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她从前曾跟我说，每一个女生都想当公主，但有时候命运不允许，便只能用身躯去拼命。我想在那拼命的过程当中，形象一定十分不好看，十分不像公主，或许披头散发，或许面目狰狞，或许偶尔还觉得自己渺小卑微如同垃圾。
1.桃小鸟粗俗、暴戾、歇斯底里、并且疯狂，一点也没有与女生的美好为伍的觉悟和打算
我跟桃小鸟说她的宣传文案被公司退了下来，她勃然大怒，将我大骂了一通，她说：“你不行就不要找我写啊！连个决定权都没有你说个鬼啊！以后不论有什么事，最好都不要再来求我！什么同学！我再也不会卖你面子了！”
我很委婉地对她说：“可是你在那篇宣传里提了一大堆孔子恐龙和空中飞人。”
“那才表现出宏大和包罗万象啊！”桃小鸟吹胡子瞪眼睛地对我说。
“可是我们只是一个厕纸公司啊！”我委屈地说道。
“厕纸公司也是能宏大的啊！”她毫不示弱。
“宏大和包罗万象的厕纸？等我转行床单公司吧！”我和桃小鸟说得都有点火气上来了。
几天前我在公车上偶遇了大学同学桃小鸟，得知她现在是个作家之后，我告诉她我们公司正在征集产品宣传文案，她可以去写写，奖金有一万元。她也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她一定会交上一份最好的作品。我当时也只是随便说说，给她指上一条路，完全不存在求她之说。
但有时候快乐和友谊也只是我们一相情愿的事，如果我不是现在在这个城市过得太寂寞，如果我早些想起她原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根本那天在公交车上就不会和她交谈。
在我整个的大学生活当中，和桃小鸟的交集只有一次。那次是我的死党罗启宏的女朋友的生日晚会，他们刚开始交往，罗启宏对女友的生日十分上心，我和他一起去布置生日晚会，准备给他女友一个惊喜。
我们在酒店的房间里忙碌的时候，桃小鸟突然跑来，她一边流泪一边拉着罗启宏说：“你干吗要和她交往？你不要和她交往好不好？我以后都会听你的！”
其实我看着十分心酸，我以前也听说过她喜欢罗启宏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真有女生会这么痴。
那天她对罗启宏百般挽留，甚至又道歉又下跪。罗启宏只是对她说：“我从没喜欢过你，你应该知道的。”
之后桃小鸟便走了，我当时对她颇有几分怜悯。
我觉得像她那样的女生太傻，她不知道对男生来说，她这样的行为并不能换到对方的爱，而只能令人害怕，令人敬而远之。那根本不算爱情或者连坚持都不算。
而几个小时之后，我对桃小鸟的怜悯便荡然无存。
她原来潜伏在酒店的一边，当罗启宏的女友来到时，她突然跳了出来，她拼命地扯罗启宏女友的头发，抓她的衣服，像个泼妇一般破口大骂罗启宏的女友不知羞耻，抢她喜欢的男人。
在此之前，我也从未见到过如此疯狂的女人。
当时场面十分混乱，还好最后我们几个男生制止了桃小鸟。
我觉得有些话是对的，比如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罗启宏的女友懂得去化一些淡妆，懂得令自己更加赏心悦目，她坚持锻炼，身材也比桃小鸟好得多。桃小鸟粗俗、暴戾、歇斯底里，并且疯狂，一点也没有与女生的美好为伍的觉悟和打算。是个男人都知道要选谁。
那时我还闹过一次关于桃小鸟的笑话，某次我听到“无关风月”的时候突然笑了出来，罗启宏问我笑什么，我说我看到那四个字就想起桃小鸟。罗启宏鄙视我说：“你这家伙真毒，不过她也确实对不起她那个小鸟依人的名字。”
现在想来，我不得不承认，这次和她有瓜葛，其实是我的错。
2.我最大的缺点是心软和脾气太好，我不懂得怎么去拒绝人，即使是我讨厌的人
当我以为我此生都不会再和桃小鸟有什么接触的时候，她却突然打了电话来找我。
她说她最近一本书的稿费因为有些意外，所以还没收到，而她刚好要交房租，所以要找人借钱周转一下。
她在电话说：“上次为了帮你写东西，拖了我的时间才变成这样，所以才找你问问。”
我第一想法是想拒绝她，但有些说不出口，便问她说要借多少。
“两千五。”她说。
“我可能没那么……”
我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桃小鸟就打断了我，她用鄙夷的语气说：“借就借不愿借就不愿借，下个月就还你，你这哼唧半天，像个男人吗？”
我听着这话怒意骤起，但无论那些怒火在我心里怎么燃烧，“不借”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我还是将钱借给了桃小鸟。
我最大的缺点是心软和脾气太好，我不懂得怎么去拒绝人，即使是我讨厌的人。
之后两个月过去，桃小鸟还是一句话都没提要还我钱的事情。而我的生活也到了窘迫拮据的地步，于是我打了桃小鸟的电话，想和她稍微提一下还钱的事情。
我还没开口，桃小鸟接起我的电话就说：“怎么来讨钱了？”
我尴尬地回了句：“没有。”
“什么没有！你这种人在想什么谁会不知道啊！”她突然破口大骂了起来，“就是担心老娘没钱还你吧？告诉你，我才不是那种人。我跟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人可不一样！你马上过来，还你五千！”
我十分愤怒。
我当时挂掉电话就赶了过去。
我不觉得桃小鸟会富裕到可以还我双倍的钱，如果她真有钱，那她应该早就还我了。
如今大概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我想看看她如果拿不出五千还我那要怎么样。
3.你不会这么娘吧？何必将我当女生看待？
我去到桃小鸟的家时，她正一包一包地往外搬东西。大包小包地堆在她家门口。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便从口袋里拿了五千块钱给我。我看着那些钱，皱眉问她说：“你搬出来了？”
她没有和我说话，锁了门一包一包地将东西往楼下扛。
我帮她提了一包东西，准备帮她搬下去，谁知她一见到便像暴怒的狮子般疯狂大叫：“别碰我的东西！”
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叹了口气，我又强忍怒意问她说：“叫了车子没？”
“我哪用什么车子！”她生气地说着，再没理我，只是一包一包地将东西往楼下扛，遇到扛不动的，便拖着走。
我帮她拿了几包东西，问她说：“要搬到哪里？我帮你吧。”
“滚！”她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丢还了两千五百元给她，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
但走了几步，我又无奈地回头了。
桃小鸟还在原地拖着那些行李，我一把推开了她，背起了几包东西，我瞪着她，对她大吼道：“要搬到哪里去！”
和桃小鸟这样的人接触，我也说不得得拿点脾气出来了。
她大概被我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到，呆了一呆，说：“前面一点的地方可以叫到车子。”
我再没说话，扛起那些东西就走，桃小鸟提着两个不大重的袋子，跟在我旁边。这个欢快的夏天，热烈的蓝天白云，和桃小鸟瘦弱并且满是汗味的躯体，很不相衬。
我有些内疚，我觉得她搬离这里可能因我而起。想得太多，也是我的缺点之一。
桃小鸟在路上买了一大桶可乐，她的行李都被我都扛到了她新家的客厅，我们两人坐在客厅中间，没有说话。桃小鸟开了可乐，她喝了一口之后递给我。我本想拒绝，她却说：“你不会这么娘吧？何必将我当女生看待？”
我接过后，大口大口地喝着。感受冰水混合着气泡，在我的身体里炸开。
我们就这样坐着，喝光了那一瓶可乐。
我忽然想起，从前的某个夏天，我和我一直喜欢着的那个女生尤小离，在学校的榕树下干过和现在同样的事。只是那时的我因为能和她共享一瓶可乐，满心欢喜。
而今时光只可怀缅。
喝完了那瓶可乐后我起身回家，桃小鸟突然说：“谢谢你。”
我生气地对她说：“你也会谢人啊？”
她看着我，用石头般的表情说：“我也是个人，又不是石头。”
4.我忽然发现，在她疯狂的外表下，她大概还有颗过于疯狂的自尊心，那是我从来没有注意到的。
因为想要和尤小离一起留在这个城市，我跟姐姐借了钱用以生活，一直想要的笔记本电脑也没钱买。我的合同上写着这个月转正了，工资会上涨一些，但是老板开会的时候说，虽然我现在的工作做得很好，但他准备让我转到另一个更好的职位，所以可能要尝试一段时间。
我当时没领悟到什么意思，回想起来后，我便问同事说：“老板刚才是不是说，我的试用期要延长？”
对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说：“当然啊，都说得那么直了。”
我便没了言语。
所谓生活就是一个坎接一个坎，而当你跌落到谷底才发现这个坎的时候，总有几个猪头在看你的笑话。
那晚深夜我打了电话给尤小离，我想和她说说话。但没说上几句，我听到一个男声对她说：“这么晚和谁打电话啊？想去找多一个了？”
我听了心里有些不好受，我没想过她已有男友，而且同居了。
更让我觉得不好受的是，尤小离突然跟我说：“我有男朋友了，以后别打来了。”
然后她便挂了电话。
我忽然想笑。
我在学校里的那三年的明恋暗恋，对她来说价值几何我现在都不敢想。
我每天早上为她送到的早餐，冰天雪地里冻红鼻子耳朵为她买的iPhone，为了得到她的崇拜而在草地上潜伏了六个小时拍到的绝美云雀照片。
而今都被她电话中那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融化，融成我脸上卑微低贱的泪之花。
在学校的时候，总有人说，我总有天会等得到尤小离，我总有天会感化她。
现在我才知道我有多蠢蠢，居然就那样相信了，居然听不出那是一句讽刺调侃的话。
如果我不是窘迫到这种地步，也不至于去要桃小鸟还钱的。
晚上的时候我在家里上网，心血来潮去看了桃小鸟的微博。她说她是个作家，还小有名气，但是我看她的粉丝仅有四百多人，和那些所谓的作家相差甚远。我发信息问桃小鸟说：“你的微博怎么没有粉丝留言的？”
她说：“我也不知道啊。”
然后我便在电脑前笑得没心没肺前俯后仰。
我知道她的微博为什么没有粉丝留言，别人微博都是夜半咖啡寂寞流泪，而她的微博和她本人一样粗糙，尽是文艺青年的怒吼，是个人都吓跑了。
我只是个小市民，过得戚戚惨惨，但一见别人比我还惨便会嘲笑别人。我并不是从前梦想中的英雄，我改变不了世界，连厕纸都卖不好。
桃小鸟突然发来信息说：“你是不是喜欢尤小离？”
过了一会儿桃小鸟又问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像一个女生？粗鲁恶心疯狂。”
我尴尬地回答她说：“其实也没那么糟啦。”
桃小鸟说：“作为今天你帮我的回报，我告诉你为何追不到尤小离。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女人，你将她们当成女神，谁受得了？谁能永远在别人面前做出女神的姿态？”
我愣了，我突然发现我以前的所有认知，好像都是错的。我问她说：“当女神不好吗？”
“你觉得要一直装出女神的样子，她们会不累吗？她们也要吃喝拉撒，你不喜欢吧？”她说道。
我无言以对，扯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我又问桃小鸟说：“你怎么想要还我五千块？”
“我不想被别人小看。”桃小鸟直接地回答道。
我忽然发现，在她疯狂的外表下，她大概还有颗过于疯狂的自尊心，那是我从来没有注意到的。
我又想起那时，她下跪求罗启宏不要离开她，不知当时她又需要将她的自尊心安置在哪儿。
“饿吗？请你吃夜宵，当报答。以后我们两清。”桃小鸟说。
5.我不想只会哀怨只会去求人了。我那时突然觉得，我不想死，那么我得学会凶猛。
我和桃小鸟吃着夜宵，喝着啤酒。我们聊着关于尤小离和罗启宏的事，互相挖着对方的伤疤，但自己本身又仿佛像一个积存了多年垃圾的桶，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倒的地方。我不停地说尤小离，她不停地说如果她是尤小离也不会和我在一起。她不停地说罗启宏，我不停地说如果我是罗启宏也不会选她。
我们像是喜欢上了这种残忍。
对对方残忍，也对自己残忍。
桃小鸟说当时罗启宏和她写同一本杂志，后来在网上认识聊天，发现是同一个学校的之后便见面了。而那次见面对她来说是致命的，因为后来发现她喜欢上了罗启宏。
而罗启宏后来的女朋友，就是桃小鸟的好友。
桃小鸟说：“有一次罗启宏约我出去看电影，但当时我不在寝室里，电话也刚好打不通。所以她就和罗启宏出去了。我知道后很生气，但是她跟我说，她只是想去看那个电影而已，反正不去也会浪费一张票，她说她没想那么多，她说她很蠢很笨，太直率，不会去想太多的问题，所以才会导致她在学校里没有多少朋友。”
之后桃小鸟笑着说：“现在想起来，如果我们去相信一个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口口声声说自己笨，彰显自己的弱小的人，那就真的太蠢了。真正笨的人哪里会说这样动情的话。”
我当时听完大笑不止。
桃小鸟说：“她生日那晚，我知道罗启宏和她在一起，真的是我人生当中觉得最痛苦的时候，生不如死。”
“你那时那么彪悍，也有生不如死的时候？”我笑着对桃小鸟说。
“和她打架是因为，我不想只会哀怨只会去求人了。我那时突然觉得，我不想死，那么我得学会凶猛。”桃小鸟接着说，“每一个女生都想当个公主，但有时候命运不允许你去当公主，或许你只能用身躯去拼命。你特别怀念从前吧？”
“是的。”我如实说道，我现在确实特别怀念学校里的生活，没有压力，即使追不到尤小离，我也相信有天会感化她，不会像现在这么绝望。
“所以我才厌恶你这种人啊。”桃小鸟说，“只想着从前好，不知道不论现在怎么样，都是时光在进步，有进步就是好的。”
“这样算进步？”我不屑地说，“我倒不觉得到这么多烦恼是进步了。”
然后桃小鸟喝了口啤酒，她恶狠狠地骂道：“如果你不觉得这是进步，那你应该一直当个单细胞生物，不要进步，不要进化成人，这样就不会有烦恼了。只想要好的不想要坏的，人生哪有这么好的事！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桃小鸟突然冒出这样恶劣的嘴脸时，我觉得我从来没能看清她。
最后桃小鸟跟我说：“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一直写小说嘛，这行业能混出头要靠运气，收入也不高。但是在罗启宏放弃写作的时候，我跟他说了，如果你不写了，我就代你一直写下去。我说到做到。当时他出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书时，我在他那本书里留下了一些东西，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他会明白，我才是为他付出最多的那个人，不是他女朋友，他会回来找我的。”
那是她唯一说得有点伤心的一句话。
我想那晚她是喝得有点醉了。
6.她所说的女神和公主，她所从生命中学会的凶猛，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11月份的时候桃小鸟说有打折机票，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旅行。
她之前出书的稿费拿到了，我的工作也已经转正，之前借的钱还上了，还刚好有个年假，所以我答应了她。
可是我听到她的路线时傻眼了，我们要去马六甲和槟城，还有巴厘岛。
我怒骂道：“虽然是AA，但你也别以为我是大款才行啊，这得要多少钱啊！”
“去你的。”桃小鸟回骂道，“就你这样有人拿你当大款你该高兴才是，我们是穷游，穷游！”
之后我们乘凌晨的班机到了大马的LCCT机场，开始了我们的旅程。
我们刚好在马六甲的荷兰红房子那里遇到了印度人过大年，享受过了他们免费提供的午餐。之后我们逛过了鸡场街，圣保罗教堂遗址。为了省钱，我们在吉隆坡住每晚八十马币的双人房，与旅店门口驻留的鸽子共舞，在双子塔下谈天。我们在黑风洞看见虔诚的信徒脱下一地的拖鞋，于庙宇朝圣。我们在槟城的码头迎着海风相对无言，看着天空慢慢地暗下来，又看着那么多那么多的星星出现在我们头上，不禁怀疑是哪条银河落下了九天之中。
我们为了省钱，都自带水壶装水喝，但桃小鸟突然说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一定要去自动售货机里买瓶饮料喝。
而我们两个就像是生活中的两个倒霉鬼，在一起之后只有更倒霉。
桃小鸟付了钱之后发现贩卖机并没有掉出饮料，于是她愤怒地拍着机身，破口大骂。
我在旁边看着笑话。
看了一会儿，我让她站开一点，我来拍几个给力的。
结果猛地一拍，我的手刮在机器旁边的卷口上，被划了一道伤口，流血了。
这次轮到桃小鸟大声笑了起来。
我左右一看没人，对桃小鸟说你站开点，然后我狠狠地飞一起脚，踹在了贩卖机上。那欺软怕硬的东西，乖乖地掉出了我们的那瓶饮料。我和桃小鸟互看了一眼，赶紧捡了饮料逃命似的跑了。
跑了好远我们才停下来，桃小鸟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饮料，然后递给了我，我接过来猛喝了一口。然后我对桃小鸟说：“刚那个，再投一次币就是了。我和你在一起，被你同化了，变得愤怒、暴躁，连国际友人的形象都没了。”
桃小鸟颇为不屑地说：“歪理，它吃了我的就得给我吐出来。”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真的是很看不惯你这样的人啊，和我从前一样，被生活被命运亏待了都只会腆着个脸，唯唯喏喏的。”
“不唯唯喏喏又能怎么样？你又改变不了世界。”我也不屑地回答道。
桃小鸟却说：“生活让我不好过，我干嘛要唯唯喏喏地让它好过？它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它好过的。”
我看着桃小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随着我对她的接触越来越多，我渐渐发现她的身体内不止有暴戾，还有许多我从前所喜欢的那些女生所不会有的力量。
之后我们到了蓝点，玻璃教堂内空无一人，无人祈祷，无人举行婚礼，却有另一种不完美的美丽。
而第一眼见到无边泳池时，我整颗心都醉了，人也醉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蔚蓝的池水、海水、天空连成一片，分不清哪儿是泳池，哪儿是海，哪儿是天。
我的整个人，整颗心，都融入了那一片一天地的蓝当中。
我想桃小鸟和我一样，甚至她比我感触更深。我看着她站在我身边，突然捂着嘴巴，无声地哭了。
我看着桃小鸟，我想她从前的人生当中一定经历了许多劫难，不然她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眼，便流出欢乐的眼泪。她的人生一定经历了许多险恶，不然又怎么会彰显出眼前的美景在她心里多么可贵。
我想起她从前曾跟我说，每一个女生都想当公主，但有时候命运不允许，便只能用身躯去拼命。我想在那拼命的过程当中，形象一定十分不好看，十分不像公主，或许披头散发，或许面目狰狞，或许偶尔还觉得自己渺小卑微如同垃圾。
我看着桃小鸟，我在想需要什么，才能拼凑成现在的她。
那晚我们回到库塔的旅店时已经是四点多，我们强打精神去了库塔海滩。
我此生第一次看到了从赤道附近升起的月亮，还有它旁边的启明星。
月光洒满海面，迎着黑黝黝的海滩，海浪低声细语。
桃小鸟突然说：“我以前想和罗启宏来这里的，没想到结果和你这货来了。”
我看着天空，然后我伸出手拿住了启明星，对她说：“我以前想将这个送给尤小离，想来你也没有收过。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你要吗？”
桃小鸟看着我。
然后她说：“我勉为其难要了。”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桃小鸟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桃小鸟了，我了解她身上另外的东西。
我奇怪的是，一直以来为了省钱，我们都住的双人房，却没有什么事发生。
这一晚我在库塔海滩走进桃小鸟的内心。
她所说的女神和公主，她所从生命中学会的凶猛，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7.从前我只喜欢公主，甚至甘愿当她们脚下的尘土，但现在我明白了更多，我觉得桃小鸟比所有的公主都要美丽一百万倍。
那次旅行一路面包馒头榨菜加方便面，我和桃小鸟一人只花三千块左右。
这是一次收获颇多的旅程，但上帝似乎并不仅仅满足于给我一个完美的故事。我们回到国内的时候，桃小鸟的手机一直响，她看着那些信息，脸色阴晴不定。之后她打了个电话。挂掉电话的时候，桃小鸟抬头对我说：“罗启宏打来的，他知道那件事了，他约我见面。”
我知道桃小鸟曾在罗启宏的书里留下了点什么线索，她也曾说有一天他会发现，会回来找他的。我曾认为这只是她自我安慰的一个想法而已。
她等于许久未到的时候，居然会在这个时间来临。
我觉得这未免有点讽刺。今天，她似乎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问她说：“你要去吗？”
“要。”她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要不要送你去？”我问她说。
“不用。”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我。
我的脸色想来不大好看，却无法而说什么。
只是到了桃小鸟和罗启宏见面那天，我却无法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想法。于是我逃班去了他们约定的地方。我戴着帽子和墨镜，坐在角落里。
我说不清我的心情。
我知道无论桃小鸟要做什么事情，我都无法改变，我知道我在这里也是徒劳。但我就是想来，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主使。或是我的心，在指引着我，在那道命途中稍微反抗一下，即使不成功也不能只会对命运腆着个脸。
我一声不响地听着罗启宏跟桃小鸟说：“那本书是你帮我改的？”
“是的。”桃小鸟应道。
我的心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在那晚的交心过后，我不想失去她。
从前我只喜欢公主，甚至甘愿当她们脚下的尘土，但现在我明白了更多，我觉得桃小鸟比所有的公主都要美丽一百万倍。
“我一直想去仔细看那本书，但都没时间只是翻了一下，所以一直不知道。”罗启宏说。
桃小鸟看着他说：“我也一直有件事想做，但一直没机会。”
然后她猛地拿起面前的咖啡泼了罗启宏一脸，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说：“你就是个人渣！她生日那天，我当时没连你一起骂，真是瞎了眼了。”
罗启宏当场愣住了。
桃小鸟剽悍的样子，令我简直想雀跃欢呼，兴奋难耐。
8.有些东西，虽然注定了不会在我们手上茁壮成长，但是我们总归记得，我们还有很多下一次不是吗？
在遇到桃小鸟之后，我的爱情之路终于出现了好的转机。但我的工作之路，没好多少。
在我请了年假和桃小鸟去旅游回来之后，老板一直对我黑着脸。他在开会的时候指杉骂槐般地说在年底公司正忙的时候请假，真是一点都不尊重公司，一点都不尊重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人生。
我当时因为和桃小鸟谈恋爱，而且又还清了姐姐的钱，还买了电脑，所以心情不错，便没怎么理会老板的训话。
但那天我逃班去偷窥桃小鸟和罗启宏的约会时，回来后，我看到老板正在我的位子上。
他满脸愤恨，但又有些抓到了我的痛脚的得意。
据我的同事说，我刚离开公司没多久，老板后脚就跟着来找我了。他在我的位子上坐在一个多小时，只在我回来时跟我说：“你要是不想被开掉就在下次公司开会时当众道歉。”
我站在原地，满心屈辱。
我涨红了脸。
我知道上班时间开溜是我的错，但我的第一反应是辞职不干了。
可是我的信用卡里还有买电脑的钱没还，而且我也没有多少存款，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干了，要怎么支撑下去。
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在下班时离开了公司。
晚上桃小鸟来找我，她带着啤酒过来说要和我喝几杯，她一直跟我说着罗启宏的事，包括从前她为他付出多少，还有现在当他约她见面时，她是怎么对他的。
然后本来情绪就不佳地我，忽然对她发起了脾气，对她怒吼着说：“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桃小鸟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得令我的愤怒都冷却了下来，她问我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看着桃小鸟。她十分冷静，而且坚定。我有些后悔，无奈一五一十地说了公司里的事情。
桃小鸟看着我说：“所以你就拿我出气？”
我无言以对。
然后桃小鸟问我说：“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想。”我有些难过的说。
“我们在一起吧。”她说。
我无法说清楚自己的心情。我听着桃小鸟这样说，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只是突然对语言觉得有点无力感——那像是倾倒在海中的水银，无论我怎么试，也无法正确地拼解出我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有一个女生在我困难的时候，想和我在一起，那是多么大的幸运。
但一并横亘在我面前的，是庞大得我无法控制的未来和人生。
我都不知道我要去怎么样反应，才是好的。
第二天的时候，桃小鸟收拾了东西搬过来了我家。之后她拿着钱，淡淡地对我说：“这是我退房的钱，应该够支撑到你找到下一个工作了，去辞职吧。不要总是面对着生活，委屈了自己，你就是太好好先生脾气了。有时候，也该对生活愤怒一下。即使不能反抗什么，但总不会让生活太难过，而你会得到些什么的，有失必有得。”
我看着桃小鸟，十分感动，但是感动之余，还有些别的什么难以说明的东西在我心里。
在公司的员工大会上，我将我那个腹黑苛刻的老板怒骂了一顿，然后辞了职。
离开公司的时候，我仿佛看着自己的灵魂从躯壳中走出来，我看着从前的那个自己渐行渐远。这像是一种脱离，又或者说是一种超越。
这时我才明白，桃小鸟想要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我走出公司不久后，便接到了桃小鸟打来的电话，她说：“我知道你曾为了这份工作很努力，但有时候我们用尽眼泪心血去灌溉，仍是只能收获一堆枯枝的。有些东西，注定了不会在我们手上茁壮成长。”
我听着她这样说，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
只有她还会想到，我为这份工作如何奔波，连三餐都不顾。我对那些客户卑躬屈膝，连尊严都不顾。我只是想获得我人生第一份工作的成功，我曾经付出心血但现在以惨败收场，连一些后辈都比不上。
桃小鸟还在电话里说：“但是……有些东西，虽然注定了不会在我们手上茁壮成长，但是我们总归记得，我们还有很多下一次不是吗？所以不妨给自己一点脾气，给自己留点尊严，看看我们剩下的那点尊严中会不会创造些什么神话。最令人骄傲的成功，总是被许多失败衬托着的那种不是吗？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下一次，等着我们继续全力上马呢。”
我听着桃小鸟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她的这些语言安慰不了我。
但我想起了桃小鸟说罗启宏为他女朋友庆生时，是她人生中最痛的一晚，那晚她觉得生不如死。
到了今天，我才知道，每个人都会有人生最痛的一晚。
就在今晚。只有今晚过去后，我才能连同血液和灵魂一起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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