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浅
四姐要嫁人时对着铜镜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在我第三次把她的凤冠戴头上时一把夺走。冷冷跟我说，我这样的女子定要嫁不出去。
我才不信，我将来的夫君，一定会踏过万水千山来娶我。他定是一袭白衣，散落着他的长发。剑眉星目，丰盛俊朗。就算不是刚毅的男子，也不可弱柳扶风。
最好是满天桃花的天里遇见他，他捧着书卷隔着飞舞的桃花，对我浅浅一笑。那便是能住进我心里的人了。
一 此间少年世无双
我是上官家最小的嫡女，因我生时正逢合欢花开。我娘亲便也希望我此生欢颜，一世无忧。便取“颜”为名。
家里几位长姐都嫁了人，只有我还待字闺中。我方才及笄，不知为何娘亲如此紧张，竟带我去庙里求一段姻缘。
庙里无非烧香拜佛，我闲来无事，便偷偷溜去了后院。
谁知竟遇见一位公子，剑眉星目，薄唇轻抿。一袭白衣，慵懒的散落着长发。此时正逢桃花开盛，风轻轻吹来，便扬起他的发和漫天的桃花。
他便是在这样的天里，合上了手中的经书，对我浅浅一笑。
适时年幼，不谙世事的我。方不知，他微微上挑的唇，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知当时我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竟跑上去夺走了他的经书。插着腰朝他吐了吐舌头，语气傲慢的说道:“小公子，我见你这书甚是好看，我先带走了，若是你想要便来锦绣坊找我吧。”
说完又极其不自然的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拿了书跑远了。
我上官家虽不是官家子弟，却世代经商，富可敌国。这大街上，人人都穿着我们家做的衣裳。我若是不任性，也不符合我的身份嘛。
这公子就算不认识我上官颜，也一定认识我家的锦绣坊。连宫中的衣裳都是我家进贡的，他怎能不知。
娘亲已经等我多时，见我面色潮红嘟着嘴，以为我是又与人吵了架。便不多问，拉着我上了马车。
可是回到府中，我便更加坐不住了。我偷偷将此事告知自小同我一起长大的府中丫鬟诗姻。
平日里那香甜的糯米桂花糕我也吃不下了，见到我最爱的枣红马我也不想骑了。平日里喜欢绣的云锦更是没了兴致。日日夜夜盼着何时能与那位公子再相见。
诗姻见我如此失神，竟打趣我说我太过霸道了，哪家公子会喜欢如此刁蛮的姑娘。我想想也是，他们大多喜欢我四姐那样的女子。就算是生气至极，也能回敬一抹浅笑，毫不失态。
这么想着想着，转瞬三日已过。这天我睡的正香，听闻贵客拜访。我被诗姻硬生生的从暖暖的被窝中拽了出来，一肚子火的起床梳洗。
到了大厅我才看到，是那位白衣公子。他坐在那里喝着茶，看了看说:“在下不知是上官家的小姐，探听许久才得知，小姐可否将经书归还于我？”
我顿时不知如何作答，面颊绯红的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说:“我……我现在就去拿给你！”便快步走出了大厅。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我身后，到了我闺房却止步不前。站在门前看着我，面上仍旧是浅浅笑意。
我翻墙倒柜地找经书，本来我是记得好好的放在枕边上。今日却怎么也找不到。
那公子大概是见我面上窘迫，便说道:“上官姑娘，在下改日再来吧。”
我等了许久的白衣公子竟要走了，我猜想他定是生了我的气。我赶紧叫住他，急匆匆的喊了声:“喂，你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他停住脚步，转身谦逊一笑:“在下舒陌，家父是尚书。上官姑娘，告辞。”
我目送他远去，心想这么好看又有教养的公子，定是极好的佳配。若是我与这样的人相处一世该多美好。
二 相思自然有终时
诗姻说我不见往日的朝气，经常坐在床边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今年的花灯会又如常举办，往日我最欢喜的便是这花灯会。花灯会有许多吃食。
穿着最喜爱的胭脂色衣裳，却没有往日的开怀。他是官道中人，不知是否能在花灯会与他相见，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呀……
闲来买了串糖葫芦，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人群中。看着杂耍的人变着戏法，忍不住笑出声。恍惚间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追上前去，连诗姻都想忘了叫上。
人迹罕至处，那人似乎是发现了我。一回眸，他身后的灯火阑珊瞬间失色。
“上官家的小姐，我记得你。”他浅浅笑着，墨色的斗篷衬托下，恍若谪仙。
我跟着他来到水边处一同放起了花灯，荷花灯在水边缓缓远去，变成湖上的一朵闪烁的明星。
“在下，还未得知姑娘芳名。”他总是那样的浅笑，叫人看了心里暖暖的舒服极了。
“我叫上官颜，你叫我阿颜就好。”说出后半句更是面颊绯红，若是此时能照照镜子，我定是比那红灯笼还要红。
诗姻前世必然是只小花猫，走出那么远她都能寻到我。花灯会也渐渐不似那么热闹，该是辞行的时刻，我竟然看到他面上有不舍之意。
我想，那一定是错觉。
自此之后，舒陌常常来上官府找我玩。带着各种各样新奇的玩具。我总是背着爹娘偷偷溜出去，又趁着夜色溜回来。
直到那天，他带我去看了漫天的红梅。戏文里描写的白雪红梅，真是好看极了。
可是比起穿着白衣的他，漫天的红梅却又黯然失色。我不似寻常闺秀般矜持，睁大眼睛盯着他的双眸，盘问他是不是喜欢我。
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得意的唇角上扬。
“阿颜，这漫天的红梅，都比不上你的娇艳，十日之后，我便上门提亲。十里红妆，娶你进门。从此再也不让你离开。”
我欢喜的撑着油纸伞回家，想想他方才的话，忍不住眉目带笑。未踏进上官府，便见到门前由下人撑着油纸伞的夫人。
看样子，娘亲似乎已经等了我许久。
“阿颜，是不是我与你爹平日里疏于管教，才叫你如此不知羞耻！”
“娘亲，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心里十分难受，娘亲怎么可以这样说她自己的女儿。
“你先回府吧，免得叫人看了笑话。”我从未见过娘亲如此词严厉色的样子。
我气的回房之后连晚膳都没有用，便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委屈的哭了出来。
过了许久，娘亲给我送来一碗羹汤。我气得不理她，翻过身不看她。
娘亲兀自坐在旁边，灯影下显得有些憔悴。她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缓缓的说:
“阿颜，我们只是富商，不与官府来往。我见你与尚书府的公子走的十分近，才来提醒你的。方才娘亲说的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啊。若是你与他两情相悦，娘亲便不过问，你过得幸福娘亲就放心了。”
我转过头来抱住我娘亲，她看起来有些许苍老。我和娘亲又说了许多贴心话，她叹了口气回房休息去了。
其实我都懂的，世人都说尚书府，就是东宫的书房。而我上官家的锦绣坊，是最大的宝藏。我知道娘亲担心什么，但是这一切恰好跟我的舒陌有关。
我信他。那样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怎会骗我？
可是十日后我等到的，是我锦绣坊进贡的云锦出了不祥图案触怒圣上。还有铺天盖地的，是尚书府的公子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婧妍公主成婚的消息。
三 满目红妆是情终
圣旨下来的时候，我走在京都最繁华的那条街。
满眼都是皇上嫁公主的喜悦，家家户户为图喜庆，都在牌匾上都上了挂着红色的绸缎。
而我上官家的大当家，马上就要被问斩了。
因为国喜，所以圣旨上说，不允许家人探视收尸，更不允许服丧。
我看着锦绣坊的牌匾上不知被谁挂上了红色的绸缎，那抹红刺的我眼睛疼的厉害，忍不住流出泪来。
是我擅作主张，听了舒陌的话。换了进贡云锦其中一匹的图案，让绣娘绣了别的花样。
舒陌说，那是他从边外听来的祈福花样。却没告诉我，他祈求的福运，原来竟是皇家的姻缘。
上官家的确是太过肥沃，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也许连当今圣上都眼红这家财吧，竟然连国喜的这段日子，都不让探视。
宫里来的公公说，不知上官家怎会如此糊涂。圣上勃然大怒，竟将大当家暗中处决。连祭日都不曾透露。
也是可笑，人人都穿着我家的衣裳，却连上官家的几近灭顶之灾都无人问津。也许这漫天的红绸，就是为了隐藏一抹白绫吧。
这些天里，我娘亲面上不动声色，却常常在半夜里哭的肝肠寸断。
而我上官家世代经商，这一辈唯一的男孩上官渡，今日才满十岁，如何撑得起上官家。
唯一懂得经商的四姐，前些日子也嫁了出去。看着锦绣坊一堆事务，别人更是对上官家虎视眈眈。
我也夜不能寐，明里我是教渡儿掌管事务，暗里管理整个锦绣坊。
放眼整个上官家和锦绣坊，我才知道原来上官家竟如此富有。若不是因为不祥之事父亲被斩，悉数充公。我上官家岂止富可敌国，在我看来买下半壁江山也不在话下。
这些日子，坊间流传着公主就要大婚了，那些关于上官家大当家的事也渐渐平息。先前流失的商户也稍回拢了些，渡儿虽然年幼，却也是可塑之才。
他大抵心里知道父亲为何不再回来了，更加勤奋用功，那股聪明劲，比起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想若是父亲在世，定然会感到十分欣慰。
那天，我刚刚谈拢了通往边外的生意。大街上就响起了唢呐声，公主嫁娶果然震撼至极。
长长的街道都是迎亲的队伍，漫天的花瓣如雨滴般散落，风中都是喜庆的味道。公主的花轿花团锦簇，不似寻常人家一顶红轿。纱帐里的公主一身华服，看起来，和骑马的人好般配。
远远的我看他穿着红艳艳的喜服，和穿着公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般。他面上仍是浅浅的笑，温吞极了，可是我看着觉得好陌生，仿佛从未相识一般。
人群中的我仰望着他们，我好想像以前一样任性，拦下他们车马破口大骂。让着满大街的人知道这当今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我又算什么呢？
我能做的，是不是只有夜夜安慰我的娘亲？如果我当初听娘亲的话，是不是父亲就不会死？
如果我还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上官家嫡女，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又有何不好？
可如今，我看着他面上浅笑，讽刺极了。只好转身离开了京都最繁华的街道兀自往家里走去。
脑海中不断浮现他的面容，他捧着书卷在那桃花天里对我浅浅一笑，恍若谪仙。
多么好的男子，若能不相识，便更好了。
四 经年旧事为谁动
此去经年，我本以为，我已经忘却了。
可是第二年，这个家我最后珍爱的一位亲人，我的娘亲去世了。
记不清多少次，娘亲哭着叫父亲的名字。亦记不清，多少次我午夜梦回，父亲他没有了头颅，浑身是血的责怪我。
每每午夜，上一秒还是模糊了脸的白衣公子，下一秒就是父亲哀嚎着问我，为什么要爱上这样的男子。
这些仇恨和不甘像着了火的藤蔓一样，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滋滋生长。敷住我的心脏，让我喘不过气。
这一天，婧妍公主来了锦绣坊。
本只是选个花样而已，却偏偏左挑右挑找茬让伙计叫了我。
她屏退了众人，我捧着茶听她怒气冲冲的对我说:“你就是上官颜？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嫁给陌哥哥？”
她的眼里透着得意，挑着眉看我:“因为陌哥哥立了功，若不是上官家的财宝，我父皇也不会看出陌哥哥的才干。”
“你不会觉得陌哥哥对你是真的吧？陌哥哥早就知道你会去庙里，已经恭候多时。谁知你竟那么好骗……”
我不明白，她已经得到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为何还要这般刺激我。她是皇家的女儿，可我是上官家的女儿，我怎能输的那么狼狈？
我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她竟有几分怒意，我又泯了口茶，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用平日与商户交谈的假笑回敬她。
“公主可讲完了？我锦绣坊的花样就只有这么多，公主若是不满意，另择高处。在下，恕不奉陪。”
我缓缓走出锦绣坊，听她说道我父亲惨死，身首异处还无人收尸，都是舒陌特地向皇上求得的。
不觉手紧紧握拳，长长的指甲镶进肉里，下唇却因为太用力咬出了血。
今日的阳光很刺眼，桃花早已散尽。我没有想到出了门我竟然遇到刺客，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救了我，那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可是看不清面容。我有惊无险的走回家，觉得真是苍天不公，我是做了什么恶事，为何这般苛待我？
终究还是忍不住，蹲在家门口。靠着门抱紧自己，放声哭了起来。我真的，好委屈。
良久，才擦擦眼泪走了进去。
诗姻也终于打听到，最能与太子抗衡的三皇子。每日会去旭澜院宴请宾客，不知是个怎样的男子。
旭澜院只是个烟花之地，虽不做卖身陪客的交易，姑娘们也只是抚琴起舞，却远不及一直为宫中献舞的铭翠坊。
我花了不少银两，才买通了旭澜院的一位姑娘，得以登台起舞的机会。
对着镜子描摹了许久，这一袭红衣实在太过娇艳。镜子里的人，额间落梅，面上红妆。平日里素净清秀的脸终究有了一丝娇媚。
我走上前起舞时，终于看到了三皇子。他不似寻常男子的温润，有些属于皇家的贵气和狠厉。乌黑的发，眉眼俊逸，唇如点砂。
如果说舒陌是人间的桃花，他便是天上的星辰。只是远远看了我一眼，却好像看穿了我的一切。
一舞散尽，满场哗然。他却无动于衷，并没有像我意料中的惊艳。仿佛他永远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待到宾客散尽，他独自站在旭澜院的湖边。我拿着他的锦裘想给他披上，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捉住手腕。
他如墨的双眼看着我的时候，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上官家的女儿，什么时候竟做起了这样的事？为本王献舞还不够？”他唇角上扬，却不是笑，而是嘲讽。
“当然不是，我上官颜，只是一妇人，自然是想为自己择一良配。”本是平静的语气，我却感到自己脸上是带着一丝妩媚。
“凭你，也想嫁入我皇室？还是你觉得我不是太子，就会随意娶一位财大气粗的商人之女？而且，还是被斩首的商豪。”
说到斩首二字，他却并没有嘲讽，而是放低了声音，好似害怕惊扰了父亲亡灵。
“自然不是，阿颜也不是寻常妇人，若我以上官家做嫁妆，王爷可否屈尊娶我？”
他脸上满满的不信，思考良久，还是应允:“好，三日之后，宫中宴请百商。本该你家中男丁赴宴，可你家弟尚小，自该你亲自代上官家入宴。”
五 谁曾许红妆十里
“小姐，宫中发来请帖，宴请小姐带着小公子参加百商宴。”今晨诗姻一边给我梳洗，一边给我讲了此事。
也许，这将改变我的一生，也许，我还会再次见到那个害得我上官家沦落至此的人。
“诗姻，三日之内，你务必让人给我制一件衣裳出席。不能怠慢。”
上官家的衣裳，怎能真的败落？
踏进皇宫的时候，我便知道。此生，我再也走不出去了。
这天落着大雪，白茫茫的一片，似要将世间丑恶掩埋，可是世间丑恶怎会那么容易被掩埋？
远远的，三皇子撑着油纸伞在大雪之中等着我。我走出马车时，他像个看到糖的孩子，笑的那么真切。
渡儿同我一起坐在宴席边上，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他盯着桌上的食物发呆看到对面的商家小姐吃了什么，便拿起筷子，照着她的吃法吃了一点。
我看他如同猫儿般警惕，不由得眼角泛起一阵酸涩。
“渡儿，若是，阿姐也嫁了人，你怎么办？”
我用一位长姐应该有的温柔目光看着他，他头也不抬的说道:
“有我在上官家的一天，上官家便不会出事，我必小心谨慎，日后娶一位相夫教子、不过问锦绣坊事务的妻。阿姐，放心。”
父亲走后，我才知道我的幼弟已经长大了。他本该贪玩的年纪，竟能如此沉着。不由得微微出神。
待我回过神，三皇子跪在皇上的面前，斩钉截铁的说:“父皇，儿臣对上官家的小女儿已爱慕多时，此生，非她不娶。”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一场交易，可是听到他这般说辞不禁还是湿红了眼眶。
抬头间恍惚看到公主身旁的舒陌，眼里的不可置信。连手都经不住微微颤抖。
而皇上也是气的微微发颤，身旁的宦官跪倒了一片。仿佛下一秒便要一口吞了三皇子。这一幕，不管是谁看在眼里，都以为三皇子是真心爱我的。
为了我竟不惜触怒圣上，连我心中都有些许动容。而我便从角落里缓缓起身，走出座位跪在三皇子身后。
皇上更是气愤:“一个罪人之女，能允你入席已是天家度量，你竟痴心妄想嫁入皇家。”
我向他行了三拜九叩之礼，看着皇上说道:“家父犯下滔天大罪，触怒圣上。实乃上官家门不幸。但是上官颜不会，皇上且看，我身上的衣裳水蓝渐浅，却没有丝毫图样，如同我对皇家的忠心。若是皇上您不喜欢，罪臣之女愿从此不再绣任何图样。”
我想，不绣图样这真的是我上官家对皇帝最大的宽容。且不说图样本就垄断了整个京都，不绣图案对上官家的损失可谓是足足三成。加上之前种种，怕是大伤元气。这样的诚意，皇家怎能不接受？
果然，三皇子的眼中亦是诧异。皇帝叹了一口气，挥手应允了这段旁人眼中的锦绣良缘。
宴席过后，我同在三皇子向宫门走去，他一路一言不发。眸中清冷，面上潮红。在宫门口，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今日想娶你，是真的想娶。若是父皇将我问斩，我想，我亦不会松口。”
“那可真是谢过皇子厚爱，只不过我怎么会让皇上动我未来的夫君？”我得意的看着他，不知为何他眼中似乎有什么突然暗了下去，仿佛不甘这只是场交易。
“十日后，我便十里红妆，娶你过门。从此，你就是我旷衡的妻。”他眼中又重新亮起光辉。
只是这十里红妆，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
六 岁岁年年不知味
我本以为，这次十日后，等我的也许又是一场天翻地覆。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些天他会这般用心准备。锦绣坊的金库他也丝毫未动。
我没有想到的是，结婚前夜，他会来。
“阿颜，你不能嫁给他！”舒陌站在黑夜里，轮廓都要模糊不清。
“舒公子，不，当今的驸马。我不知你以何身份对我说出这般话，你不觉得羞愧吗？”我在房中，看着窗边映着那人的剪影。
“上官颜，你会后悔的！三皇子的野心绝不会只做一个王爷，到时候皇位之争，你就跟他一起做太子登基的牺牲品吧。”他走了，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头也不回。
明日就是我出嫁的大喜之日，我却在这天夜里，哭成了泪人。
我本以为我已经不会再为他流泪，可是他今日的行为，是不是，也有一丝关心我呢？他是不是，爱过我？
我没有听外面的炮竹，也不知是何光景。也许比公主出嫁还要壮观吧。盖上盖头时，渡儿对我说，他知道我想要干什么，可是他不能阻止，他让我不论如何，也要保全自己。
而我也在世人眼中，度过了不痛不痒的三年。这三年里，他待我极好，我也知道他用锦绣坊的财物正在招兵买马。
直到，皇上驾崩的那夜。
他让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他将我藏在暗格之中，告诉我，三日后若是他没有回来，我就顺着暗格逃走。
那一刻，他眼中尽是惶恐。
我在暗格里待了三日，这些日子里，我不曾出来，吃喝也尽在暗格之中。
而他，我终究还是等到了。
等到了君临天下的帝王。
我不知道他把太子怎么了，也不知舒陌去了哪里，整个尚书府都空无一人。
只听传言朝中枉论皇子谋权篡位者，格杀勿论。
我独自的回到锦绣坊，渡儿告诉我，这几年里，锦绣坊几度起死回生，却还供养着旷衡的兵马。
上官家，果然能买下这半壁江山。
而我的弟弟，虽然年幼，也能担一家之业。却拒绝了皇帝赏赐的官职，愿一心辅助皇上，不求官职。
曾经的三皇子，温润如玉的公子。今日已经是残暴的一国之君，朝中但凡家有女者，一律进宫为妃。
从此政通人和，百废待兴。朝中也无人再敢质疑皇帝之位。
他还是信守承诺的封我为后，母仪天下，掌管中宫。可是却再没有见过我，我在慈宁宫日日夜夜修剪着我的花草。也从未去找过他。
日子过得索然无味，我听闻他前夜又与将军家的小姐一夜笙歌。昨夜又与丞相家的长女吟诗作对，烛影摇红。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竟会在后半夜，醉醺醺跑到我的房中。
“阿颜，其实我真的很爱你。那天你在台上，红衣起舞，我便笃定今生非你不娶。”满身的酒气，我不敢看他，一边提醒着他醉了，一边缓缓移开他。
他把我推到在床上，不停的在我身上摸索，直到他解开我的衣物，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阿颜，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不知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惊恐的一把推开他。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满眼的不可置信。
只是须臾，便恢复了帝王该有的冷漠。 “早年，我听闻皇后与尚书府的公子私会，不曾想，嫁给我三年有余。直至今日，都不愿与我同眠。”
他起身拂袖而去，不知是不是又回了哪个嫔妃的身边。我却跪倒在地上，溃不成军。
七 故人旧事重笔提
我竟不知，他将舒陌关在水牢之中，已三年有余。
若不是诗姻误入了水牢，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不知道舒陌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听闻他日日被泡在水里，白天又捞出来被暴晒。
我想，我要去见他。
好不容易走进水牢，我才知道水牢都是皇上的亲兵。
我见到了婧妍公主。
曾经我最羡慕的女子，我最嫉妒的女子。如今像个寻常妇人般打点着一切，本是锦衣玉食的女子，不知何时学会了做饭洗衣。面容竟比大她几岁的我还要显得苍老。
早些年的傲慢全然不见了，她看着我，眼神有些空洞，然后她看向虚无。
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带你去见他，他想见你好久了。”
我有些诧异，但还是跟着她走进了关押舒陌的地方，曾经的白衣公子，没想到竟然已经面目全非。
她声音有些沙哑，还是叫了一声:“陌哥哥，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接着，她又小心翼翼的吐出我的名字:“是阿颜，上官家的女儿，上官颜。”
我没有想到他会那么激动，手脚被锁链锁着还奋力的挣扎，发出很大的撞击声。而我却在此刻溃不成军，我努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想发出哽咽声。
我缓缓的靠过去，他已经被泡的看不清俊俏的面庞。嘴里发出像野兽一样嗷嗷的叫声，呜呜呜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一直在挣扎。
铁链的撞击声和他的嗷嗷声，让我觉得这一切都好不真切。我的白衣公子，竟然像一只野兽一样。
可是我还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痛苦。我的眼泪就这么大滴大滴的滴在地上，婧妍公主的声音更加沙哑了，我觉得她也已经哽咽。
“皇后娘娘，这些年，陌哥哥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曾经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嫁给了我从小就爱慕的陌哥哥。”说到这里，我听到她语气中对自己的嘲讽。
“可是你知道吗？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他的心，他的眼，都在那片红梅下的姑娘那里。那年他被尚书大人逼着骗你绣上了不祥的图案，又逼着他娶我。
我知道他是极不愿意的，可是我不甘心，只要能够嫁给我的陌哥哥，我怎样都好。我想我日后好好待他，他总会被我捂热的。
可是我不知道，爱情没有先来后到，心给了谁便再也收不回了。
他求着父皇不要对天下宣告你父亲的死讯，他怕影响锦绣坊的生意。尚书大人一直拿你的性命为要挟，他没有办法。
娘娘可还记得，为何有人行刺您，您却安然无恙？也是因为救你，他肩上落下了隐疾。如今日日泡在水里更是难忍。”
舒陌嗷嗷叫着，好像在示意公主不要再说下去，可是公主还是继续说着。
“娘娘知道为什么锦绣坊为何那么容易谈成边外的商户？又可知为何我明明过得似乎不错，还会去锦绣坊与你大闹？
那是因为我真的好嫉妒你，我自小与他相识。可你什么都没有做！
三皇子要娶你的时候，你可知道，他有多担心你的安危，怕你成为三皇子刀下的鱼肉？他又默默帮了锦绣坊多少，锦绣坊才有今日的辉煌，难道你以为仅仅是因为你年幼的弟弟便能支撑至今？
你嫁给三皇子后他日夜担忧，最后又怕我哥哥对你不利，跪在东宫两个时辰，没有想到。最后我们都输了。
舒陌被放进水牢前求皇上放我一条生路，我才苟活至今。他也算尽了夫妻情分。
可是我还是爱他，我只能每天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的说:‘陌哥哥，阿颜来了’他还看的见的时候，就这样等着你，才活到了现在！
至今，他都没有碰过我，我们又哪来的孩子？也好。没有孩子，孩子就不用跟着受苦了。
可是上官颜，你凭什么！”
说完这些，公主也已经泣不成声。是啊，我凭什么啊？我的恨，算什么？
我父亲的死，我全都自作聪明强加在他身上，可即使没有他，先皇也是要杀我父亲的。
舒陌渐渐平静下来，公主睁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他慢慢垂落的身体。
风一吹就好像要落下来，我赶紧扑上去，舒陌？舒陌！你不可以，不能就这么离开！我还没有救你出去呢！
我这一生，最后还是欠了你。舒陌，你让我怎么安心过完以后的日子？
公主怨毒的看着我，眼神中尽是决绝:“上官颜，我恨你。我诅咒你这辈子不得善终！陌哥哥……妍儿陪你。”她看向舒陌，当着我的面，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八 望他白衣仍如旧
那一刻顿时血花四溅，我被溅了一身的血。被支开的侍卫听到动静全都拥了进来，领头的竟然一下子把剑飞刺进舒陌的身体里。
我大喊着抱着舒陌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人解开他的锁链。
我抱着他哭到颤抖，他嘴角不停的涌着血，不停的说着什么。
我侧耳听了很久，他其实是在说。
阿颜，来世一定怒马鲜衣。红妆十里，娶你为妻，一世不离。
极清楚的那句话，好像他每天都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如今终于说出口了。
那一刻，我真的恨我自己，为什么我要抱着仇恨，过完了这么多年。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我记不清我在原地抱着舒陌的尸体坐了多久，坐到他的尸体在我手中冰凉。
直到旷衡来了，他对我说，他不敢杀舒陌，他怕我恨他。可是他嫉妒舒陌，他看出了舒陌对我的爱意。
直到今日，我已经不想去恨谁了，若是我也是放下仇恨，嫁了一个寻常人家，会不会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是不是舒陌也能放心。
后来我看着旷衡嘴不停的动，我努力的听，也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是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庙里的桃花开的很盛。桃花像雨一样不停的下，有一个白衣公子，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他慵懒的长发和着桃花被风扬起。
合上手中的书卷，隔着桃花，对我浅浅一笑恍若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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