那没有尔虞我诈、机关重重的单纯目光。姜王一生只娶了王后一个妻,何尝不是一种了然的透彻。
“我这里有本《九州志》,簪儿你拿去看吧!”宋钰修长的手握着一本封皮泛黄的书卷,浅笑地递给簪缨。
簪缨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惊喜,“钰哥哥,你对簪儿真是极好啊!”
她顿了顿,双手猛地攀上了宋钰的肩,在宋钰的唇角一撞。
宋钰一愣,回过神时簪缨已经跑远了,他无奈苦笑地摸了摸唇角,并没有想象中的厌恶。不远处,是一脸复杂神色的小叶,定定地看着他。
宋钰看见小叶,眯了眯眼睛,道:“宋叶,不要乱想。”
小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一贯舒展着的眉皱得紧紧的:“钰儿,你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别作茧自缚。”
肆
时间如水,岁月如梭。五年里,簪缨眉眼逐渐长开,随了她母后的倾城之姿。
还有一月,簪缨便会及笄,赐封号,定郎君。
姜王这几年日渐衰老,两鬓斑白已是挡不住了。国家大事逐渐交由世子桧厉处理,赫然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钰哥哥,我不想嫁人。”簪缨单手支颌,目光却凝视着宋钰。宋钰低下头,摩挲着茶杯,看不清神色。多年前的一吻,在那个梨花满天的午后,谁都没有忘记。
宋钰从袖中取出一支玉雕的梨花簪,递到簪缨眼前,道:“你名字里有个簪,这簪就赠你了。”
簪缨打量着宋钰,半晌,笑道:“那你帮我戴上。”
宋钰起身,从她手里拿过簪子,指尖无意扫过簪缨的指腹。
簪缨有一头极好的长发,宋钰单手给她挽了个髻,用簪子固定住,才道:“簪发我不擅,下次让小叶给你弄。”
簪缨没答话。
宋钰刚欲离去,簪缨猛地抬头,说话声音字字清晰,“你可愿娶我?”
宋钰脚步一顿,恍若未闻,月白色的衣袍泛着冷冷的光。
簪缨眼里有泪,到底没掉下来。
那一夜,她望月无眠,他对酒舞剑。
伍
后来啊!后来怎样了呢?
宋钰一直没想起来,他的同父异母的长姐宋叶却是记得的。
簪缨嫁给了姜国声名显赫的古族长子——明渊。
然后陈王殁了,宋钰回国,与那几个兄弟斗得你死我话。宋钰心狠手辣,对付那几个草包自然不在话下。
然后宋钰成了陈襄王,真真假假地承姜国鼻息。宋叶知道宋钰,他会灭了姜国。
一年后,从姜国传来喜讯,簪缨得了新女,叫梨蕙。
宋叶看着宋钰选了一个和田玉做的如意送给了姜国的使臣,然后在长泞殿坐了一整夜,他案前的长明灯也亮了一整晚。
三年,足够让宋钰暗度陈仓。他每日殚精竭虑,招兵买马。年少的光阴,也不知被北风吹到了何方。
他的兵马忽临清城下,黑色的铁骑踏破城门,红色的火焰烧尽四方。
宋叶跟着宋钰到了战场,她看着百姓的哭喊,又看着宋钰挺拔的侧脸,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口。
宋钰,你是想报你在姜国的五年之辱,还是想让簪缨永远的记住你呢?
姜王坐在玉邬殿里,想起那个清贵的少年,如今已剑指姜国,心下只剩喟叹。他老了,孩儿们的爱恨他已无权干涉,只是这姜国,怕是要亡了……
姜国城破地如此迅速令九州诸侯惧怕宋钰。宋叶仍旧记得宋钰下令将明渊斩首的时候,她愣了许久。她阻拦过,斥责过,却无能为力。
簪缨……簪缨眼看着陪伴自己三年有余的良人死于屠夫手下,连凄厉的喊叫都发不出。她一步步走向高台上的宋钰,没有人敢阻拦。
她在宋钰面前冷冷的笑了,她不顾仪态地半蹲在宋钰面前,说:“你给不了我的爱,为何不让他人给?”
“我不后悔认识你,却后悔将你给我的梨花簪戴了三年!”
“我后悔把你当做我的一切!”
“后悔要爱上你!”
……
一声声凄厉,宋钰只是半垂下脸,眼睛注视着她,静静地听着。
宋叶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她曾经为了探取情报故意接近的小公主,缓缓闭眼。
一切皆是虚妄,不如放下自在。
陆
姜国灭了。
姜王死了,桧厉死了,明渊也死了,簪缨她从明渊死的那天就疯了,疯得六亲不认。
宋钰把她带回陈国,放在自己身边。
簪缨的那个小女儿梨蕙,被放到了宋叶的身边。宋叶看着眉眼酷似簪缨的梨蕙,晃了一会的神儿,那个天真胡闹的小公主,到底是没了,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
宋叶站在寝殿里,看着长泞殿的檐角上挂着的灯。
清城的宋钰,陈国的襄王,可还会孤单?
后记
多年后,天下大同。世人对陈襄王褒贬不一。有史官说他勤政爱民,宽厚有加。有史官偏听野史,说他不顾伦常,激进强硬,硬夺他人之妻。然而,正史并未记载襄王有任何妻妾,此亦成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