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契丹文“乣邻”金包玉印章赏析

前几天有一朋友给我传来一方独特的金包玉契丹文印章，嘱我对契丹文印文进行释读。我对契丹文仅是开始学习的学童，以前都是我的学生陈传江、陶金译成汉字，再由我根据译文进行历史和学术上的进一步研讨。近年来，由于接触的契丹文文物越来越多，陈传江、陶金的工作也越来越忙，我也不好意思时常去打扰他们。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自学。自学说起来容易，但对这个年近古稀，并曾患过严重脑血栓（曾全身瘫痪在床一年多）的老人实在比登天还难。

现在我的记忆力仅有我患病前的三分之一左右。记得我在部队从事文艺创作时，脑子熟记了上千首中外歌曲的歌词，《唐诗三百首》可以任意指定吟诵，古典小说四大名著可以逐回从头讲到尾，各地各曲艺形式曲牌也记住了几百种。那时的记忆力不敢说过目成诵，但一宿看部长篇小说，第二天从头讲到尾，虽不能说一字不差，百分之九十正确是能保证的。但这一切都成了遥远记忆，隨风消散在天尽头。

现在的我，拿起书就困，看了半天书，竟忘了书里说的什么。几本刘凤翥、乌拉熙春教授的契丹文研究书籍，直到有的翻散了，也没记住几个字。为了记住单词，我把刘凤翥先生《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彙辑》附录的：“已经释读的契丹小字语词”抄写了数遍总算在脑子中对它们有了个总的印象，见到契丹字可按图索骥较快地找到它们。因为自己不懂国际音标和阿尔泰语，所以不知原字拟音情况，更无法用原字去拼写释读它们。我只能靠死记硬背记住它们的形状和译意。如果说我这也叫学契丹文，不如叫做往脑袋里复印契丹文。不管怎么样，一年来我也算认识了百十个契丹小字，勉强算是扫盲结业了吧。

今天朋友拿来的这方金包玉印，通高约80毫米，狮纽高约60毫米，圆形印台高约20毫米，圆印面径45毫米。全印为河田青白玉雕琢而成，狮纽雕刻精致，刀法纯熟，狮子威武雄壮，巨口獠牙，形象生动，栩栩如生。印台围包金片，片上錾刻宝相花卉。金玉相映，和谐富丽，金璧辉惶。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这方金包玉印，是枚真品，是枚真正辽代的玉质印章。在辽代，官印，除皇帝玉玺外，任何人是不能使用玉印的。当然，私印、冥印不在此禁。所以，这枚金包玉印，不是私印就是冥印。如果印文不是人名，那它一定是为逝者祈福的冥印。

印面按上下右左四方，镌刻了四个阳文契丹小字原字，将其按契丹人最常用的顺读方法释读，前（印上下右）三个原字〔t〕〔iou〕〔ku/tsh〕可拼组成契丹文“大康”的“康”；而最后一字（印左）〔ni〕可译为契丹人第二个名最常用的“宁”字。这四字，也可译为契丹文金代年号“天德”的“德”。亦可译为人名“乣邻”。经反复推敲，笔者认为译为人名“乣邻”最为准确贴切。自此确认此印为私人名章，是个叫“乣邻”的契丹人的私人名章。“乣邻”人名用在名章上，前面不加姓氏官职，易与他人姓名相混淆，给人造成误会。所以，“乣邻”人名章，若与他人名章相区分，应具备几个条件：

一、此人名气极大，众所周知，见名即知所指的是哪个具体人。

二、使用范围很小，只在熟知印主的人中间使用。

三、冥印，在阴间使用，阳世人不必认识和知晓。

从此印的情况及契丹印玺制度看，此人名章的主人情况，应是具有第一种条件的人。理由如下：

首先，检索辽代人名资料，得知辽代能使用金包玉规格印章的“乣邻”，仅耶律仁先一人。耶律仁先，字纠邻，小字查剌，孟父房之後。父瑰引，南府宰相，封燕王。一生七次封王，封尚父，官至于越，要说他的资格无人能及，他的声名契丹境内外妇孺皆知。他使用金包玉私人名章，是合乎规矩合乎礼仪的，无任何僭越嫌疑。

其次，耶律仁先出身贵胄，世代忠良，一生立功无数。重熙十一年，时宋请增岁币银绢以偿十县地产，北院枢密副使仁先与汉人行宫副部署刘六符使宋，仍议书“贡”。宋难之。仁先曰：“曩者石晋报德本朝，割地以献，周人攘而取之，是非利害，灼然可见。”宋无辞以对。乃定议增银、绢十万两、匹，仍称“贡”。既还。重熙十八年，力谏再举伐夏。

清宁九年七月，重元谋逆。帝悉委仁先以讨贼事。乃环车为营，拆行马，作兵仗，率官属近侍三十馀骑阵柢　外。及交战，贼众多降。涅鲁古中矢堕马，擒之，重元被伤而退。仁先以五院部萧塔剌所居最近，亟召之，分遣人集诸军。黎明，重元率奚人二千犯行宫，萧塔剌兵适至。仁先料贼势不能久，俟其气沮攻之。乃背营而阵，乘便奋击，贼众奔溃，追杀二十馀里，重元与数骑遁去。帝执仁先手曰：“平乱皆卿之功也。

阻卜塔里干叛命，仁先为西北路招讨使，赐鹰纽印及剑。上谕曰：“卿去朝廷远，每俟奏行，恐失机会，可便宜从事。”仁先严斥候，扼敌冲，怀柔服从，庶事整饬。塔里干复来寇，仁先逆击，追杀八十馀里。大军继至，又败之。别部把里斯、秃没等来救，见其屡挫，不敢战而降。北边遂安。耶律先仁功高不骄，位重不奢，一生勤劳王事，兢兢业业，内外咸服，普天下称其为“乣邻王”。其用金包玉印章，是适得其所，名至实归的正常之举。

金包玉印章应系辽墓出土。契丹人视死如生，金包玉印，是墓主人生前喜爱之物。故其逝后，家人将其随葬，愿金包玉印伴随其左右，供其把玩鉴赏。此金包玉印的出土，揭示了契丹人视死如生的丧葬观，以及厚葬死者的民俗民风，为我们通过契丹丧葬文化，进一步了解契丹社会经济状况提供真实的实物依据，这是极其难能可类的。

金包玉印应是契丹人所创造，契丹之前虽有铜包松石类印传世，但从未见有金包玉印的记载和实物传世。契丹人的金包玉印已见一枚契丹文“太师富留”印，如今那枚印由我的学生梅华收藏。契丹人为什么创造出这样一种繁复费工的印章新门类？笔者推测大概是契丹上层手中聚集的财富太多了，所谓穷奢极欲，钱都不知往哪花好了，文房把玩之物也就极尽淫巧之糜。金包玉大概取意“金玉满堂”、“金枝玉叶”、“金质玉相”、“金玉良缘”、“金堆玉积”等等吉祥寓意。

这枚金包玉印因和耶律仁先相关连，是其珍爱之物而身价百倍。更因为它见证了一位契丹军队伟大统帅的一生，而成为辽代文物中最有价值最传奇的文物之一。这枚金包玉印不仅是中国印章史上的一朵奇葩，而且是契丹文印章文字使用的一个创举，它巧妙地把文字繁复的四原字组成的字，分解还原为四个原字，使原本难以合谐、平衡的局面，变为对称平衡极为合谐的设计，使人不能不感佩契丹工匠的匠心独运，确实已达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契丹文明的确不可小觑。

泉痴山人2012-3-31日于京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