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周故城：黄帝部落曾生活的地方

这里或为黄帝长眠之地，也是大将蒙恬被秦二世赐死之所。追寻历史真相，需要重视对史料的挖掘，因为其中有挖不尽的“矿产”资源。面对地名争议，共同挖掘其文化价值或许更有意义。正所谓：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

一次，同一位身为历史学者的朋友交流上古历史。我说：“《史记》记载不虚，黄帝部落曾经生活过的yáng zhōu故城被考古学家发现了……”未等我说完，朋友纠正我：“黄帝部落生活在黄土高原一带，扬州在江苏，一北一南，相隔千里之遥，你可别给我编故事。”我哈哈一笑：“正如你所说，黄帝部落在黄土高原，不过此yáng  zhōu非彼扬州，我说的两个字是太阳的阳、周到的周。它的具体位置在今天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朋友甚为诧异，用手机一查，果然，阳周故城位于靖边县杨桥畔镇一个称之为瓦渣梁村的地方。这个村因为被考古确认为阳周故城所在地，现已改名为阳周村了。

阳周故城（田高阳/摄）

之后，我专程探寻过此地。当年坚固的城墙、飞扬的旌旗、冲天的号角早已湮没在历史的烟云里了，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阡陌、遍地的瓦砾和葱郁的青草。历史就像一个永不回头的苦行僧，在某地留下一串脚印，就走向了远方。而这足迹，让我们后来者不断探索，去寻找他当年的风采和经历过的景象……

历史已走远，地望今犹在

根据史料记载，秦朝时置阳周城，大将蒙恬曾屯兵30万于此防御与攻打匈奴，后来被秦二世赐死于阳周故城。《史记·蒙恬列传》记载：“胡亥囚恬于阳周”。沧海桑田，秦朝时著名的阳周城随着世事变迁，被抛向了历史深处，其故址在哪里一直众说纷纭。后来，专家学者通过对史料的不断挖掘，初步认定在今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杨桥畔镇一带，但苦于一直找不到实物佐证。

2015年以后，专家学者对杨桥畔镇瓦渣梁村一带进行了仔细勘察，发现了一座面积约4平方公里的城垣遗址，基址基本保存完好，地表散布着大量战国至秦汉时期的砖瓦和陶器残片，黄土下有大量的地面铺设砖块及战国时代的排水系统。此外，在民间收藏者中收集到刻有“阳周侯印”的陶印、“上郡塞司马”戳记的陶罐、“阳周宫”字样的瓦当等。随后，根据史料中有关“奢延河”的记载，在附近发现了与阳周故城有重大关系的“桥山”所在地，并寻找到两个直径1.8米的“祭祀坑”和刻有“阳周”二字的官字瓦当。后来陆续在遗址内发现了陶器“阳周塞司马”、砖窑“回形曲纹砖”遗迹、“铸币”遗址等。2021年又有重大发现，当地村民在遗址中捡到两件刻有“阳周”二字的青铜器残件。有专家激动地称，这无疑是确定阳周故城地望所在的铁证。

结合历史资料和实地勘察，专家学者论证后得出了“在瓦渣梁所发现的古城遗址与史料所记载秦汉时期的阳周故城基本吻合”的结论。自此，秦汉时期的政治、军事重地，阳周故城的位置，经国家权威部门认定，就在今天靖边县杨桥畔镇阳周村。

阳周故城一角，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政协供稿。

如果说阳周故城仅仅是秦汉营垒，还显示不出它地位的特殊重要性，其重要意义更在于它和中华民族文明始祖轩辕黄帝的联系——这里或为黄帝长眠之所，留给后世的研究空间很大。

据《史记·五帝本纪》记载：“黄帝崩，葬桥山”。据《汉书》记载：“（汉武帝）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里。还，祀黄帝于桥山，乃归甘泉”。据《帝王世纪》记载：“（黄帝）凡五十二战而天下大服。或传以为仙，或言寿三百岁，葬于上郡阳周之桥山”。可见，黄帝“葬于上郡阳周桥山”是魏晋之前的共识，可惜的是后世由于种种原因，或将这一段史实隐藏，或将这一段史实混淆，导致黄帝和阳周故城脱离了关系。

阳周故城地理位置的再次确认，使黄帝不再是传说，而是有实证支撑的中华人文始祖。这既增强了民族的凝聚力，又进一步强化了华夏文明的源远流长和坚韧不拔的特质。从这个意义上讲，位于靖边县的阳周故城，其历史价值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古城遗址。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开展，它必将散发出更加灿烂的光芒。

史实似闪电，史料担重任

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生生不息，从未间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善于从历史中汲取精神力量、汲取经验智慧。“存史资政，经世备览”，历史一直是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历史上发生的事，也就是史实，犹如闪电一般，或优雅灿烂，或气势磅礴地划过时空，飘然而去。它留下的印迹，则被各种文化符号记录下来，形成了史料。这些史料，犹如形态各异的矿产，被不同的人开采、吸收、转化，成为滋养后世的精神食粮。所以，我们重视历史，就要重视对史料的挖掘，因为其中有挖不尽的“矿产”资源。

阳周故城的重新发现，就是重视对史料这种“矿产”挖掘的成果。其大致经过如下：

因为阳周故城关系到人文始祖黄帝，历来受到专家学者关注。但从文献资料看，已有两个和现在认定的故城地望毗邻的也称为古阳周的地方。一是现在陕西延安子长的“阳周”。毕沅所著《关中胜迹图志》记载：“汉阳周古城在安定县北”。二是甘肃省正宁县的“阳周”。《正宁县志》记载：“东汉之时，此处始设独乐、阳周、西川三县”。但此二处“阳周”和其他史料记载的阳周故城特点又有明显出入。以北大教授王北辰为代表的专家学者在上世纪80年代指出，根据较为准确而可信的《史记》《汉书·地理志》《水经注》等史料，汉初之前“阳周”的地望必须具备这样几个条件：“阳周故城”须建筑在“秦列城”和“秦直道”旁边；有“奢延河”和“走马水”两条水系，还须有“奢延泽”衬映；有“塞门、桥门”和“青岭门”遗址，还须有后来“统万城、夏州城”和“芦子关”遗存相佐证。子长市和正宁县的“阳周”都不具备以上条件，所以此二“阳周”不是《史记》等史料所载的阳周故城。王北辰教授推断：真正的阳周故城在今靖边县境内。但由于当时条件所限，一直没能找出阳周故城的确切位置。直到2015年之后，随着与史料记载一致的、面积足够大的城垣遗址及大量佐证文物的出土，才确认了阳周故城的地望所在。

阳周故城一角，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政协供稿。

阳周故城的重见天日，是先有史料推断，再有考古佐证的典型案例。这从一个侧面证明史料研究的重大意义。

先人留给我们的珍贵史料，为后世同先人“对话”找到了一条可行的途径，同时也为我们借鉴历史、开拓前行提供了有力的支撑。所以说，史料担负起了解读、还原、重构历史事件的重任。我们的历史，也因为这些史料的存在而更加丰富多彩、充满活力。

地名惹争议，后世留传奇

如果说实地是一幅画，那么地名则可看作盖在画上的印章。如果不注意，印章就可能盖错地方，那么实地和地名就会产生对应关系的错乱，从而导致真假难辨的争议。

上文讲到的阳周故城和另外两地所称的古“阳周”就让后世争论很久。现在通过多种途径论证出，在汉之前的史书中记载的“阳周”就在今天靖边县杨桥畔。另外两“阳周”则是因其他原因在汉之后得名。一古“阳周”是因为东汉末年，匈奴入侵，上郡阳周县被废弃，北魏时又在今正宁县境内重设阳周县。另一古“阳周”记载更晚，所以也不会是阳周故城。

阳周故城一角，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政协供稿。

众所周知，不能望文生义，引用到地名上，也不能望“名”生义。从阳周故城所在地之争到最后尘埃落定，可以看出相同的地名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所指的位置可能大相径庭。确证地名和实地的对应关系，不但要结合不同史料进行佐证，还要以历史的眼光看问题，否则容易引起混淆。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

最典型的例子如阳周故城所在的上古“河南地”与今天的河南省相距千里之遥。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其中的“河南”不是指现在的河南省，而是指今天的河套地区套内之地。为了与现在的河南相区别，专家学者们将今天的河套地区套内之地称为“河南地”或“古河南地”。还有山东，古代指崤山、函谷关以东的广大区域，等等。

再如，说到“龟兹”，绝大多数人第一印象应该在今天新疆库车一带。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榆林境内，也曾有一个名为“龟兹”的地方。史载，汉武帝时，国力强盛，西域诸国颇多称臣于汉，成为汉之附属国，部分异族内迁归附。因此汉朝按其国属，分以边郡安置，于是就在当时属上郡，现榆林市榆阳区牛家梁镇古城滩一带置“龟兹”郡，安置内迁的龟兹部族。这是同名不同地的又一案例。

历史是多彩的，不同地方争同一地名的例子也为数不少。典型如“南阳”地名之争。按《三国志》等史书记载，诸葛亮辅佐刘备之前居住在隆中（今襄阳境内），但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由此，引发了襄阳、南阳两地均认为诸葛亮所说的“南阳”属本地的争论。襄阳一方坚持认为，诸葛亮当时说的是广义的南阳郡，地域包括隆中。但南阳一方坚持认为，有史书记载“诸葛亮琅琊人，躬耕南阳，往来隆中”，所以诸葛亮所称南阳就是今天的南阳，而不是历史上的襄阳一带。估计这种争论还会长久地持续下去，但这也不正是历史的魅力所在吗？因一“名”之争，双方得利，可谓皆大欢喜。

回想起这些有关地名的趣史，有时搁置争议，共同挖掘其文化价值或许更有意义。正如南阳卧龙岗上武侯祠的一副对联所说的那样：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

作者：曾德超

陕西省榆林市政协主席、党组书记

编辑：李香钻

校对：孙芸辉

审核：史慧玲

此文刊载于《中国政协》2022年第18期