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和平的“战争”
——关涉蔚县剪纸的第三届中国（大同·广灵）
国际剪纸艺术展里里外外前前后后
张怀远
引子：一颗粉红色的信号弹蓦然升起
2007年8月24日，山西广灵县城壶泉镇。
彩旗飘舞，彩球高悬，由八十多人组成手持富有壶流河沿岸民俗文化特点的大号、小号的仪仗队，身着艳丽的标志服，成为吸引全国和异域远客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粗筒子大号和细脖子小号仰天长鸣，宣告中国广灵剪纸博物馆开馆仪式开始。东西方艺术家协会（纽约）主席娄德平将“国际剪纸艺术之乡”铜匾授予广灵，追认已故广灵剪纸艺人张民锦为“国际杰出民间剪纸艺术家”。
这次第三届中国（大同·广灵）国际剪纸艺术展的实际主持人、东西方剪纸艺术家协会主席、南京大学教授陈竟，显然被眼前热闹的场面打动了，他因操劳过度，用略带嘶哑的嗓音激情地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热烈的场面！”
欲问事情的由来，还得回溯到2006年8月在呼和浩特与和林格尔举办的第二届国际剪纸艺术节。
初秋的内蒙，风光旖旎，依偎在美丽王昭君背影中的呼和浩特，吸引着全国各地的剪纸艺术家。雄心勃勃的广灵县县长刘振国带领一哨人马，精悍俏爽地出现在艺术节上。他频频与各地艺友们接触，广交友谊，到春节时还给艺友们发送了贺年卡。
一个堂堂的县长如此钟情于剪纸艺术，令各地艺友们侧目，预示了广灵正在酝酿着自己精彩的活动。果然，不久就传来广灵申办第三届国际剪纸艺术节的消息。
对于蔚县而言，中国和世界无论哪个地方举办剪纸节都无所谓，惟有广灵最能牵动蔚县人的神经。从广灵要申办剪纸节的消息传出时起，一颗粉红色的信号弹就悄然升起在蔚县人心域的天空。
蔚县剪纸艺术：蔚县是源头，广灵在下游
广灵与蔚县，地域接壤毗连、历史源渊不断，又同饮一条壶流河之水，共谋一门蔚县剪纸之艺，语音方言、生活习惯、作物种植等基本相同，偌大的中国难以找到第三县，从而自古以来两县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广灵古称平舒，自商汤时起就属代国，而代国的都城即今之蔚县代王城镇。秦属代郡，南北朝始建蔚州后又归蔚州，后又与蔚县同属察哈尔省。即使从1952年察哈尔省撤销，蔚县与广灵分属河北省与山西省后，仍分省不分情，分省不分艺（蔚县剪纸艺术），两县人仍交友、结亲，友好相处，往来不断。
两县分属两省后毕竟带来一些麻烦。蔚县人唱山西梆子，就坦坦荡荡说唱山西梆子；广灵人做蔚县剪纸就羞羞涩涩不愿承认做蔚县剪纸，并由此派生出许多不应有的尴尬。
蔚县剪纸诞生在蔚县，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和历史。我这样说，并非出于狭隘的爱县情绪，而是为了敬畏事实和尊重历史。当年，原华北局文联主席阿英根据察哈尔省文联的调查报告，说蔚县剪纸就是“由蔚县开始”的，“后来渐渐传到张家口市和广灵县的白家坟村、龙虎沿村，怀来县的沙城镇，涿鹿的孤坨子村等地”。广灵曾属蔚州，从蔚州的州治即现在的蔚州镇出发，到广灵县城壶泉镇只消半小时的车程，比到蔚县境内西合营镇以东的十数个乡镇都近得多。据现年八十多岁的老剪纸艺人周孝回忆，当年他们几乎每年都要到广灵县城去卖窗花。更不必说离广灵县城和中蕉山村（张民锦的家乡）都不过数里之遥的西河乡村剪纸艺人谭清泉，就是蔚县剪纸大师王老赏的亲传弟子。
或许可以推测，广灵的剪纸艺人也参与过蔚县剪纸由草创到成熟的创业实践，但这需要做进一步的历史考证方能定论。即便如此，广灵也是配角而不是主角。应当肯定，广灵是蔚县地域以外弘扬蔚县剪纸文化比较突出的县份，但公而论之，其总体水平和生产规模均在蔚县之下，则是不争的事实。上世纪七十年代，广灵县创办美术社生产蔚县剪纸产品时，由于技术力量缺乏，县二轻局局长王国忠和美术社的业务师傅张民锦，曾专程到蔚县南张庄找周永明请将搬兵。到了八十年代，广灵县扶贫办公室欲办剪纸厂时，又将在蔚县剪纸厂学艺后担任了车间主任的广灵籍人张德元调回县，同时还带去他的师兄弟、蔚县剪纸艺人王军。
由于分省带来的利益分殊，使蔚县剪纸问题成为蔚县和广灵之间的一个敏感话题。山西省群艺馆资深研究员段改芳教授对此一直持谨慎态度，她曾就此问题问过张民锦：“广灵、灵丘的彩色剪纸与河北蔚县的剪纸那么一样，是咱们学的人家，还是蔚县学的咱们？”张民锦的回答是“说不清”。
无巧不成书，就在1986年段教授参与编辑的《山西剪纸大观》中，第174页署名可能就是张民锦的他提供的剪纸作品中，就有一幅是蔚县剪纸艺术家仰继1960年创作的作品。如今仰继仍健在，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东西！因人已去世不能出面辨认，而被广灵艺人视为自己的作品就无法一一澄清了。至于张民锦主持广灵美术社的业务时，复制了很多蔚县剪纸厂的样品，则是我今年6月从一个广灵美术社老艺人保存的当年产品中亲眼看到的事实！
就蔚县剪纸而言，蔚县是源，广灵是流；蔚县波涛汹涌，广灵细水慢流，这是无法因巧舌如簧就能改变的事实。即使此次大同国际剪纸艺术展，蔚县送展的作品虽然不多，仍获得一个终身成就奖，一个银奖，两个铜奖，三个优秀奖，一个优秀论文奖，几乎囊括了全部奖项；而广灵的最高奖项只是一个铜奖。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广灵剪纸界的实力情况。
世界上的事实，发现真相不易，说破真相更难。我对东西方艺术家协会（纽约）追认张民锦为“国际杰出民间剪纸艺术家”并无异议，也为广灵县剪纸界能出现这样一个人物而高兴。不过，把张民锦放在整个蔚县剪纸艺苑中来评价，就我截止目前看到的他的作品而论，他的总体水平仍在他的同代人、蔚县周永明之下，恐怕这也是当年他为什么来蔚县苦苦请周永明出山的原因之一。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是相对的，一个大国的省长只不过是个省长，而地域没有大国一个省大的小国总统也是总统。就两县情况比较：蔚县面积3200平方公里，广灵1200平方公里；蔚县人口46万，广灵18万；蔚县有十一镇十一乡共二十二个乡镇，广灵有二镇七乡共九个乡镇。尽管蔚县剪纸界群星灿烂，仍为广灵偶尔出现的人才而喜悦。毕竟，广灵是蔚县之外弘扬蔚县剪纸文化最好的一个地方！
亲密的兄弟与尴尬的话题
本来是一对亲密的兄弟，却因分省的缘故使两县人在蔚县剪纸的话题上敏感起来。这次又因国际剪纸艺术展的举办，使蔚县剪纸成为一个尴尬的话题。
8月23日，大同体育馆。第三届中国（大同·广灵）国际剪纸艺术展开幕式之后，一场由北京东方歌舞剧团登台献艺的文艺晚会正在精彩地演出，加上灯光师巧妙弄出的五光十色的光晕，使数千观众看得如痴如醉。这台晚会很被看重，一张门票标价200元！
为了这台戏，主办方制作了精美的宣传纪念卡，连同戏票一并发给各位嘉宾。宣传卡上还印有宣传“广灵剪纸”的文字。给我的感受是，他们要调动世界上最惹眼的奇词丽句来美化“广灵剪纸”。且看，“广灵剪纸”是怎样被描述和渲染的：
一，“回响于世界的中华文脉，生就大家风范，抖落于民间的璀璨珍宝，魂在广灵——让我们共同期待剪纸艺术的冉冉升腾！”
“中华文脉”的“魂在广灵”？恐怕有点滑天下之大稽吧！
二，“源远流长。剪纸的起源在初唐在山西，距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随着历史的变迁，到明代形成了广灵剪纸，流传至今。”
说剪纸出现在初唐，那么就是公元600－700年间，即距今只有一千三四百年了；又说有三千多年的历史，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
说“广灵剪纸”形成于明代，这里的“广灵剪纸”指单色的呢，还是指点彩的（蔚县剪纸）呢？若指单色的，应早于明代；若指点彩的（蔚县剪纸），则应晚于明代（刀刻点彩的蔚县剪纸是钢丝和品色由外国传入后才有的）。
三，“中国民间剪纸三大流派之一，有其独特的风格，艳丽的色彩，生动的造型，纤细的线条，传神的表现力，细腻的刀法。”
从其文字所描述的情形看，当指蔚县剪纸，也就是2006年5月20日国务院颁布的《关于公布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通知》中第315项，即剪纸项下第一条所列的产于“河北省蔚县”的“蔚县剪纸”。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剪纸项下共有九个品种，依次为：蔚县剪纸、丰宁满族剪纸、中阳剪纸、医巫闾山满族剪纸、扬州剪纸、乐清细纹刻纸，广东剪纸、傣族剪纸、安塞剪纸。就是没有广灵剪纸。据此文件，说全国剪纸有九大品派尚可，说广灵剪纸是中国民间剪纸三大流派之一纯属无稽之谈！
我想补充说明的是，在上述九个品派中，有的产地为一地，有的为多地，如广东剪纸的产地就标注了广东佛山市、汕头市、潮州市三个地方。以后此文件如有修订，建议在蔚县剪纸的产地后面再加上山西广灵县、灵丘县，也许这样就更妥当了。
四，“1992年北京亚运会上，广灵剪纸独领风骚，以精湛的艺术，在与众多同行强手竞争中，一举中标，成为亚运会惟一指定的剪纸纪念品，产品开始走向世界，被国际友人视为艺术珍品。”
若说“独领风骚”的话，只能是蔚县剪纸，顶多加上广灵做的蔚县剪纸。
五，“广灵剪纸以其独特的风格，独树一帜，自成一派，奠定了剪纸行业的至尊地位，被誉为中华民间艺术一绝。”
这种说法只能用于形容蔚县剪纸，但我们的蔚县剪纸并不要“至尊地位”这样夸饰过分的形容词。
六,“在继承传统剪纸技艺的基础上，利用现代高科技手段，融入新的艺术表现手法，探索设计、刻制、染色新工艺，在发展、创新广灵剪纸文化艺术上，取得文化艺术新突破。”
有两个问题需要弄明白：第一，这里所宣传的“广灵剪纸”到底是品牌概念呢，还是地域概念？若是品牌概念，那么，具有“独特的风格，艳丽的色彩，生动的造型，纤细的线条，传神的表现力，细腻的刀法”的只应是蔚县剪纸；而“在继承传统剪纸技艺的基础上，利用现代高科技手段，融入新的艺术表现手法，探索设计、刻制、染色新工艺”则应指李闽创设的新写实派剪纸。笼统地都叫成“广灵剪纸”，说浅了是不严肃，说深了是乱弹琴。第二，若是地域概念，也应当把本地生产与外地引进有所区分。蕙花公司与李闽合作后的东西虽然可以说成蕙花公司的，但实际情况是，设计、制作都在蔚县方面。打一个也许不甚恰当的比喻：假如某县与北京航天部门合作在蔚县地界办了一个制造宇宙飞船的公司，这个县就把这宇宙飞船当作自己的产品来宣传，多少有点滑稽吧？
必须声明，我不但不反对，而且欢迎任何地方的任何人经营蔚县剪纸，只希望你说这是蔚县剪纸！就像一个北国客商贩卖广东香蕉时就说这是广东出产的，而不能说是自己生产的一样。
这就是六张卡片上宣传的全部东西！
这台文艺晚会的主题词是“火一样的羞涩”，这六个字也赫然印在宣传卡的封面上。我不禁哑然失笑：我真为主办方如此颠三倒四不顾事实的宣传感到“火一样的羞涩”！
尾声：“广灵现象”对各方的警示与诘问
大同广灵的艺术展落幕了，然而，由此所产生的冲击波仍在波动着人们的神经。我把它暂时称为“广灵现象”。
“广灵现象”冲击波的第一波冲击的应该是河北省、张家口市和蔚县的有关领导者。张家口市电视台台长刘徙在他的博客上撰文《广灵剪纸乎？蔚县剪纸乎？》，文中说：“相对于广灵，蔚县的宣传、组织、策划工作则显得很弱，早已列入规划的剪纸博物馆迟迟没有开工，剪纸艺术节十多年前搞过一次便再没有消息，政府的推动作用几乎看不到。长此下去，蔚县剪纸被广灵剪纸的名字所取代也未可知。”文章一出，马上有跟帖上来，说“真为蔚县剪纸感到遗憾！为我们的地方官儿们感到悲哀！”“山西人民的省长正在为当地的剪纸产业擂鼓助威，相比之下，我们的地方官们是到了该行动的时候了。”
难怪有这样的评论，因为你不得不佩服人家广灵的创业精神。蔚县念叨了多年的剪纸博物馆现在还在纸上，而广灵的剪纸博物馆，我今年6月份去广灵时还在垒砖砌墙，8月24日剪纸艺术馆就举行了落成揭牌仪式，矗立在壶泉镇了！而当时的山西省长于幼军确也为广灵助过阵：“让广灵剪纸迈出山西，走向世界，把广灵剪纸文化产业做大做强。”这些声音和动作难道对我们没有促动么？
“广灵现象”冲击波的第二波冲击的应该是所有被称或自称为蔚县剪纸的研究者。我总认为，剪纸研究者是剪纸艺术这座森林中不可缺少的猫头鹰、啄木鸟、喜鹊、乌鸦，一个称职的研究者应该一身而多任。树上有害虫时，就当啄木鸟；林间有害鼠时，就当猫头鹰；发现问题时就当报忧的乌鸦，不能只会做报喜的喳喳叫的喜鹊。在现实存在的“广灵现象”面前，那些自诩为蔚县剪纸的研究者们，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
“广灵现象”冲击波的第三波冲击的应该是蔚县剪纸界的创作、生产和经营者。“广灵现象”分明把“蔚县剪纸在广灵”的错误信息传达给国内国际剪纸界的朋友们，这就不能不会对蔚县剪纸产业造成或明或暗、或大或小、或强或弱、或迟或早的影响和冲击。
试想，假如“国际剪纸艺术之乡”的招牌挂在蔚县与广灵的县界（即河北与山西的省界），人们便以为蔚县的“中国剪纸艺术之乡”不如广灵的“国际剪纸艺术之乡”时；
假如受此影响，“蛱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时；
假如全国各地订货者纷纷找到广灵，而广灵又当二道贩子，转而把蔚县作为他们加工点时；
……
假如这一切变成真的，蔚县剪纸经营者们是否会有欲哭无泪的那一天？
我拷问着自己，也试图拷问时间和历史。
蔚县人，该是警醒的时候了！
我并不希望这些情况出现，或许这种情况也不会出现，因为我和我的剪纸界同仁们一直未停止救治的工作。
实际上，“广灵现象”的冲击波冲击的不仅是河北、张家口、蔚县，同时也冲击着山西和广灵自己。国务院关于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文件，从发布至今刚一年多，似乎墨迹未干，天下人都有追真求正之心，真相终究是捂不住的。应当是有几分实力说几分话，有崇尚实事求是之意，而弃绝哗众取宠之心，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我希望蔚县与广灵联合起来弘扬蔚县剪纸文化，共创蔚县剪纸艺术的辉煌。有喜悦共同分享，有问题共同面对。
握手！广灵兄弟，艺术之路犹如人生之路，是曲折而漫长的，愿你们在未来的路上走好！当年咱们同属代国、代郡、蔚州、大同府、察哈尔省，历史多么悠久，分属河北与山西后并没有多少年。世事沧桑，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前几年不是有将中国划分为五十个省区，把现在的大同市、朔州市、忻州市、张家口市和涞源县新组成雁云省的传说吗？如果真有一天实现了，情况又将怎样？
兄弟之间本无战事，即使有所争议，那也是为了和平的“战争”。来日方长，广灵的朋友们，让我们理智地处理好由剪纸问题造成的困扰，勇敢地迈出这一步，天地在我们面前宽得很呢！我们还要常来往啊！
2007年9月～10月稿，12月删略
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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